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造勢
還沒靠近西市,就先碰上了擠擠挨挨的人群,一打聽,才知道慶州的商隊動作确實很快,這會兒已經把商品擺出來了,這些人都是聽了消息之後趕來看熱鬧的。
也有幾個人是已經進去看過了的,這會兒正被街坊們圍攏在正中,詢問裏頭的情形。
“都賣些什麽?”有人急忙擠過去問,“能把人照得纖毫畢現的鏡子,香到一裏地外去的花露,把所有髒污都洗掉的肥皂,這些有麽?”
“都沒有。”那知情人搖頭。
這人是不信有這些東西的,當下心頭得意,正要回頭去說話,卻聽那人又說,“這些東西都是達官貴人們才用得起的,擺出來誰買?今日賣的只有各色布料——五十個銅子一匹!”
最後這幾個字,他是擡高了聲音喊出來的,頓時引得周圍一片騷動。
一匹布,節省着些用,可以裁出一家三口的衣裳了。即便是京城最便宜的布料,也要二三百錢才能買到一匹,如今這慶州的商人卻只賣五十個銅子,叫人如何不吃驚?
難怪都說慶州人人可以吃飽穿暖,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若當地物價如此,也就不足怪了。
縱然一部分人心裏再酸,也不能不承認,慶州确實有可取之處。若非如此,朝廷諸公也不必千裏迢迢将慶王從藩地請回來,奉他登基為帝。
更多的人則根本沒有多想,只一心要往西市裏擠,生怕那便宜的布料賣完了,自己搶不到。
一個不起眼的灰衣男子跟在人群後,見狀不由眉頭緊皺,這樣人擠人,是最容易出事的。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偏偏是今日,是最不能出事的。他正要設法,就聽前頭有人大聲道,“擠什麽,擠什麽!”
灰衣人擡頭看去,見是那個被圍在中間的知情人,頓時心情微妙。
他知道上頭派了不少自己這樣的人,去各大茶樓酒肆,鼓動百姓們到西市來看熱鬧。可難不成就連這些“知情人”,都是他們的人?
那知情人聲音洪亮,确實很适合在這樣的地方發揮,但聽他道,“如今慶王正位,又不會再回慶州去了,慶州有再多的好東西,往後咱們難不成還會沒有?”
灰衣人聞言,連忙揚聲附和,“是了是了,如今慶王……陛下已經是天下之主,咱們也都是他的子民,自然也與慶州百姓一視同仁的。慶州的好東西,早晚京城也有。”
這話說得許多人眼睛一亮,便也不再堅持要擠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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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州距離京城路途遙遠,運過來的布料必然不多,擠進去也未必能搶到。但等慶王當了皇帝,在京城建幾個織造作坊,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到時候要多少布料就有多少,何必急于一時?
還有那腦子靈活、家裏也有産業的,已經想到,慶州布這樣便宜,一定掌握了新式的工藝,那才是值錢的東西。而且布料是真的,那鏡子,花露,肥皂說不定也是真的,等這些東西擺出來,京城的市場必然受到巨大沖擊。
“天”真的要變了,但這既是危機,也是機遇!
……
靈前登基的流程非常簡陋。
反正後面還有登基大典,所以拜完了大行皇帝梓宮,內侍搬來椅子,群臣請慶王北面上座,在地上三呼跪拜,就算是定下了大義名分。
“諸卿平身。”新帝受完了禮,便連忙起身道。
見皇帝如此禮遇,朝臣們更加感懷。于是才從地上站起來,韓青就連忙道,“陛下,當務之急是恩旨封賞,安定人心。”他說着,視線往哭靈的後妃那一側瞥了一眼,以作提示。
新帝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出自己事先背過的臺詞,可以說是面面俱到,沒有遺漏哪一處。
就連旁邊守着先帝靈柩、正哭得傷心的皇太後,聞言聲音都消了下去。
她的身份是最尴尬的一個。新帝與先帝是兄弟,從名分上說,她應該是“皇嫂”,可是古往今來,何曾有過這樣可笑的封號?畢竟這一應禮儀待遇怎麽來,住處該安排在哪裏,往後又該如此相處,都與封號息息相關。
但新帝尊她為皇太後,這些問題便都迎刃而解了。
大越雖然才傳承到第四代,但是也已經出過好幾個皇太後了,一應規制禮儀都是現成的。如此一來,皇太後往後餘生便都有了保障,不至于心情惶惶。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從前的身份再尊貴,往後的日子過得如何,還是要看新帝。
如此一想,皇太後的心情頓時又複雜起來。
畢竟她跟先帝的感情其實并不好,夫妻二十年,她就像是一個被放在後位上的擺設,沒有子嗣、沒有尊重、也沒有寵愛,雖然是皇後,可在宮中的日子确實步履維艱。
如今新皇為人厚道,她做了皇太後,只要不想不開插手前朝後宮的事,日子只怕比從前還好過些。
要不是關嬷嬷在旁邊輕輕推了她一把,讓她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身處何處,皇太後差一點兒就要在臉上露出輕松與喜色了。
那邊,群臣也都滿意于新帝的周全。別看“群臣一體留用”不過六個字,對他們來說,卻是吃了一個定心丸。縱然後面還會有變化,皇帝也會安插自己親信的人,但他們這些舊臣,只要忠勤王事,皇帝也必然能夠看到。
刑部尚書連忙出列提醒道,“陛下,按照以往的舊例,這樣的喜事,當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皇帝微微一愣,這事兒王妃沒有交代啊?
好在他雖然纨绔,但自幼受的也是皇子的教育,雖然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大體還是知道的。而封地那邊,許多事他雖然不管,但有大事,王妃也會說與他知曉。因此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道,“自該如此,不過有些罪人罪大惡極,朕不欲使他們沐浴皇恩,爾等先拿個章程出來,稍後再議。”
又有禮部尚書上前,請他加封王府一應家眷。現在大家都有着落了,當然也希望皇帝的後宮盡快安頓下來。
皇帝笑道,“如今宮中各殿都住着人,倉促之間難免出錯,移宮之事,便等大行皇帝葬禮過後再辦不遲,加封之事,也等到時候一起。至于王府女眷,暫住東宮便是。”頓了頓,又說,“不過朕看皇嫂十分傷心,想來主持諸多事務力有未逮,不如讓王妃前來協理,分擔一些。”
這般謙遜有禮、不急不躁,衆臣對他的印象更好。蘇皇太後在一旁聞言,也收了悲聲,起身道,“多謝陛下-體恤,哀家正覺精神不支,諸多事務,都要勞煩皇後操心了。”
她是女人家,對于皇帝的這一番安排,有自己的看法:皇帝再是周全,這後宮之事,想來也不是他自己想到的,必然是有人提議。皇後對她如此禮遇,她自然也要投桃報李,帶頭把稱呼定下了。
所以等賀星回來到這邊時,衆人見了她,都是口稱“皇後”。
……
雖然剛剛沒了一個皇帝,但是大越的朝廷卻還是在如常運轉。畢竟一天要處理的事情那麽多,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而且因為皇位更替有波折,這種忙碌反倒比平時更甚。
如今總算塵埃落定,一幹重臣都覺得松了一口氣。
不管他們原本的立場是什麽,如今既然慶王即位,那些小心思自然也該收起來了。
作為一力支持慶王上位的人,中書令韓青就更輕松了。他在宮中忙了半日,将需要向皇帝彙報的事一一整理出來,直到天擦黑時才回到家。
一進門,就看到小兒子韓瑾之站在門口,似乎正在等他。
韓青十分的差異,“你在宮中侍奉陛下,怎麽回來得這樣早?”
“有事要與父親商議。”韓瑾之低聲道。
韓青腳步一頓,韓瑾之官位不高,确實專門負責修起居注的起居郎,是個十分清要的職位。他這個時候特意從宮中趕回來,要說的事情,顯然與皇帝有關。
可皇帝剛剛回宮,能有什麽樣的大事,值得他特意跑這一趟?
“去書房。”韓青腳步轉了個方向。
父子倆進了書房,不等坐下,韓瑾之就問,“父親以為,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便不是一位英明君主,也必是個守成之君。”韓青毫不猶豫地說完,才回過神來,看着兒子臉上複雜的表情,心下突然生出一點不妙的預感,“怎麽,你有不同的看法?”
“父親最好有個準備,陛下恐怕與你所想的不太一樣。”韓瑾之委婉道。
韓青胡子抖了抖,“守成之君也做不得?”
韓瑾之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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