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暗湧
這個五月的京城, 注定是不平靜的。
先是月初的殿試,之後就是馮戴兩家和離,再之後就更了不得了, 竟然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女官考試,選出了有品級的女官。
如此這般,已經叫京城的百姓瞧夠了熱鬧。本以為到了月底,總該平靜些了吧?誰知又忽然傳來消息,師将軍拖延了好幾個月, 終于要回京了!
老人們又忍不住開始講古,說是當年開國那會兒, 年年皇宮門口的廣場上, 都是用敵人的首級堆成的京觀, 這樣的景象,如今的年輕人都沒見過。本以為這回西北大捷,怎麽也該有一場,結果師将軍拖到這會兒才回,那胡人的屍首早爛光了。
年輕人就不服氣了, “別再說那些老黃歷了。那什麽京觀, 聽起來怪吓人的,有礙觀瞻!咱們師将軍可不興擺弄屍體,人家是把胡人首領生擒,活着送進京城來了。到時候午門會有獻俘儀式, 不比那京觀好看?”
“不止呢,朝廷張貼出來的告示上說了, 師将軍還帶回來了幾個使者, 都是從擁護我大越的胡人部落來的。這一回大勝, 也虧了他們出力。”又有人說, “這豈不是已經有了萬邦來朝的氣象麽?”
“可說呢,”旁邊的人拍大腿,“我大越立國五六十年,總算有幾分盛世氣象了。”
“這不還是要多虧宮中二聖?要不然,前兩年又是什麽樣的光景?”
話說到這裏,頓時一靜。
繼而又有人開口,虛張聲勢地說,“哎喲,扯遠了,還是說大軍凱旋。你們都聽說了嗎?宮中正在遍尋各色鮮花,說是到時候要獻給回京的将領們。”
“要我說,什麽樣的花宮裏沒有?偏偏要到咱們民間來尋,真是咄咄怪事。”
“你懂什麽!宮裏說了,這師将軍帶兵在西北打仗,是為了保境安民。如今大軍凱旋,給他們獻上百姓們種出的花,這才叫軍民一家!”
“是這麽說。我家那婆娘就喜歡在院子裏擺弄這些,僥幸叫宮中的使者們選中了!”一個大漢拍着胸脯,得意地道,“她說了,等宮使摘完了花,剩下的咱也不留,全都摘下來,大軍入城的時候都帶去。”
衆人都羨慕起來,有人問,“那麽多,用得上嗎?”
“瞧你這話說的,那将軍們有朝廷的人獻花,後頭還跟着那許多兵呢!”
“是極是極!”衆人應着,心想既然別人帶花,自己也該帶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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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家裏沒種花的,湊到大漢跟前,搓手道,“老兄,你家裏鮮花多麽?能不能勻給咱一束?價錢都好說!”
大軍入城,城中的鮮花先漲了一波價,這恐怕是賀星回都料不到的。好在百姓們也是湊個熱鬧,都知道是獻給大軍的鮮花,倒也不至于囤積居奇。
轉眼就到了大軍回京這一日。
其實軍隊昨日就已經到了,但賀星回說,既然百姓們等着看入城,那就要展現出官軍的軍容軍紀軍威,不可讓百姓失望。于是就叫他們在城外修整了一夜,梳洗沐浴,換上嶄新的衣裳,今日精神抖擻地進城。
所以此刻,百姓們将禦街兩側擠了個水洩不通,望着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行動起來又整齊劃一的将士們,都忍不住打心底裏贊嘆起來。不愧是師将軍帶出來的精銳之師,這般整肅彪悍的氣質,就是禁衛軍也沒有。
要是在從前,看到這樣的大軍,百姓們必然會心生畏懼。
但現在,大家都怕不起來了,畢竟馬上的人手裏都拿着一大捧鮮花,就連師将軍也不例外,而這些鮮花,還有可能是從自家園子裏采的。這一捧活物柔化了大軍凜冽的氣質,也讓百姓們從心理上對他們親近起來。
騎兵過後,就是後面的就是舉着兵器的步兵了。
百姓們就等着一刻,紛紛将手裏的鮮花抛了出去。被砸到的士兵們起先還忍不住戒備,待發現真的是無害的鮮花,便不知所措了起來。
都知道進士游街的時候,會有年輕少女們往他們身上抛香囊玉墜、鮮花甜果,但是往他們這些士兵身上抛的,卻還是頭一回見。
百姓們見此,都大笑起來。還有人朝他們喊,“拿着吧,你們将軍也有呢!”
于是士兵們就捧着鮮花,來到了午門前。
接下來便是獻俘儀式,賀星回作為這座宮城目前的主人,自然也要率領文武百官出現。她一露面,整個午門廣場的氣氛頓時更加熱烈。百姓們都伸着脖子,想看看她長什麽樣子,可惜離得太遠,而賀星回雖然身在門樓之上,但還設了帳幄,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即便如此,他們也心滿意足了。
不過很快,衆人的注意力就被從囚車上押解下來的胡人吸引過去了。
士兵們用白練将這幾人捆縛住,從囚車上脫下來,那邊就有兩位禮官前來引領。他們一靠近,百姓們頓時都驚呼起來,“是探花郎!”
皇後選進士之中風姿特秀、容貌出衆者為探花的美談,早就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了。這等風雅之事,大家自然捧場。如今陸谏無論走到哪裏,人們都不稱呼他的名字和官職,皆稱“探花郎”。
還有人不滿,“怎麽能讓探花郎來做這等粗魯之事?”
還有人手中的鮮花之前沒來得及抛出去,此刻便紛紛朝陸谏身上丢。這下,他就是名副其實的探花郎了。
陸谏:“……”
他只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跟身邊另一位禮官一起,引導着士兵們押解俘虜離開。他們要先去太廟祭告天地和大越皇室的列祖列宗,然後再回到這裏。
城門樓上,賀星回正在看捧着鮮花的将士們。雖然這事是她倡議的,但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吓一跳。待得注意到百姓們用剩餘的鮮花去扔陸谏,忍不住搖頭笑道,“整個京城的鮮花,是不是都被摘空了?”
“如今正當花時,就算今日摘空了,明日後日,也就有新的鮮花盛放了。”陸裳笑着應道。
賀星回不由點頭,回頭望着女官們,若有所思。
這些女官都是頭一回參與這樣的盛事,她們站在賀星回身後,眺望樓下,只覺得心怦怦跳得厲害。
原來居高臨下,下面的任何一點動靜都能看得如此清楚!
這時,她們都有一點理解殿下為什麽要讓她們回家去想那個關于“理想”的問題了。身在這個位置上,縱然她們自己沒有想法,可是每一個舉動,或許都能帶來不小的影響。不先自己想清楚,或許很快就會迷失在這種似乎能掌控一切的感覺裏吧?
這就是權力。
幸好她們面前還站着一個皇後,看到她,心底的那種動搖就會暫時消失了。
很難想象,她自己又是靠什麽才能夠始終保持理智和清醒。
不多時,禮官和士兵們又将俘虜押解了回來,将之帶到君前跪下。而後,又有一位年輕官員出列,當衆宣讀露布上獻捷的內容。賀星回一聽這聲音,就忍不住笑了。
科舉結束之後,賀子越的身份終于瞞不下去,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縱然賀星回不喜歡,但他還是免不了在工作之中得到諸多優待,譬如此刻,能站在這個宣讀官的位置,自然不是因為他有多出色。
晃神之間,賀子越宣讀完畢,回班侍立。
而後出列的是刑部尚書,他捧着書寫這些俘虜罪狀的文書,一一宣讀之後,再奏請皇後處置。
賀星回沒有猶豫,“胡人三番兩次侵擾邊境,使我百姓不得安寧,着有司按律處置,以告慰亡者和生人。”
這些其實都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就連這些人的罪狀,也是師無命和刑部、大理寺無數次通信之後才商量出來,賀星回點頭之後才定下的。所以此刻,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親自将幾人押往刑場。
獻俘儀式至此就結束了。
有膽大的百姓,會跟到法場那邊去看行刑,不過大部分人都選擇就此散去。只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盛事,難免有些意猶未盡,大家都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去了平時閑話的茶樓酒肆。
……
陸谏最近很煩惱,那就是京城百姓對探花郎的關注太高了。
明明殿試已經過去了那麽長時間,可他走出去,還是時常被人認出來。最奇怪的是,高漸行明明就走在他身邊,同樣是一位豐神俊朗的美男子,而且還是今科狀元,很多人卻根本認不出他。
所以每當他被糾纏的時候,高漸行卻能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叫陸谏又氣又惱。
今天,他照舊在路上被人叫住,表達了對他的仰慕之情。
雖然陸谏也不希望有芳齡少女對他說這些話,可是這種表白從中年男子口中說出來,還是讓他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見高漸行和穆柯都在一旁偷笑,他難免不忿,“在下只考了第三名,今科狀元無論才情還是品貌都勝過在下許多,諸位的盛情,在下實在是愧不敢受。兄臺這番話,該去找狀元郎說才是。”
“非也非也。”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說,“探花郎的才情和容貌,那可是連皇後殿下都要稱贊的,旁人孰能及君?”
陸谏:“……”
“你就死心吧。”等那中年男子心滿意足地告辭離開,穆柯勸他,“忍一忍,等明年的探花郎考出來,你就解脫了。”
陸谏看着兩位損友,咬牙切齒半晌,最終吐出一句,“下次出門我要戴個幕離。”
“不用下次。”高漸行突然看到前方有出售幕離的小攤,于是上前買下一只,拿回來遞給陸谏,“現在就戴上吧,否則這一路,還不知會遇到多少人。”
陸谏嘆了一口氣,接過幕離戴上。
天知道,這東西是那些富家小姐們出門時,遮擋陽光和登徒子的視線用的。既然是給女人用的東西,自然色彩斑斓,高漸行挑了半天才找到一只白色的,戴上之後輕紗浮動、柔美動人,縱然陸谏穿的是男裝,也被人以為是女扮男裝出行的仕女,以至于朝這邊看過來的視線更多了。
陸探花板着臉,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快步往前走去。
值得安慰的是,到了預訂的地方,碰面之後,陸谏發現賀子越竟然也戴了個跟自己同款的幕離。
“那些官員太煩了!”賀子越摘下幕離丢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坐下來道,“你們是不知道,我現在一出門,總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偶遇同僚,連恭房都不放過!在宮裏是這樣,出了宮還是這樣,煩死人了。”
陸谏想了一下,覺得自己至少在宮裏的時候是清淨的。雖然見面打招呼的時候,衆人難免調侃一番他探花的身份,但大家都是進士出身,可不會像百姓那樣只是仰慕,心裏多少會有點“生不逢時”的酸,也就不會多提。
這麽一想,竟然覺得自己的處境也不是那麽糟糕了。
他于是溫聲笑道,“誰叫你們賀家太過低調,平時總是閉門謝客,叫人想讨好都不知該從何處入手?如今賀兄入仕,他們自然要抓着你不放了。”
“抓我有什麽用。”賀子越嘆氣,“我只不過是刑部一個小小的主事,正事半點接觸不到。”
最後這句話勾起了所有人的傷心事,于是衆人一時沉默起來,沒有心思去調侃他了。
片刻後,高漸行才開口,“看來大夥兒的處境都差不多了?”
他們今天聚集在這裏,也正是為了這件事。
殿試之後,一百零九位新科進士,就被分配進了六部。半個月下來,這些原本躊躇滿志,恨不能立刻做出一番事業來的寒門官員,已經被現實折騰得沒了脾氣。
科舉雖然結束了,但是世家對寒門的警惕并沒有消失。考試的時候,他們做不了什麽,現在這些寒門出身的官員來到了自己的地盤上,那還不是随便搓扁揉圓?
好一點的,交給他們一些跑腿之類的小事,美其名曰鍛煉。差一點的,直接無視,讓他們坐冷板凳。還有像陸谏他們這種名聲在外的,則是高高地供起來,遇到像今日這種需要出頭露臉的事就推出去當門面。
總之,各人境遇不同,相同的事都無法接觸到本部門的核心事務。
再大的熱情,這般打擊之下,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其實呢,事先大家都猜到,入職之後不會太順利。可是現在情況這麽糟糕,他們自己又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只能找到這幾個人訴苦,希望他們能幫忙想想辦法,或者把情況報到上面去。
所以找賀子越的人尤其多。
今天這場聚會,也是他組織的,一共來了十幾個人,都是各個小團體的領頭人物,能說得上話的。
所以高漸行一問,衆人便都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抱怨起來。反正只聽他們說話,那是一個比一個慘,日子全都沒法過。
等他們說完了,高漸行和陸谏對視一眼,由陸谏開口道,“諸位的難處,我們都明白了。其實我們幾個看着風光,跟你們是一樣的。就說我吧,今日的獻俘儀式都讓我上了,可你們知道我在部裏的時候都在做什麽嗎?整理歷朝歷代的禮儀制度。”
“你不是在禮部嗎?”有人懷疑,“都說禮部是皇後殿下自己的地盤,怎麽也會如此?”
“自己人怎麽了?”穆柯嗤笑,“自己人才要排擠呢。若是皇後殿下用了我們,他們這些舊人又當如何?自然只有攔着不許我們出頭,他們自己的位置才穩當。”
他這也算牢騷之言了,畢竟他在兵部,待遇也不怎麽樣。
原本穆柯對軍隊頗有好感,結果進了兵部,才知道軍隊是軍隊,将官是将官,裏頭的各種龌龊可不少。
就算是師将軍進了兵部,估計也讨不了好。因為這個,他這幾天都不高興——師無命還朝之後,未必還能回西北,留在京城,就只能陷在這種可笑的鬥争之中。
衆人一時都默默無言,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看向賀子越,“那這事,就沒辦法了?”
“可以說是有辦法,也可以說是沒辦法。”賀子越這才開口道,“諸位,這些難處,我可以跟皇後殿下提,但你們想讓她怎麽幫我們?是早朝的時候把各部主官叫出來,讓他們不許打壓我們,必須要重用?還是直接越過上面的主官,将軍國重事交給我們來處理?”
“這……”衆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
确實,他們的困境只是上位者一句話的事,可是他們憑什麽讓賀星回開口說這句話?
高漸行咳嗽了一聲,“賀兄,大家只是在商議,你這話也太咄咄逼人了。”打了一句圓場,他下面的話卻是接着賀子越說的,“不過諸位也要想到,就算殿下真的将重要事務交給我們,我們又能辦好嗎?”
“若是辦不好,只會成為新的笑柄,讓人覺得我們都很無能。到時候,壞的不止是我們自己的名聲,還有所有寒門子弟的名聲。皇後殿下辛苦運作,讓我們能參加科舉,也就毫無意義了。”
他的話其實也不客氣,勝在聲音和風細雨,又把道理剖析得十分細致明白,叫人忍不住順着他的話去想,而後信服他的結論。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咱們就這麽熬着嗎?”有人忍不住急道。
“兄臺這個熬字,真是說到點子上了。”陸谏不由拍掌道,“諸位想想,我們走到今天,不就是靠着‘熬’嗎?以前連科舉都不能參加的時候,我們還是日日苦讀,才熬到了今天。如今局勢已經比預想的好了太多,怎麽反倒着急起來了?”
一番話連消帶打,衆人心中的不忿和委屈散得差不多了,“那就這麽繼續熬着?”
“熬是一定要熬的,卻也不能白熬。”高漸行道,“好歹進了六部,總不能一點事都做不成。既然他們不讓咱們接觸核心事務,咱們就先不去碰,先把這個部門摸清楚了。如何運轉,如何交接,如何存檔……咱們一個部門好幾個人,弄明白這些不難吧?”
“弄明白了又如何?”
“你傻啊!”賀子越說,“皇後殿下讓咱們科舉入仕,總不會白放着不用。可是,等她要用的時候,咱們總得真的能辦事吧?弄明白了這些,別說是關鍵時刻頂上,取而代之,就是抛開這些人重新組個新的六部也不在話下。到時候,皇後殿下放心将差事交給我們辦,我們也不用受那些人掣肘,你說好不好?”
這話說得所有人都心潮澎湃起來。
尤其還是從賀子越口中說出來的話,那就更令人信服了。皇後殿下虧待誰,也不會虧待自己的親外甥不是?
其實他們之所以熬不下去,無非是覺得沒有奔頭,不知道要熬到什麽時候。現在賀子越給出了一個明确的目标,他們就有信心多了。高漸行說得對,熬這件事,他們總是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更熟練的。
至于要怎麽摸清楚各部的運轉情況,那其實也不難。
別的不敢說,偷學別家的東西,很多寒門子弟都十分擅長。在漫長的求學生涯之中,借書,蹭書,偷聽,偷看……什麽方法他們沒用過?要不然,就憑自家那點底蘊,那幾本藏書,哪能考上進士?
把這些人送走,四個人坐在酒樓的雅間裏,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希望事情能順利吧。”賀子越舉起茶杯,“多謝幾位替我敲邊鼓。”
“其實我們也很好奇,殿下究竟打算什麽時候用我們?”高漸行笑着道。
賀子越剛才對其他人說“我可以跟皇後殿下提”,但其實,他早就第一時間把事情彙報上去了,今天這番話,基本上也是在對方的指導之下說出來的。怕效果不好,他還請了好友們幫忙,也就讓其他人猜到了他的底細。
“快了。”賀子越說,“國庫沒錢,這你們是知道的。當初陛下和殿下能回京,也是因為此事。如今各方面都安穩下來,此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
皇宮,紫宸殿。
今日賀星回難得沒去禦花園,而是在紫宸殿召見了師無命。
“臣師無命,拜見殿下。”師無命看到滿殿的女官,面上也沒有任何動容,莊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起吧。”賀星回笑着說,“師卿風采更勝初見,我心甚慰。你在西北,當真做了一件大事啊!大越已經三十年未有過這樣的大勝了,消息一傳回來,京城百姓無不沸騰。”
師無命拱手道,“臣身負皇恩,自然不敢懈怠,總算沒有辜負殿下的期待。”
“坐吧。”賀星回說,“跟我好好說說西北的情況。”
這回師無命不僅是去打仗的,也将整個西北都梳理了一遍。現在,那邊基本都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知道賀星回感興趣的是什麽,師無命也沒有多說戰報裏已經寫過的那些東西,而是細細地講起了西北各地的勢力分布和其間盤根錯節的關系,以及自己是如何解決他們的。
當過塾師的師無命不但很會打仗,也很會講故事。原本各自忙碌着的女官們,聽着聽着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
可惜時間有限,師無命也不能講得太深入,沒多久就将話題轉到了胡人俘虜身上。
這些俘虜被師無命拆分成了幾股,分別交給各州的将士們看管,督促他們将西北各處抛荒的土地重新開墾出來,種上糧食。
其實不光俘虜在開墾土地,各地的軍隊也在他的要求下進行屯墾。
畢竟仗已經打完了,接下來的數年內,只要草原上的胡人沒有昏了頭,在積蓄到足夠的力量之前,都不會南下侵犯,如此一來,大越的将士們也閑下來了,得給他們找點事做。
說到這裏,師無命面帶憂慮地道,“即便如此,想要自給自足,恐怕也不易。無論士兵還是俘虜,每年都要耗費大量的糧食。”
“暫時就繼續讓商人們運糧吧。”賀星回道。
“此事我在西北也聽說了。”師無命皺眉道,“我聽說殿下讓他們用糧食抵稅,如此一來,往後幾年的歲入豈不是都會銳減?”
朝廷一年的稅收,也就是勉強夠用而已。但問題是,接下來兩三年的稅收,在賀星回執政之前就已經花光了,所以才請她回來收拾爛攤子。她又讓這些商人們用糧食抵稅,雖然目前有足夠的糧食,可國庫的缺口卻越來越大了。
也是因為擔心這個,師無命才決定畢其功于一役,直接将草原那邊的隐患解除。否則以後年年打仗,年年都要大筆軍費,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把朝廷拖垮了。
賀星回并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聞言忍不住笑道,“師卿怎麽也學起嚴尚書說話了?聽他的念叨,我已經夠頭疼了。”
師無命聽她語氣并無憂愁之意,便道,“殿下胸有成竹,是臣僭越了。”
他說着就站起身,肅容拱手道,“殿下——”
“師卿!”賀星回一看他這樣,就猜到他是要辭官,連忙提高聲音打斷,“西北諸事,我實在騰不出手來,還得你多看着。等述職完畢,你就回去吧。”
師無命面無表情地道,“臣只會打仗,不擅庶務,還請殿下另請高明。”
賀星回嘆氣,“要是能另請高明就好了,你看滿朝上下,哪裏有能用的人?今年科舉倒是有幾個好苗子,卻也要鍛煉幾年,才能派得上用場。在那之前,只好讓師卿多多勞累了。”
又說,“你放心,庶務自然有旁人去管,我只是需要有個人坐鎮西北,免得下面生亂。這個人選,舍卿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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