19 喜宴 若她的夫君當年沒有走丢

許大成在長平村的這兩日,常往劉家院子裏跑,孫大娘哪裏看不出他的心思,清明一過,她便将許大成趕回了鎮上。

長平村這地方地處偏僻,村裏的人家攏共也就二三十戶,各自熟悉得很,凡是有些婚喪嫁娶,紅白喜事,多會跑去幫忙。

梅嬸家的二女兒芽兒要出嫁了,芽兒她爹梅阿大恰巧是錢獵戶的表兄,聽聞沈重樾在山上救了錢獵戶,感激不已,親自到賀嚴那屋請沈重樾去喝喜酒。

沈重樾本不大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可奈何盛情難卻,不好推拒,當日到底還是由錢獵戶領着去了。

“來,沈兄弟,你坐這兒。”錢獵戶熱情地将沈重樾引到酒席桌裏最好的位置。

沈重樾聽到這稱呼,微一颦眉,正色道:“錢叔您與我父親是同輩,萬不可這麽喊我。”

錢獵戶也是想與沈重樾親近才這般喊的,可想想确實也不能亂了輩分,他哈哈笑了兩聲,“也對,就是不知你的名字,不曉得該怎麽稱呼你。”

“是我疏忽了。”沈重樾抿了抿唇,沉默半晌道,“我名喚沈重,錢叔直接喚我名姓就是。”

“那往後我就叫你阿重了。”錢獵戶自顧自做了決定,在沈重樾肩上重重拍了兩下,豪氣道,“阿重你救了我的命,往後若有要幫忙的,只管喊我就是。”

錢獵戶與沈重樾東攀西扯了好一會兒,被梅阿大喊去幫忙。他一走,周圍一幫蠢蠢欲動的便盡數往這桌圍攏過來。

前來吃席的村人早便聽說了沈重樾的事,原覺得他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不好親近,大抵和其他富貴人家一樣,眼高于頂,瞧不起他們這些泥腿子,但又聽說他冒死救了錢獵戶,便對他多少有些改觀。

更何況是這般有錢又生得俊的公子,不少家中有适齡姑娘的婦人都難免對他起了心思。

還是向來好事的張嬸大着膽子先開口道:“聽陳獵戶到處說公子箭術非凡,上山打獵那日,殺了好幾頭狼呢,公子以前也打過獵?”

沈重樾看向突然搭話的張嬸,思忖了片刻,答:“算是吧。”

雖不是為了生計而打獵,可他參加過幾次皇家圍獵,應當也算吧。

見沈重樾答話時神色溫和,沒有絲毫不耐,張嬸高興地繼續問道:“公子身手這麽好,想是家中專請人教過吧,還不知公子家住何處,做何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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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周遭的村婦們一時都提起了神,紛紛豎起耳朵。

“在下住在江南一帶,家中做些珠寶和布匹生意。”

沈重樾這話半真半假,若真要論起,他家就在長平村,他是長平村人,可他畢竟不能這麽說,但做珠寶和布匹生意卻不是什麽假話。

他雖未親自打理那些鋪子,可少有人知,京城最大的珠寶鋪雲碧閣便記在他的名下。

這事說來曲折,雲碧閣明面上的掌櫃肖雲碧,曾因年老色衰被丈夫休棄,心灰意冷欲投河自盡時恰好被沈重樾救下。沈重樾見她可憐,便予了她百兩銀票做盤纏好回娘家去。

可沒想到肖雲碧是個極有能力的女子。

她用沈重樾給的錢,盤下了一間鋪子,這間鋪子後來便成了深受京中官婦貴女,甚至于王公貴族追捧的雲碧閣。

肖雲碧是個念恩之人,待沈重樾從戰場上回來,她執意将整個雲碧閣奉上,說若不是沈重樾當初相救,她早就死了,也絕不會成為今日名滿京城的雲碧閣掌櫃。

沈重樾對這鋪子倒是不敢興趣,可終究抵不過肖雲碧态度堅決,便遂了她的意,連帶着把他名下其他鋪子都交給肖雲碧幫着打理,其中就涉及一些香料、布匹生意。

聽說沈重樾家中是賣珠寶和布匹的,張嬸的雙眼頓時亮了,這敢情好啊,都是自家東西,往後定然不缺穿戴。

其餘村婦的激動之心可不比張嬸少,見這位沈公子一句句答了張嬸的話,也不似表面那麽看起來嚴肅,一時不免得寸進尺,七嘴八舌起來。

“不知公子如今年歲幾何?”

“公子家中是否已經有了妻妾,可有孩子啊?”

“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

這幫子婦人叽叽喳喳跟個麻雀似的,吵鬧不已,惹得沈重樾微微蹙眉,可也不好無禮地喝止她們,只得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正當他快受不住的時候,忽得橫空伸出一只白皙纖長的手,将一個茶壺擱在桌上,緊接着婉約明亮的聲兒在沈重樾耳畔響起。

“各位嬸嬸,唠了這麽些時候,想是也口渴了吧,都喝些茶。”姝娘将澄黃的茶水倒出來,一碗碗地分過去,“這茶裏我加了些曬幹的柰花(茉莉),當是比尋常茶水更清香一些。”

張嬸接過去,仰頭飲了一大口,果真如姝娘所說,花的淡雅香氣和茶的清新甘甜融合在一起,回味悠長,唇齒留香,她忍不住贊嘆道:“呦,可真好喝。”

“張嬸若是喜歡,我那兒還有些曬幹的柰花呢,回頭給您送去。”姝娘笑道。

聽聞這話,其餘婦人都跟着讨要,姝娘唇間含笑,一一應下了。

見衆人一時忙着喝茶,沒再顧上他,沈重樾不免松了一口氣,擡首便見姝娘用餘光偷偷瞥過來,四目相撞間忽得沖他輕輕眨了眨眼。

沈重樾愣了愣,知姝娘是特意為他解圍,便回以感激的笑。

那廂,漫天的鑼鼓唢吶聲兒響起,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已到了梅阿大家門口的小路上。

新娘子芽兒嫁的是北面村子一戶姓姚的人家,那家就一個兒子,窮雖窮點,可人老實敦厚能吃苦,梅阿大看上的便是這點。

來迎親的姚家小子教村裏人鬧了一會兒,分了些銅錢喜糖,才見着了從閨房中出來的新娘子。

芽兒在梅阿大夫婦面前磕了頭,說了一通感念養育之恩的話,嘤嘤地哭了一遭,才被喜婆領着出了門。

霹靂啪啦的炮竹聲裏,姝娘在人群最後遠遠望着芽兒上轎,看着她蒙着繡有鴛鴦戲水的紅蓋頭,穿着莊婆婆親手制作的嫁衣,心口忽得泛上幾分酸意。

她當初加入劉家,并無新郎官來迎親,一頂花嫁就擡着去了,她不是抱怨,只是有些遺憾,沒能舉行一個完整的婚禮。

周氏生前常與她提起劉淮小時候的事兒,她始終覺得,若她的夫君當年沒有走丢,定也會像今天的新郎官一樣,用那般溫柔的眼神看着她,接她上轎。

沉浸在想象中的姝娘并不知道,就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有一人始終将視線鎖在她身上。

她雖一直看着前頭淺笑着,可沈重樾還是從她潋滟的眸子裏瞧出旁的情緒。

姝娘是如何嫁進劉家的,沈重樾也聽小虎子粗略地說了,如今見姝娘流露出幾分羨慕和失落,便知她果然還是希望嫁得如意郎君,而不是在劉家守活寡的。

沈重樾垂眸,薄唇緊抿。

也是,人之常情罷了。

送走了新娘子,梅阿大夫婦便招呼客人入席開宴。

這鄉下地方雖不大講究,可有些事兒還是得按着規矩來,男女不同席,各自分了幾桌。

姝娘等各位叔伯嬸娘和長輩們都入了座,才挑了地方坐下,方一坐定,就見村中幾個婦人簇擁着王竹兒過來了。

那王竹兒一身桃紅的小衫,還特意描了眉,抹了胭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若再來早些,只怕能将新娘子的風頭都搶了去。

“竹兒,這兒有座,坐這兒來。”這桌的幾人沖王竹兒招招手。

王竹兒一眼便瞥見了姝娘,她下颌微擡,傲得跟孔雀似的,端着一副姿态走來,不偏不倚正好坐在姝娘旁邊。

她捏着帕子,剛想炫耀一番身上衣衫的好料子,對桌一人卻倏然入了她的眼。

分明穿得也是粗布麻衣,可那男人神采英拔,清俊疏朗,實在不像是尋常的農家人。

“那是誰啊?”王竹兒掩唇,悄聲問身側人。

聽聞是來劉家報恩的富家公子,她瞟了一眼姝娘,略有些不高興。

怎又是和她秦姝娘有關系的男人,從前便是如此,自姝娘嫁進長平村,便時時搶她的風頭,分明之前,她才是村裏生得最俏麗的姑娘。

王竹兒不悅地扁扁嘴,随即挺直了脊背。

不過情況如今不一樣了,這村裏誰不高看她一眼。

“真是可惜,以後我怕是再也吃不到這樣的席了。”她顯出一副惋惜的樣子道,“我哥哥前幾日來信,說再過半月,就派人接我和爹娘去京城呢。”

王卓要接父母妹妹進京的事兒王竹兒已經念叨了一個月了,村裏人想不知道都難,登時就有人問:“你哥在京城住的院子終于修好了?”

“修好了。”王竹兒嘆聲,“說來也不叫修,就是将裏頭整理整理,沒辦法,那宅院實在是太大了些,一時半會兒整理不完。其實我哥哥也不是很喜歡這種大宅子的,打掃都不方便,可是那定國将軍實在看中我哥哥,說什麽都要将這處宅院送給他呢。”

鄰桌,清晰地聽到“定國将軍”幾字的沈重樾握着竹箸的手一滞,驀然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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