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打臉 太後和長寧王來了

快到戌時, 沈重樾才從外頭回來,見主屋還敞亮着,疑惑地蹙了蹙眉, 問守在外頭的婢女:“夫人還未歇下?”

婢女答:“夫人正在屋內等您呢。”

沈重樾聞言闊步榻進去,果見姝娘坐在榻邊, 正倚靠着床欄打盹兒呢。

往日這時候, 她早就已經睡下了, 為何今日還坐着等他。

沈重樾放輕步子走過去見她似乎已經睡熟了,一手攬住姝娘的肩,一手從她膝窩處抄過, 正欲讓她躺下時,姝娘卻醒了過來。

“将軍……”她雙眼迷蒙,聲音中還帶着幾分含糊。

“為何還不睡?”沈重樾低聲問她。

姝娘擡頭揉了揉眼,坐起身子,“方才你走後,汪嬷嬷拿了封請柬來,說是趙國公府送來的,邀我去十日後府中舉辦的賞花宴。”

“你不想去?”

“倒也不是不想去。”姝娘頓了頓,面露難色, “只是我從未去過這樣的地方,多少有些忐忑, 便想問問你,那趙國公夫人是怎樣的人?”

沈重樾笑了笑, 摸了摸姝娘額邊被床欄壓出的淺淺印子, “你不必擔憂,那趙國公夫人是太後的親妹妹,我從前在宮中見過數次, 她是個良善之人,性子溫和,定是出于好意才邀請的你。”

趙國公夫人會邀請姝娘,說實話,沈重樾也有些意外,他先前雖向明祁帝提過,想讓姝娘在外露露面,明祁帝也答應過他,會讓太後在中秋宴時将姝娘邀去。

他本以為姝娘先去的會是宮中的中秋宴,不曾想卻是趙國公府先送來了請柬,也不知是不是太後授意。

姝娘這才放下心來,畢竟先前經歷過沈老夫人那事兒,她難免不多留個心眼。

“對了。”

她倏然想起什麽,趿着鞋起身下榻去,沒一會兒便拿這一本書冊回來,遞給沈重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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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方才汪嬷嬷給我的,她讓我先別看,等你回來了,再同你一塊兒看。”

什麽書,還這般神神秘秘的。

沈重樾面露疑惑,擡手草草翻了翻,然下一刻雙眸微張,卻是“啪”地将書合上了,他神色頗有些不自然,片刻後才問道:“姝娘,汪嬷嬷将這書給你時,可有說什麽?”

姝娘想了想道:“她只說這是難得的好書,你應當會喜歡。”

看着沈重樾略奇怪的反應,她納罕道:“裏頭到底寫了什麽?”

她雖是好奇,但一直記着汪嬷嬷的話,沒有翻來開看。可是看那藍色的封皮,裝訂地極好,應該是什麽珍貴的書吧。

沈重樾不答她,反緊緊捏着那書不放。

反正這字他是一個都沒看見,色調鮮豔的畫倒是有不少,且畫工精致,平心而論,的确是一本難得的“好”書。

沈重樾掩唇低咳了一聲,他作勢欲将書收起來,“這書晦澀深奧,的确不适合你,改日我再在書房裏挑幾本好的給你讀。”

姝娘卻是被他激起了好奇心,無論如何都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書,連讓她看一眼都不肯。

趁沈重樾起身之際,她也不知怎麽想的,倏然撲上去,伸手去奪沈重樾手上的書。

沈重樾本想躲避,可又怕傷着姝娘,便任由姝娘撲在他身上,可誰知鞋跟卻被腳踏猛然一絆,整個人順勢向後倒去。

過程中,他還不忘扶了姝娘一把,沒讓她完全倒在他身上。

手中的書自然而然被抛了出去,書頁攤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了床榻一角。

姝娘無意擡眼看去,卻是怔忪了一下,滾燙的熱意瞬間從雙頰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她倉皇地收回視線,可垂首一瞧,才發現自己正半坐在沈重樾的身上。

這姿勢簡直與那書上畫的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大抵是他倆還穿着衣裳。

看姝娘羞得面紅耳赤的模樣,沈重樾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坐起來,一把将姝娘抱到腿上,轉身拎起那書,在姝娘面前晃了晃,調侃道:“可要随我一同看看?”

姝娘推開他,鑽進床榻裏頭,掀起衾被從頭到腳将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

沒一會兒,她依稀聽見外邊傳來一聲低笑,旋即是門扇開阖的聲響,又過了一陣,屋內響起了水聲。

姝娘便知是沈重樾開始沐浴了。

她自然知道他為何急着沐浴,也清楚他這段日子忍得有多辛苦。

她在書中看過,其實,懷胎過了三月後,只要小心一些也是可以做那事兒的。

姝娘朱唇輕咬,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将眼睛閉上了。

這事兒,她怎麽好意思跟他提。

因決定了去趙國公府赴宴,姝娘便請汪嬷嬷教她一些最基本的禮儀規矩,聽說這些達官貴族家最是嚴苛,坐卧行走都是有講究。

姝娘生怕到時出了差錯,給沈重樾這定國将軍丢人,一點也不敢馬虎。

雖只學了十日,但因姝娘刻苦,等到了赴宴那一日,已将将學出了個模樣來。

風荷為姝娘搭了幾身衣裳,姝娘選了一套素靜的,鵝黃的雲紋花羅長衫搭着霜白的花鳥裙。

“夫人,您這肚子可大得着實有些快!”風荷一邊伺候姝娘穿衣,一邊感慨道。

春桃也道:“是啊,真奇怪,好像不知不覺突然就大了。”

姝娘摸了摸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抿唇而笑。

的确是有些快!

先前沈重樾還問她來着,沒想到才過了十日,原本平坦的肚子,便似吹了氣一般微微鼓了起來。

雖然穿着寬松的衣裙,還不怎麽看得出來,可姝娘摸着這肚子,才真正感受到腹中孩子切切實實的存在。

待梳妝完,姝娘便由風荷扶着往出府去了。

畢竟是女眷們的聚會,王卓自然不可能進去,沈重樾便托汪嬷嬷陪她一道。

春桃自知那不是尋常地方,萬一她笨手笨腳出了意外便麻煩了,便沒有跟去。

趙國公夫人那廂一大清早便派馬車過來了,汪嬷嬷将她扶上了車,大抵過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趙國公府。

姝娘沒想到,趙國公夫人竟等在國公府門口,親自來迎她。

那趙國公夫人大抵四十餘歲,的确是慈眉善目,看上去十分和善。

姝娘低身向她行禮,卻被她給攔了。

“将軍夫人身子不便,便不必多禮了。”

趙國公夫人牽着姝娘的手,好生打量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

她在京城活了這麽多年,聽過的傳聞成百上千,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她還是有數的。雖外頭将姝娘傳得十分不堪,可她如今瞧着,分明是個溫婉好看,且恭而有禮的女子。

沈重樾從前當太子伴讀時,她在宮中見過幾次,雖有些冷漠木讷,卻不至于看走眼。

“這園中都已布置好了,你頭一遭來,我怕你生疏,便親自來接你。”趙國公夫人道。

姝娘福身道了聲謝,趙國公夫人笑道:“謝什麽,你家将軍不放心,前幾日便找上了國公爺,說是托我在宴上好生照拂你呢。”

沈重樾嗎?

聽得這話,姝娘微微有些詫異,可分明這幾日,沈重樾見她規矩練得辛苦,甚至說過讓她不必去也可的話。

趙國公夫人似乎看出姝娘所想,笑得意味深長:“這男人的心思哪會輕易露給你看,他呀甚至恨不得親自來陪你呢。”

這廂談笑間,趙國公府花園中,已霎是熱鬧。

不少穿紅着綠的官婦貴女們圍坐在一塊兒,言笑晏晏。

其中不乏有消息靈通的,早便聽說了藏在定國将軍府的那女子今日也要來,方才趙國公夫人忽得起身,想來就是接她去了。

先前沈重樾帶着姝娘去酒樓,還稱她為夫人的事,一時傳得可謂沸沸揚揚。外頭都說沈重樾是被美色迷昏了頭,才會在孝期做出這樣的荒唐事兒。

聽聞那女子生得美,那日但凡是在酒樓看到過她的,都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在場的官府貴女卻大多不信,這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們可都坐在這兒呢,論家世,論地位,那女子還能比得過她們去。

“井姑娘,聽聞你表嫂今日也要來?”一貴女忽得笑着對坐在角落裏的井玉黎道。

井玉黎的家世算不上多好,可她素來張揚,憑着沈重樾表妹的身份,從前常隐晦地表示她将來是要當将軍夫人的。

可如今這夫人的位置教旁人占了去,她們雖看不起姝娘,但也沒忘記對井玉黎落井下石。

井玉黎強忍下心中怒火,當然聽得出這話中的嘲諷之意,她端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她會來,我本想着在這等宴席上應是遇不到她的。”

她這話一出,旋即有人笑着接茬,“也是,怕也只有國公夫人心善,才會請她來吧。”

這話雖半遮半掩,但在場聽見的人都懂其中的意思。

姝娘非官宦之家出身,甚至連尋常的書香門第都不是,想來定是個目不識丁,舉止粗俗的,哪家願意請她去赴宴,不是丢人嘛。

正說着,卻見幾人拐過一排郁郁蔥蔥的桂花樹,忽得出現在了花園盡頭。

為首的自然是趙國公夫人,只是她身側還攜着一個女子。衆人雖不言,卻都提了精神,頓時将雙眼放亮了些,暗暗往那廂瞟。

只是到底離得有些遠,再加上那女子垂着頭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見她略顯豐腴的身姿,衣衫都蓋不住的玲珑有致,确實是勾人得很。

不免有人猜測,她莫不是就靠着這妖嬈的身段……

然這念頭才浮起來,便見那女子走近後,驀然擡起了頭。

整個花園一時仿佛被噤了聲兒,只能聽見草木花叢間此起彼伏的蟬鳴。

那女子雖打扮得素靜,可卻一點沒将她的美色壓下去,面上無妝,唇不點而含丹,眉不化而橫翠,一身鵝黃色的衫子襯得她膚色白皙如玉,霜白的花鳥裙在微風中搖搖曳曳,動人心弦。

“想必你們都還未見過吧。”趙國公夫人介紹道,“這是定國将軍夫人,也是鎮南侯夫人。”

姝娘沖衆人微微一颔首,舉止落落大方,有禮有度,竟看不出什麽錯處。

園中的官婦貴女們,互望一眼,誰都沒說話。

趙國公夫人牽起姝娘的手道:“來,同我一塊兒去那兒坐吧。”

說罷,拉着她往園內其中一個涼棚行去。

花園中用竹子搭了三五個涼棚,再在上頭蓋上席子遮陰,棚下擺放了些桌椅,備了不少瓜果點心。

甫一坐下,便有一婦人倏然看向姝娘,開口問道:“想來将軍夫人到京城也近一個月了吧,我還是頭一遭見着您呢,不知将軍夫人是出身于哪個高門大戶,家住何處啊?”

站在姝娘身後的汪嬷嬷眉頭一皺,知那婦人根本是明知故問,正想替姝娘解圍,卻聽姝娘大大方方道:“您誤會了,我住在思原縣底下的一個小村子裏,父親也只是尋常佃戶,并非大戶人家出身。”

姝娘說這話時坦坦蕩蕩,沒一點遮掩的意思,似乎覺得此事并沒什麽好丢人的。

那婦人原想着若姝娘支吾心虛,她還能借此暗諷她一番,可現在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趙國公夫人趁勢問姝娘:“你們村子定是山清水秀,景致不凡吧?”

姝娘點點頭,“山水景色确實不錯,閑暇時我還常上山采藥去。”

“采藥?”趙國公夫人頗有些詫異,“你還會醫術?”

“會一些,我拜了一個游醫為師,只是學得時日不長,算不得多麽精通。”

“那也厲害。”趙國公夫人像是想起什麽,忍不住笑道,“還記得從前啊,我想随長寧王學醫,我母親愣是不肯,說什麽女兒家,多做點女紅,學那玩意兒做什麽,我至今都覺得可惜呢。”

長寧王?

姝娘來京城不久,對京城的許多王公貴族都不大了解,聽趙國公夫人這話,難道那個長寧王也是學過醫的?

她思忖間,只見一個婢女匆匆而來,在趙國公夫人耳畔低語了幾句。

趙國公夫人面色微變,忙對衆人道:“有貴客前來,我先去迎接。”

說罷,快着步子往東邊走了。

姝娘坐得近,方才那婢女的聲兒雖壓得低,但說的話她都聽清楚了。

那婢女分明說:“……太後和長寧王來了……”

姝娘疑惑地轉頭問汪嬷嬷:“長寧王是……”

汪嬷嬷還未開口,姝娘身側一個年輕的藍衣婦人解釋道:“長寧王的先祖曾是開國功臣,因母親是長公主,他自小便與先帝和太後一塊兒長大。不僅如此,長寧王還有一手好醫術呢。”

說起醫術,姝娘不由得賀嚴來,竟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師父的醫術也很好。”

她話音剛落,便聽一聲毫不掩飾的低笑,只見方才為難她的那個婦人道:“将軍夫人真會玩笑,長寧王的醫術世所罕見,哪是什麽随随便便的游方大夫可比的……”

姝娘朱唇微啓正欲說什麽,卻聽一聲響亮的“表嫂”,她擡眸看去,便見一個身着紫衣的姑娘笑意盈盈地走來。

然姝娘并不認得此人,聽她喚“表嫂”,大抵猜出這人是沈重樾的表妹,可鎮南侯府那廂,除了沈老夫人,她誰也沒見過。

“這是沈老夫人的外孫女,将軍三姑母的幼女。”汪嬷嬷在姝娘耳畔道。

姝娘沖井玉黎微微颔首:“原是表妹,這還是頭一遭見吧……”

“哪是頭一回啊!”井玉黎道,“表嫂随表哥回來的那日,玉黎可是去将軍府迎的你們,只是那時表嫂睡着了,未見着我罷了。”

她沖身後的婢女打了個手勢,只見那婢女端了一盤點心上來,正擱在姝娘面前的桌案上。

“聽聞太後知曉國公夫人今日設宴,特意賞了這些點心,這可都是禦膳房做的,外頭絕對吃不到。”井玉黎笑得柔和,“表嫂想必從未見過這樣的點心吧,我見表嫂這桌沒有,特意送來給您嘗嘗。”

汪嬷嬷聽到這話,不由得蹙了蹙眉,這表姑娘面上是好心送點心來,實則是暗暗在貶低嘲諷姝娘低微的身份。

可若姝娘不吃,便是弗了她的好意,不給她面子;可若吃了,就真趁了井玉黎的意。

汪嬷嬷思量片刻道:“表姑娘好意,我家夫人心領了,只是我家夫人最近……”

“胃裏不适”這四個字還未出口,汪嬷嬷卻驚詫地看着姝娘伸手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

井玉黎唇間泛着淡淡的得意,“表嫂覺得味道如何,若是覺得好吃,不若多吃兩塊,指不定日後便再也吃不着了。”

姝娘秀眉微颦,像是在細細品味這道糕點,許久,她倏然擡頭道:“這點心我曾吃過的,還是親手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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