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結案

京兆府, 大牢。

杜鴻言等人被關在這裏,已經整整十天了。

不過有世家的人上下打點,他們的日子過得不算糟糕, 牢房有人清潔,每天吃的是精細飯食,又是一群人關在一處,知道外面還有人保他們,互相打氣, 倒也不算太頹廢。

如今的情形,他們已經分析了不止一次, 最終都很贊同杜鴻言的說法:京兆府不想得罪世家, 現在就是拖着時間, 等禮部試的成績出來罷了。等陸裴考了第一名,世家占據上風,自然就會騰出手來處理他們的事了。

這些人裏,一部分是原本就習慣了依附世家的,另一部分是被金錢和好處收買的。他們都是老思想, 雖然知道皇後更看重寒門士子, 但畢竟是個女流之輩,誰知道她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多久?而世家确實傳承不斷,代代把持朝政,一時半會兒哪有那麽容易扳倒?

因為這種種想法, 都覺得現在待在京兆府的大牢裏,只是做個樣子給皇後看, 因此并不擔憂。

到了放榜這一日, 他們還花了些錢, 請一個獄卒去幫忙看榜。

畢竟這考試他們也是參加了的, 若是能取中名次,往後有世家扶持,仕途不就更容易了嗎?

獄卒接了賞錢,自然樂意跑這麽一趟。

只是他帶回來的消息,卻并不是他們希望聽到的。

“你沒看錯?陸裴怎麽會是第二?”杜鴻言扶着欄杆,連自己考了第三名都沒空高興,急得連聲追問,“那第一是誰?”

“我怎麽會看錯?”獄卒不高興了,“就算我老眼昏花看錯了,禮部的禮官總不會錯,名字和名次,連着宣讀了三遍呢!”

杜鴻言顧不得他的态度,“第一是誰?”

“好像是叫高什麽的……你沒說要記這個,我就順便看了一眼,沒記住。”獄卒嘟嘟囔囔地說。要不是因為那是頭名,他可能連印象都沒有。

“高漸行。”杜鴻言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置信,“怎麽會是他?”

高漸行和陸谏等人焦不離孟,關系十分親密,他考了頭名,和陸谏考了頭名有什麽分別?不是陸裴,不是世家子弟,他們真的被寒門士子壓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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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他們這些費盡心思給陸谏下藥,想要讓他輸掉的背叛者,又算什麽?

何況事情既然沒有成,世家會不會再花那麽多的心思來撈他們,就變成不确定的事了。

這個時候,他們才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了一件之前被自己刻意忽略過去了的事:皇後可能一時扳不倒世家,但處置他們這幾只小魚小蝦,卻是綽綽有餘。

衆人都慌亂起來,連聲問最有辦法的杜鴻言,“杜兄,咱們怎麽辦?”

杜鴻言怎麽會知道怎麽辦?

他要是知道自己能考出第三名的好成績,根本就不可能會接那些人的茬!

想到這個第三名是怎麽考出來的,他臉上的表情更是變幻不定——他是陸谏的師弟,陸谏的文章自然能時時借來揣摩。他也是偶然發現,陸谏竟然将陸裴的文章研究得十分透徹,于是忍不住偷出來看了。其中提到的許多可以針對的地方,都用在了這一回的考試上,沒想到效果會這麽好!

但他之所以選擇背叛陸谏,也是因為這些文章。

陸谏一看就是要跟陸裴對着幹,而跟陸裴對着幹就是跟世家對着幹,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冒險,杜鴻言怎麽敢跟着他一條路走到黑?

聽說高漸行考了頭名,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高漸行也看過了那些文章!

可是既然看過了,他怎麽還會願意跟着陸谏發瘋?

杜鴻言拍着欄杆,又是悔,又是恨,一時心亂如麻。

事實上,京兆府的官員們,此刻也沒比牢房裏的士子們好多少。他們确實是不敢得罪世家,所以故意壓着這個案子,誰知道這回竟然賭輸了,弄得現在騎虎難下。

京兆尹一得了放榜的消息,就立刻召了屬官和幕僚前來商議,“現在該如何是好?”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找陸家,讓他們想辦法把這個案子了了。不管他們怎麽辦,總之要拿出一個能在皇後那邊交代過去的說法。

“非要如此不可嗎?那可是陸家。”京兆尹還有些擔憂。

他自己也是南派世家出身,因為家族式微,所以一向是以那幾個大世家馬首是瞻的。只有對方把鍋推到他頭上,叫他頂罪的份,現在猛地叫他把鍋推過去,還有點不習慣。

“這本來就是他們陸家的事,有何不可?”幕僚道,“況且事情變得這麽棘手,也是因為那陸裴考砸了,可不是明公對不住他陸家。”

提到這個,衆人也是忍不住嗟嘆。怎麽就是第二名呢?

要是往年,他們還能說是因為皇後偏心,故意壓了他的名次。可是今年禮部的閱卷流程如此嚴苛,想挑刺都沒法挑。

京兆尹被衆人勸了半天,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去找陸家。這事肯定不能再拖下去,但他也不能自己把事情辦了,否則将來出了什麽事,還不是要他來扛?

……

陸裴是直到京兆尹找上門來,才得知出面去收買那些寒門士子的人,竟然是姓陸的。

蠢得他恨不能把人罵一頓,偏偏對方是他的族叔,輩分上壓了他一頭,又是支持他的人,總不能寒了自己人的心。

不能對此人發洩,他只好将矛頭對準備撺掇族叔出面的張本中。這可真是打的好算盤,事是陸家的事,人是陸家的人,陸裴若是能勝出固然很好,所有世家都長臉,若是輸了,那也是他陸家自己去承擔。

多麽熟悉?

當年高家出事之後,南派世家不正是這樣撇清關系,并且迅速為自己找到了“生路”麽?

原來輪到陸家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陸家這還沒有落魄呢,只不過是他陸裴一次考試失利,就什麽都試出來了。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讓陸裴的想法和性情都變得越來越偏激,偏偏還找不到可以發洩的對象。因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沒能勝過那群他曾經最看不起的山野村夫。

他只能把火氣憋在心裏,讓自己變成一個一點就炸的火爐。

陸裴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身邊的仆人們在面對他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小心翼翼,簡直有些如履薄冰了。

當下,京兆尹找上門來,陸裴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掌控整個陸家,張本中一個外人,說撺掇他們辦事就成了,甚至沒有人來問過他一句。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更讓他心驚又心涼。

陸裴毫不猶豫地将所有陸家人都聚集了起來,讓他們想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這同時也是一種警告,讓他們意識到,即便是同盟的世家,也未必全都是好心,也可能只是把他們推出去當槍使。

陸家族人得知這事,果然都急得團團轉。事關家族利益,誰都不敢怠慢,畢竟他們這些人都是依附家族而生的。

陸裴見狀,心中的怒氣才稍微平息了一些,問那位出面的族叔,“當時張……世叔是怎麽跟你說的,你又是怎麽辦的事?還不都老實招來!”

“張兄說,如今天下人都看着咱們陸家,就連宮中也在等一個結果,侄兒你的壓力之大,可見一斑。若是少一二勁敵,你也能輕松些。”族叔低聲答道。

“就這樣?”陸裴又生氣了,這根本什麽都沒明說,到時候即便查到這人身上,張本中也可以推說只是在為他擔憂,沒想到對方會對寒門士子下手。

“是……”族叔自知理虧,低着頭道,“我就找了與陸谏關系較為親近的幾個士子,把人請過來,抓住他們的弱點,沒有不答應的。”

陸裴聽到這裏,頓時眼前一黑。

他已經知道這人是個蠢貨,不能指望他把事情辦得有多漂亮,但他實在沒想到,對方竟然連半點防備心都沒有,連辦這種事都是親自出面的!

“你可說過自己的身份?可給過什麽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他連聲追問。

族叔搖頭,這點輕重他還是知道的。親自出面是因為有恃無恐,畢竟世家對寒門的優勢那麽明顯,明眼人都知道該選誰。但如果留下把柄,就會反過來被對方威脅。

他說完,見陸裴仍舊面沉似水,不由小聲道,“這……只要沒證據,也不能如何吧?”

“證據?”陸裴幾乎是尖銳地冷笑了一聲,“皇後懷疑陸家,還需要證據嗎?”

族叔縮了縮腦袋,又說,“那些人都有弱點在,必不敢指認咱們。”

陸裴已經懶得跟他費這些口舌了,他垂着眼想了一會兒,很快做出決定,“你現在就回家去收拾行李,我讓人送你出京避避風頭。”

“這……現在就走?”族叔吓了一跳,“不至于罷?”

“不至于?”陸裴狠狠吐出一口氣,“你是要等到禁衛軍上門的時候才走嗎?”

他頓了頓,終究怕這人不聽自己的話亂跑,便解釋道,“以你的腦子,那些可以收買的士子,是你自己挑選出來的嗎?誰幫你做的事?還有被你收買的人,京兆府的大牢裏關着的是全部嗎?你又能保證到了禦前,所有人都不會反水嗎?他們只需要說自己是被你威脅,求殿下網開一面,便可能脫罪,你呢?”

這件事确實沒有證據,但也确實經不起查問。

只要有一個人出首指認他,給禁衛軍一個搜查的理由,就都完了!

“我……我現在就走。”族叔聽得一頭冷汗,連忙道。

“去吧。”陸裴擺擺手。

等人都散了,他才叫來自己的心腹屬下,吩咐他将這族叔送出去,“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要是被抓到了——你知道該怎麽做。”

說到最後一句,他臉上覆滿了陰翳,隐隐透出幾分狠辣。

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只要死無對證,牽連不到陸家,皇後又能如何?

然後又叫來另一個人,叫他想辦法混進京兆府的大牢,給那些寒門士子送個信,只要他們乖乖閉嘴,陸家不會虧待他們的家人。

辦完了這些事,他才去回複京兆尹,“這是京兆案子,依律處置便是。”

……

“十二叔,請留步。”

陸十二剛讓妻子收拾完行李,從家裏走出來,就被人叫住了。他多少有點草木皆兵,聽到有人叫自己,頓時一驚,轉頭看去,才發現來人竟是他那個素有才名的侄女。

陸十二松了一口氣,“三娘,你怎麽在這裏?”

“我随便走走。十二叔呢,您怎麽拎着包袱?”陸裳笑着問。

陸十二頓時不自在起來。

其實他回來之後,還想多收拾些金銀細軟、衣裳用具帶上,畢竟外頭的東西,怎比得了陸家自己的好?誰知這話一說,頓時被妻子排揎了一頓,說這樣聲勢太大,必然會被人注意。他這是去避禍,還是去度假?

沒柰何,只能拎了一個小包袱出來,還沒出門,想到往後的苦日子,就開始愁眉苦臉。

也不知道這事什麽時候了結,自己又何時能夠歸家。

他心裏一肚子的擔憂,聽陸裳這一問,面上立刻就帶了出來,“出去有點事。”

“是為陸谏的事吧。”陸裳說。

陸十二吓了一跳,“你,你……”

“我怎麽會知道?十二叔,我也姓陸啊。”陸裳說,“那件事是你親自去辦的,大兄多半會讓你躲出去,死無對證,就算宮中查到陸家,也不能如何。”

“什麽……什麽死無對證?”陸十二心頭猛跳,“大侄女你可不要說胡話。”

“十二叔就當我是說胡話吧。”陸裳仍然是不甚在意的樣子,笑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不過是給一個寒門士子下了點巴豆而已,沒殺人害命、沒劫掠錢財,能有多大的罪?怎麽就至于要躲出去?”

陸十二心裏已經信了。

他也是世家子弟,再怎麽平庸,長到這個年紀,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這種手段他見得太多,由不得不信。

是啊,不過是下個巴豆而已,就是自己去京兆投案,也最多是徒幾個月。可是在陸家,事情是不可能這麽了結的,因為世家最重要的是名聲,就算沒有證據,只要這個案子跟陸家沾上關系,名聲也就壞了。所以他只能躲出去,甚至……

“十二叔您忙吧。”陸裳見他陷入沉思,就笑着告辭了。

陸十二本來想叫住他,但嘴唇翕動片刻,還是放棄了。陸裳是陸裴的妹妹,提點他這一句就足夠了,不會再做更多。

他想了想,還是轉身回家,去與妻子商議。

他的妻子嚴氏是大家族的庶女——世家聯姻就是這樣,內裏也分了三六九等,旁支和旁支聯姻,庶出和庶出聯姻,嫡支和嫡支聯姻,除非十分出色,否則不可能打破這個鐵律。

不過嚴氏雖然名聲不顯,但卻深谙世家之中的生存智慧。上回知道他親自出面去辦事,就已經把他和張本中一起罵了個狗血淋頭,所以這回聽陸裴一說,他立刻答應躲出去,沒有半點僥幸。可是現在聽陸裳這麽一說,那是一條死路啊!

果然嚴氏一聽陸裳的話,也變了臉色,斬釘截鐵地道,“這種事,陸裴做得出來。這件事的起因在他,他巴不得事情盡快了結,什麽手段不敢用?”

“那……那我怎麽辦?”陸十二額頭冒汗地問,“要不,我去京兆自首?”

嚴氏轉頭看了他一眼,嘆氣道,“自什麽首,你是坐了大牢,我和孩子還要在陸家生活的,你叫我們怎麽見人?算了,也不能指望你。”

她說着,将陸十二放下的包袱重新拿起來,“你就繼續逃命去吧,剩下的有我。”

“你要怎麽做?這……什麽都不知道,我心裏不安吶!”

嚴氏笑了,“要的就是你什麽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在陸裴的人面前,還能瞞得住嗎?”

催着他出了門,嚴氏叫孩子看好家,自己也匆匆出了門。

自首當然是不行的,但他們要是還沒出京城就被人攔住,那不就行了?至于用什麽辦法讓禁衛軍封城搜捕,又不會讓人将之跟她聯系起來,嚴氏也有自己的辦法。

世家為了維持名聲和面子,通常都會出面做一些好事。或是修橋鋪路,或是收養棄嬰,或是在節日的時候施粥……這些事情,通常都是由那些內宅中的夫人負責。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走個程序,彰顯一下自己的慈悲了事,但也有認真去做的。

嚴氏就是做得很認真的人之一。

說來好笑,她做這些,也并不是因為自己懷有什麽慈悲之心。她只是喜歡那種被平民百姓看作是救苦救難的英雄,對她千恩萬謝的感覺。這種感覺,能讓她擺脫許多世俗的羁絆,不再只是某家的女兒,某人的妻子,孩子的母親。

她這件事做得認真又用心,很快就被主□□邊注意到了,索性将大部分的相關事務都丢給了她。

陸十二能夠在陸家說得上話,而不是泯然衆人,其實還多虧了她這個賢內助。

嚴氏在京城有一片固定的活動區域,在這裏,她對百姓們來說,是比官府更親近也更有威信的存在,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會請她來決斷。她也對這裏的每家每戶了如指掌,出了什麽事都能及時作出反應。

此刻她出了門,就目标明确地去找了幾戶最近丢了孩子的人家。

京城幾乎每天都有許多孩子走失,而且多半都找不回來。家中有餘資的,還會設法尋找,窮苦人家本來也養不活,哭一場就算了。嚴氏自己也是個當娘的,對這種事感同身受,就算知道沒用,也肯花心思。

她之前就想過,丢一兩個孩子,報官了也不會有人管,那要是把全城丢了孩子的人家都聯合起來呢?這麽多人,這麽多孩子,官府總不能視而不見。

就算官府依舊不管,他們這些人也可以自己行動起來,織成一張網,去搜尋人販子的蹤跡。

能有多少用處還不知道,但總比什麽都不做的好。

這件事一直在推進,如今人也已經聯絡得差不多了。所以嚴氏一下子就想到,可以請他們幫忙盯着人,在關鍵時刻驚動禁衛軍衙門,把人抓起來。

一聽她說需要幫忙,這些淳樸的百姓甚至沒問是什麽事,就滿口答應下來。

嚴實當場畫了兩幅小像,交給她們去辨認,又仔細叮囑,到時候一定要一口咬定就是找人販子,不小心認錯了人。

……

京兆府,大牢。

陸谏表情複雜地看着面前的人。

隔着牢房的栅欄,杜鴻言看他的表情也是同樣的複雜。

這對曾經關系親密的師兄弟,如今再見面,竟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最後,是杜鴻言先轉過頭去,羞恥不堪地問,“你是來看笑話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陸谏說。

杜鴻言冷笑一聲,“你當然不懂!你是什麽人物,從來高高在上、備受追捧,哪裏會低下頭去看底下的人是如何掙紮的?”

陸谏不由愕然。

他沒想到杜鴻言對自己的定位竟然是這樣的。可他的出身雖然不高,但能供得起他在外求學,自身資質不是頂尖,卻也被西門先生收作弟子,如今赴京趕考,又是第三名的好成績。這樣的人生,已經足夠大多數人歆羨了,他卻覺得自己是在掙紮?

好在陸谏有一樁好處,那就是從來不強求自己去理解這種人的邏輯。

他道,“對了,忘了告訴你,我中了第八十三名。”

杜鴻言猛地轉過頭來盯着他,見陸谏臉上甚至帶着幾分笑意,全然沒有因此受打擊的樣子,不敢置信地問,“你還笑得出來?”

“高中進士,我為什麽笑不出來?”

“你本來應該是頭名!那高漸行,也是看了你那些文章才考到的頭名吧,若是你自己去考,只會比他更出色!”杜鴻言吼道。

“也是?”陸谏恍然,“原來你看到了那些文章。”

謎題揭開了,但陸谏心裏卻只覺得沉重。

他自然不會認為是自己那些文章害得杜鴻言走錯了路,但只怕老師得知這個消息,會十分難受。

“是啊,我也看到了你那些文章。”既然事情已經被揭破,杜鴻言也就破罐子破摔道,“你是不是很得意吧?我只靠着模仿那些文章,就拿到了第三名。”

陸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替你可惜。”

“什麽?”

“你不會以為,眼下這種情形,陸家還會為你們費心吧?只怕要不了多久,京兆的判罰就要下來了。”陸谏說,“第三名,或是沒有上榜,又有什麽分別?”

杜鴻言目眦欲裂地盯着他,眼睛紅得像是要吃人。

“對了,”陸谏面色不變地說,“你應該還記得吧?今年除了禮部試,皇後殿下還額外加了一場殿試,讓我們能夠禦前較藝。這等榮耀,也是從前沒有過的。但你現在身陷囹圄,只怕去不了。”

“陸谏,你休要欺人太甚!”杜鴻言要瘋了,“成王敗寇,是我技不如人。你呢?也不過是個說風涼話的小人!”

“我這可不是風涼話,分明是給你指了一條明路。”陸谏看着他說。

杜鴻言一愣,“你什麽意思?”

但陸谏已經轉身走了,“你自己想吧。”

杜鴻言盯着他的背影,死咬着牙關,直到人看不見了,才低下頭,思索起陸谏這番話的意思。他并不覺得陸谏是好意,但這個人也從來不打诳語。他說還有一條明路,那就必然還有。

不等他想明白,又有人來了。

這回來的,是陸裴的人。話說得雖然好聽,但內中的威脅之意昭然若揭。若是乖乖閉嘴,家裏自然能得好處,若是說錯了話,一家子的性命自然也拿捏在了陸家手上。

換做別人,必然會被這種威脅吓住,但杜鴻言天生反骨,更恨屈居人下,他背叛陸谏,就是不想被他壓一頭,自覺和世家是合作關系,現在又怎麽會願意被人這樣拿捏威脅?

剛才沒想到的那條路,現在突然一下就變得清晰了:為陸家賠上自己不值得,倒不如主動指認陸家。如此一來,自己不過是被人威脅,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才不得已動了手,其情可憫。

皇後是個女流,聽了這種話必然感觸,說不定就不會追究了。若是再心軟一些,說不得今年的殿試,他也還能繼續參加。

他可是第三名,是棟梁之才,不是那種可有可無的人!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在殿試開始之前,要把這個案子了結,否則皇後總不能從牢裏把他放出去考試。

有了轉機,杜鴻言立刻就振作了起來。他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人還不夠把穩,得說服其他人一起指認,如此,就算沒有證據,也可以釘死陸家的罪名。

他本來就是這群人中最有威望的一個,一番舌燦蓮花,立刻說得所有人心動起來。

陸家的威脅固然可怕,但跟自己的前程比起來,分量就不那麽重了。而且杜鴻言也說了,只要他們将這事鬧大,陸家反而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一旦他們家裏出了事,人人都會知道是陸家幹的。再說,皇後和朝廷也不會讓陸家這樣嚣張。

不多時,衆人就統一了意見,于是拍門叫來獄卒,說自己有案情要說,求見京兆尹。

京兆尹連罪名都替他們選好了,誰知這幾人突然反口,都說是陸家人指使,驚得京兆尹寫廢了一張紙,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把人帶上來訊問。

可恨這些人都是考生,不能随意用刑,因此對他的恐吓充耳不聞,一口咬定就是陸氏用家人威脅他們,他們也是情非得已。

杜鴻言甚至說出了對方的名姓:陸十二。

京兆尹從陸家出來時就知道陸十二已經跑了,因此放下心來,爽快地發了簽叫衙役去把人請來對峙。結果衙役捧着簽,正要出門,迎面就裝上禁衛軍衙門來送人了。

送的就是在城門處被攔下的陸十二和仆人。

其實他們這個組合,本來不會令人生疑。畢竟陸十二一看就養尊處優,帶着仆人出門是很正常的。但他們在城門口排隊時,一個女人突然沖出來,抓着他們就喊人販子,他太害怕了,難免就在臉上露了幾分痕跡。那仆人怕暴露,只能連連提點他。這态度不像仆人對主人,倒像是獄卒對人犯,立刻就引起了城門衛的懷疑。

陸十二人到了京兆尹,反而鎮定了下來,面對寒門士子們的指認,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這十分出乎京兆尹意料之外,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去找陸家人商議,他便硬着頭皮斷了案。幸而案情并不算惡劣,只是投了一點巴豆,致人腹瀉,最後只罰了陸十二幾個月的苦役。

考生們因為是脅從,罪名更輕,交了一筆錢就贖了罪。

……

消息傳回陸家,陸裴氣了個倒仰,但一番查問,發現确實沒有別人從中作梗,完全是陸十二倒黴。

這更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不等他想明白,各大世家的人都上門來了。經此一事,陸氏的聲望大受打擊,連帶着世家也面上無光,他們當然是來要一個說法的。

陸裴此時反而冷靜了下來,他盯着這些人,将他們的嘴臉全都記下來,然後笑着問,“諸位這般興師問罪,難不成還打算如同從前對待高氏一般,聯合起來對付陸氏?”

此言一出,張本中頓時色變,“賢侄,不可胡說!”

“怎麽是胡說?”陸裴大笑道,“世叔還不知道吧?高家人已經回來了!那個考了進士頭名的高漸行,你們就不覺得他的名字熟悉嗎?他是來找我們複仇的,陸氏不過首當其沖,你們難道又能躲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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