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相見 見過長寧王

姝娘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間只聽有人在耳畔低聲呼喚自己,睜開眼便看見了沈重樾。

“快進宮了。”沈重樾撩開姝娘額間的碎發,柔聲道, “宮內不得行車,我們需得下車了。”

姝娘點點頭, 透過車簾瞥見外頭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恐已過了寅時。

沈重樾先行下了車, 而後小心翼翼地将姝娘打橫抱了下來。甫一落地,姝娘便覺四面八方的目光頓時圍攏過來,如火一般, 燙得灼人。

她下意識想低眉,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擡眸直直看向那些上前與沈重樾打招呼的官員。

“下官見過将軍。”一個長須的官員沖沈重樾一拱手,繼而看向姝娘,“想必,這位便是将軍夫人吧。”

姝娘沖那人微微颔首,只聽那人又道:“夫人果真如外間傳言一般,美貌不凡啊!”

看着那官員盯着姝娘時□□直白的目光,沈重樾劍眉微蹙, 略有不喜,不再理會那些官員, 轉而牽起姝娘的手道:“我們走吧。”

穿過冗長昏暗的宮門門洞,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飛閣流丹, 雕梁畫棟,分明是黑夜,可無數燈盞如墜落的星火, 将整座宮殿映照得金碧輝煌,大氣磅礴。

姝娘不由得看愣了眼,定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今日的夜宴擺在福安宮中,時辰還早,沈重樾正欲牽着姝娘往福安宮去,卻見明祁帝身邊的大太監苗盛快步過來了。

“将軍,陛下請您去禦書房一趟。”

見沈重樾遲疑着看了姝娘一眼,苗盛接着道:“來參宴的官眷都先去太後的德壽宮了,将軍夫人想必也得拜過太後才可。”

姝娘瞧出沈重樾神色中的擔憂,寬慰道:“将軍去吧,太後親自邀我來今日的宮宴,無論如何我都是得去拜過的。”

沈重樾默了默,才點頭道:“好,待我從禦書房出來,立馬便去尋你。”

苗盛看着他略有些猶豫不舍的模樣,忍不住在心裏發笑,忙道:“将軍放心,老奴會讓小順子領将軍夫人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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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樾仍是不動,只用餘光瞥向苗盛身後那個小黃門。苗盛常年混跡在深宮中,可是個一頂一的人精,頓時會意道:“小順子,還不快帶着将軍夫人去德壽宮。”

小順子愣了一下,旋即連連應聲,上前恭敬地對姝娘道:“夫人,走吧。”

姝娘抿唇笑了笑,給了沈重樾一個安心的眼神,才折身同汪嬷嬷一起走了。

苗盛陪着沈重樾站在原地,見他不動,他也不好催,直到那廂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才笑意盈盈擡頭道:“将軍,我們可以走了嗎?”

沈重樾方才從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嗯”,往禦書房的方向去了。

苗盛跟在他後頭,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

看這麽牢做什麽,還怕被旁人搶去怎的!

另一邊,姝娘由小順子領着一路往德壽宮而去,因路途稍有些長,汪嬷嬷扶着她,沿途關切了好幾回。

姝娘都只是搖了搖頭,雖多少有些喘,但幸得平日裏走得多,身子倒沒什麽大的不适。

大抵一盞茶的工夫,便到了德壽宮門口,小順子同門口的宮婢交代了一聲,轉而對姝娘道:“夫人,奴才只能送到這兒了。”

姝娘颔首道了聲謝,由那宮婢領着進了德壽宮內,她将姝娘帶進一個屋中,放眼望去,裏頭坐着的皆是一些婦人。

衆命婦看見婢女領進來一個生面孔,原疑惑不已,可不等她們費心去猜,光是瞧見那隆起的小腹,眸底便流露出些許鄙夷。

果聽那宮婢道:“将軍夫人來了。”

屋內坐着的命婦們都暗暗打着眼色,卻是誰都不站起來,像是全然沒聽見一般。

姝娘也不在意,只跟着那宮婢的步子尋個地方落坐。

可還未走到那位置上,一只手橫空伸出來,虛虛擋了姝娘一下。

姝娘擡眼看去,便見一四十上下的婦人含笑看着她道:“将軍夫人怎能坐這兒呢,您是鎮南侯府的人,當是要與沈老夫人一同坐的才是。”

她此話一出,衆命婦們霎時都将視線往屋內一角瞥去。

沈老夫人聞言不為所動,只端起茶盞小啜了一口,少頃,才懶懶擡眼看來。

“蕭夫人說笑了,我從未替我家樾兒主持過什麽婚事,鎮南侯府裏也不過只有我這個老太婆而已。”

此言一出,衆人看向姝娘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微妙。

也是了,畢竟這位将軍夫人可是定國将軍無媒無聘,私自娶的。這般婚事,說得不好聽些,就是茍合。

今日能喚她一聲“将軍夫人”,已是給足了她顏面,不然就憑她這身世地位,哪裏配得。

屋內雖無人接沈老夫人的話,可一個個眼神中帶刺,像藏着冰碴子一般向姝娘投過來,令人心間生寒。

汪嬷嬷怕姝娘傷心,暗暗捏了捏姝娘的手臂安慰她,卻見姝娘不疾不徐地上前幾步,同沈老夫人一施禮道:“祖母這話倒是見外了,姝娘與将軍是向官府交了婚書的,既得了官府承認,如何不算夫妻?”

此言一出,一陣低低的抽氣聲響起,不少官婦心下震撼,本以為他們二人是做不得數的私約,沒成想竟連婚書都過了官府。

孝期成親,乃是大逆不道,尋常情況下哪裏能使婚書入檔官府,衆人一時心下了然,看來這定國将軍背後定有人在暗暗幫扶。

至于是誰,只有腦子的都能想得到。

屋內一時鴉雀無聲,那些本等着看笑話的官婦們被姝娘輕飄飄的一句話堵得閉牢了嘴。

若還想要小命,誰敢去接她的話,畢竟說她作假,就是說官府作假,若說官服作假,那就是對陛下不敬。

就連角落裏的沈老夫人都只捏着手上的菩提珠串,面色沉沉地瞪着姝娘,氣怒卻不敢多言。

氣氛沉悶間,卻聽一道尖細的聲兒通傳道:“太後駕到。”

衆人忙起身施禮,姝娘身子笨重,由汪嬷嬷扶着才勉強低下身去。

可膝蓋方才一曲,便有一雙柔軟的手将她扶了起來,慈和溫柔的聲兒在耳畔響起:“一月多不見,将軍夫人這肚子大得着實有些快啊。你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禮了。”

“多謝太後娘娘。”

太後笑着颔首,在主位落座。

此時,禦書房內。

明祁帝看着眼前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沈重樾無奈地喚了一聲:“阿重?”

沈重樾這才直直看過來,拱手問:“陛下說完了?”

明祁帝忍不住低笑道:“那些命婦也不吃人,再者,她許是不若想象中那般柔弱,你不至于時時擔心吧。”

沈重樾沒答話,那些命婦雖不吃人,卻比食人的虎更加可怕。只消一張嘴,就能讓一人輕易聲名俱損,甚至于身敗名裂。

從來都是止不住的閑言最為傷人!

他面色沉重,頓了頓,又道:“陛下可還有什麽要吩咐臣的?若是沒有,臣便先告退了。”

他話音剛落,便見苗盛匆匆忙忙從外頭跑進來,對着明祁帝耳語了什麽。

明祁帝霎時眸色一亮,旋即笑着對沈重樾道:“看來朕先前承諾你的大禮,很快便要兌現了。”

沈重樾蹙眉,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明祁帝。

明祁帝站起身,卻是在沈重樾肩上拍了拍,繼續同他賣着關子,“走,随朕去赴宴,只怕待會兒你還得好好謝謝朕。”

苗盛跟在兩人背後出了禦書房,心下直嘀咕。

先別說謝不謝的,就長寧王那殺氣騰騰的模樣,可別出事才好。

德壽宮中,太後與衆命婦說了會兒話,才起身一同往福安宮去。

隊伍的最後頭,方才頭一個出來為難姝娘的,被喚作蕭夫人的婦人忽得努努嘴,低聲同身側人道:“你瞧瞧瞧瞧,我慣是沒見過有哪個有孕的婦人,懷着五個月的肚子,從背後瞧着腰肢還那般纖細的,一點不像是有孕的人,這般容貌身段,怪不得能将将軍勾引了去。”

“誰說不是呢。”身側那夫人應聲,“那麽多世家貴女給将軍挑選,偏生要了這個出身鄉野,上不得臺面的。先前我還費解,近日卻是明白過來,原是這個曾有過經驗,狐媚的手段的足,才能把将軍給伺候得服服帖帖,那些世家貴女們自是比不過。”

蕭夫人很是同意,他的夫君好歹也是從三品的光祿寺卿,她家有一個剛及笄的夭女兒,相貌品行俱佳,原是打算着等沈重樾孝期一過,将她嫁進定國将軍府的,沒曾想竟被人捷足先登。

若是個公主、郡主亦或是身家高于他們的貴女,便也就認了,畢竟沈重樾在京中炙手可熱,不知惹得多少人起了心思,可誰能想到最後得逞的會是個鄉野寡婦呢!

“我瞧着将軍也不過圖一時新鮮,這女人生完孩子,少有身材不走樣的,到時她連個唯一的資本都沒了,惹得将軍嫌棄,看将軍還會不會要她……”

蕭夫人正說着,卻覺有一人忽得站在了她身側,那人身形高大,她甫一擡頭看去,卻不由得愣住了。

只見那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面色沉冷如冰,周身散發的威儀令人膽寒,不僅如此,那落在她身上的眸光裏就像是藏了把利刃,欲将她碎屍萬段。

蕭夫人雙腿一軟,忙顫巍巍行禮問安:“見,見過長寧王……”

聽見她這話,衆命婦也轉身跟着施禮。

姝娘走在隊伍前頭,被人群遮擋着,卻是看不清那長寧王的臉,她不曾見過長寧王,只先前聽過他些許傳聞,知道他擅醫書還好美食,與她師父一樣。

見衆人都低身,她也跟着低身,連頭也沒敢擡,然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周遭的命婦起來。

姝娘正疑惑間,一雙黑靴忽得停在了她的眼底,略有些低沉蒼老的聲兒帶着幾分隐忍的怒氣旋即在她耳畔響起。

“幾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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