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猜想 會不會真的不是鎮南侯府的人
姝娘聞言懵在那裏, 她從未在沈重樾口中聽過這事。雖說沈重樾與沈老夫人關系不佳,可再怎麽樣他都是沈家的人,敏瑜和敏言是他的孩子, 自然也該是沈家的子孫。
她死死攪着帕子,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旋即勾唇笑道:“祖母是在同孫媳開玩笑吧?”
沈老夫人慢條斯理地舉起一旁的撥浪鼓搖了搖, 幽幽道:“怎麽會是玩笑呢, 我這人從來不開玩笑,雖說這兩個孩子是樾兒的血脈,按理也該姓沈, 可畢竟樾兒是發過毒誓的,我就算再不舍也不能拿樾兒的性命開玩笑。”
她語氣平靜如水,絲毫聽不出什麽痛心不舍,姝娘甚至隐隐覺得她在竊喜。
姝娘想了想,将心下猜測問出了口,“是您逼将軍發誓的嗎?”
沈老夫人擡眸似笑非笑地瞄了姝娘一眼,“我緣何要讓他發這個誓,自然都是樾兒自願的。我原想着你該是知道此事的,沒想到樾兒居然沒同你說。”
她放下撥浪鼓, 由馮嬷嬷攙扶着緩緩站起身,“倒也無妨, 左右你都要知道的,早些知道還能早作準備, 畢竟這孩子總得有個姓嘛。”
姝娘狠狠咬着下唇, 幾欲将下唇咬出血來,她猜到沈老夫人突然上門定沒有什麽好事,可絕對猜不到會是這樣。
片刻後, 她驀地擡起下颌,定定地看着沈老夫人道:“您是因為先前祠堂之事,對我心生厭惡,才以這種方式來報複我的,對嗎?”
除卻這個理由,姝娘實在想不出別的合理的緣由了,能想到的唯有在她懷孕時,因沈老夫人試圖堕了她腹中的孩子,為了自保,她不得已以火燒祠堂來威脅沈老夫人放過她,想必自那回後,沈老夫人心底已恨極了她。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眼眸微眯,卻是輕笑了一下道:“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吧,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長寧王的弟子,我這個老婆子哪裏敢随便厭惡欺辱你,更何況這是樾兒自己的決定,我如何左右?”
她話音剛落,便聽門刷地一聲被推開,寒風裹挾着雪花撲進來,沈重樾劍眉微蹙,神色略有些慌亂,他喘息未定,甚至沒來得及撣落身上的積雪,就疾步跨進內屋去。
他看了一眼面色略有些蒼白的姝娘,又轉而看向沈老夫人,沉聲道:“你來做什麽?”
沈老夫人聞言稍一颦眉,“你這是什麽态度,我是你的祖母,是你的長輩,我來看看孩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的聲音一時大了些,将躺在小木床裏的敏言吓着了,小小的眉眼頓時擰在一塊兒,下一刻嘩地哭了出來,原安安靜靜的敏瑜聽到這聲,旋即将嘴一癟,也開始跟着扯些嗓子大哭。
乳母和姝娘忙一人抱起一個哄着,哭聲此起彼伏,屋內頓時亂做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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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樾冷眸看向沈老夫人,強掩下心中怒氣,一字一句道:“祖母,這裏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祖母移步花廳。”
沈老夫人回身厭惡地瞥了眼哭個不停的兩個孩子,眉頭頓時蹙得更緊了。
她微微揚着頭,提步走出屋門,随沈重樾去了将軍府花廳。
甫一在花廳站定,沈重樾擡手撤了所有下人,面色沉冷如冰,聲音裏更像裏摻着冰渣,令人不寒而栗。
“您對姝娘說了什麽?”
沈老夫人自顧自在一旁的梳背椅上坐下來,右手的菩提佛珠慢慢撚着。
“只是将該告訴她的,告訴了她。”她淡淡擡眸看了沈重樾一眼,風輕雲淡道,“你不是說了,這兩個孩子與鎮南侯府無關,既是如此,她自然也該知道此事,知道這兩個孩子永遠都不會姓沈。”
沈重樾的面色愈發沉寒起來,垂在袖中的拳捏緊,語氣中掩不住的怒氣,“你為何要說這些!”
那日,他緣何要在祠堂說這樣的話,沈老夫人很清楚,可姝娘不清楚,她并不知道他不是鎮南侯府的血脈,所以才不想他們的孩子認錯祖歸錯宗,姓了旁人的姓。
想必乍一聽到這話,姝娘心下定十分慌亂不安。
“怎的,你還想瞞着她,可又能瞞到何時去?”沈老夫人揚起嘲諷的笑,“人都是貪得無厭的,若她生的是兩個女孩,此趟我便也不會來了……”
沈重樾一人發了誓又如何,她提防得了一個,卻未必防得了另一個,畢竟姝娘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低微卑賤,她能任意左右的小寡婦了。
她不明真相,野心勃勃,想将生下的男孩扶上世子之位也未可知。可即便只是可能,沈老夫人也必須将姝娘可能泛起的希望徹底扼殺。
沈重樾凝視了沈老夫人半晌,他的眼神銳利如刀,融着濃重的諷刺與嫌惡。
“祖母,你未免太看得起這鎮南侯之位了。”他忽得嗤笑了一聲,“您視作珍寶的東西,我毫無興趣,姝娘自然也不會有興趣,還望您往後莫要疑神疑鬼,畢竟,并非誰都像您一樣稀罕這些無用的虛名!”
“你!”沈老夫人霍然站起身,一時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忙抓住椅背穩住自己的身子。
“還剩下不到五年,不管祖母想讓誰接任這個鎮南侯之位,都與我無關。如今我還念着鎮南侯府的養育之恩,喚您一聲祖母,可待我卸下鎮南侯之位,往後見面,怕也只能稱呼您為’沈老夫人’了吧,還請您好自為之。”
沈重樾冷眼看着面上青一陣紫一陣的沈老夫人,不再多言,提步正欲離開,卻聽沈老夫人驀地低吼道:“你覺得等你公開了身世,那個女人還會似現在這般對你一心一意嗎?”
他步子倏然一滞。
沈老夫人接着道:“若她知道,你根本不是什麽鎮南侯府的貴公子,而是一個不明身世,甚至有可能出身貧寒卑賤之人,她還會對你溫柔小意,言聽計從嗎?”
見沈重樾怔在那廂不動,沈老夫人心下得意,正欲再說什麽,卻見沈重樾背對着她沉聲道:“我的妻是什麽樣的人,我自然清楚,不需旁人提醒挑撥。還有……祖母身子弱,受不得累,往後再不必辛苦來将軍府探望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屋外紛紛揚揚的雪幕中。
等在花廳外的馮嬷嬷見勢忙跑進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沈老夫人,擔憂道:“老夫人,您沒事嗎?”
沈老夫人捏着馮嬷嬷的手,緊抿着唇,整個人氣得發顫。
都是那個女人的錯!若是沒有那個女人,她何至于亂了最初的打算,甚至到如今變得如此拿捏不住沈重樾。
沈老夫人長呼了一口氣,試圖将怒氣壓了下去。
只幸得沈重樾想不起往事,若他記得以往,恐怕是要與她,與鎮南侯府鬧得不死不休。
此時的青山苑。
姝娘和乳娘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兩個孩子重新哄好了,哭了這一遭,敏言敏瑜都哭累了,沾了柔軟的被褥很快便打了幾個大哈欠睡了過去。
春桃一想起方才的事,仍是心中忿忿不平,“那沈老夫人什麽意思,怕不是來刻意膈應姐姐你的,這是将軍的孩子,不姓沈那能姓什麽?”
她聲音大了些,姝娘見好容易睡過去的敏言皺了皺眉,一副又要醒的樣子,忙伸手豎在唇間,示意春桃噤聲。
春桃慌忙閉了口,但還是将嘴翹得老高,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
姝娘将小被往上拉了拉,盯着兩個孩子的睡顏,眸光如春水般柔和,可想起方才的事,她的神色又陡然黯淡下去。她不知道沈重樾到底有沒有在鎮南侯府的祠堂說過那話,但看沈老夫人言之鑿鑿,并不像是說謊。
可沈重樾為何要那麽做呢?
難道他根本不願承認這兩個孩子……
這個念頭在姝娘腦中一閃而過,但很快便被她甩了出去。
她的夫君,她再了解不過,沈重樾并非那樣的人,打她來到京城,他便一直在努力保護她和孩子。
他那麽做,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吧……
汪嬷嬷将姝娘這副失落黯淡的神情都看在眼裏,她随意尋了個由頭,默默将春桃、風荷和屋內一衆婢女都遣了出去。
“夫人。”待人都走後,汪嬷嬷湊近姝娘低聲道,“這鎮南侯府的事奴婢也不好置喙,可是将軍自小便是由我帶着的,我最了解他的性子不過,他會說出那種話,或是與老夫人鬧不快,說出的氣話也不一定。”
姝娘擡眸看向汪嬷嬷,有一個疑問已在她心底藏了很久了,今日有機會,她終于忍不住問道:“嬷嬷,将軍與沈老夫人的關系為何如此得……”
汪嬷嬷聞言長嘆了一聲,“此事說來話長,将軍之所以與沈老夫人不親,想是将軍當年進府得晚,又是謠言紛紛的,再加上那時世子也過世不久,老夫人心存芥蒂,才會對将軍親近不起來吧。”
進府得晚?謠言?世子?
姝娘聽得雲裏霧裏,沈重樾不該就是世子嗎?為何前頭還有個過世的世子,難道沈重樾曾經有個哥哥,還有進府得晚,他并非一開始就住在鎮南侯府的?
汪嬷嬷似乎看出姝娘的疑問,她一拍腦袋道:“呀,老奴都忘了,過了十來年了,這些事兒早已沒什麽人記得了。”
她沉默了一瞬,面露感慨,想是在回憶過往,好一會兒,才娓娓道:“将軍并非從小住在鎮南侯府,而是在八歲的時候被老侯爺領回來的,彼時将軍傷了頭,什麽都不記得了……”
事情前後原委複雜,姝娘靜靜地聽着,越聽心下越吃驚,這些事都是她從未聽說過的。
她原以為老鎮南侯膝下只沈重樾一個孩子,他自小便封了世子,後來名正言順地承襲了鎮南侯之位。可沒想到原來沈重樾的身世居然這般坎坷波折。
“所以,将軍是老侯爺的私生子了?”姝娘問道。
“應當是吧。”汪嬷嬷道,“雖說老侯爺從未親口承認過,始終對外稱将軍是他的養子,但因将軍乍看之下與過世的世子眉眼間有那麽幾分想像,外頭一直以來都是将将軍視為老侯爺的親子。”
姝娘緩緩垂眸,秀眉微蹙,聽了汪嬷嬷講的這番話,總覺得其中有幾分怪異,至于具體哪裏怪異,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不管感情好不好,尋常祖母甚至于□□母,對自家的血脈都是很看重的,可方才看沈老夫人的眼神态度,不管是對敏言還是敏瑜都沒有表現出一絲親人的疼愛與在乎,甚至對他們姓什麽都無所謂,仿佛是外人一般。
外人……
甚至有個荒唐卻又很契合的念頭自姝娘腦中閃過。
老鎮南侯既是從未承認過,那沈重樾會不會真的不是鎮南侯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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