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帝心

報信的仆人連忙從身上摸出一張紙來, “是真的,這是抄錄下來的名單!”

話音才落,手中的名單就被一只手奪了去。

不是張本中, 而是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這人展開名單,低頭查看,身邊的人也都湊上來。其實這名單上的人他們都不認識,且又是抄錄的,并沒有戶部的大印和署名, 難以分辨真假,但他們還是急着看。

待真的看到長長一串陌生的名字, 又都慌了神。

或許是因為對賀星回運籌帷幄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 沒有一個人質疑這份名單, 只是由內心裏生出一股巨大的惶恐來。

他們并不是真的看不上賀星回的好處,只是想抻一抻、拿拿喬、擡擡價而已,怎麽……怎麽就連名單都出來了呢?那豈不是說,就算他們現在回頭,也根本不可能再在這事裏摻上一腳了?

這可不僅僅是利益損失。

一方面, 手底下的商人們若是得知了此事, 必然會鬧騰,未必還能安撫下去。另一方面,如今南派世家占據上風,可是一旦讓其他派系得勢, 而自己卻損失了,此消彼長之下, 局勢會變成什麽樣子?

許多人一想到這些, 心裏就開始後悔了。明明跟着她就能吃肉喝湯, 他們為什麽非要跟她對着幹?

——無非是人心不足而已。

多年來, 南派世家在朝中勢大,得到的好處也最多。他們吃獨食太久,便不能忍受自己視作所有物的食物被分配給別人,所以張本中一開口,大多數人便輕易被他說服了。

但現在,賀星回直接讓他們沒飯吃了,他們又開始後悔,覺得這個決定做得太倉促。

人類的劣根性,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的。而在這件事上,也有一個十分合适的甩鍋對象。于是衆人恍惚着回過神來,看向張本中的視線已經帶上了指責。

更有人道,“張兄,你可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張本中方才還在耐心安撫他們,可是此刻的發展,連他自己都不曾料想到,同樣處在震動之中,又哪裏分得出心思?

他冷笑道,“事情是大家一起做的,我給你們什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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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可算是點了馬蜂窩了。

畢竟當初他勸說大家與他共同進退的時候,可是好言好語,畫了無數大餅,又讓渡出了不少利益——盡管事情沒成,但許諾就是許諾,他說的好處總得先吐出來吧?

“話可不能這麽說!”仗着人多勢衆,衆人紛紛道,“事情是你挑起來的,答應我們的好處總得兌現!”

這翻臉無情的态度,讓張本中氣了個倒仰,“任何事都是有風險的,做的時候,你們難道不知有風險?方才問我要好處的時候,你們難道不知有風險?事情成了,好處是大家的,不成就要我來給個交代,哪有這樣的道理!”

道理是如此,可是他們從來沒想過事情不成,張本中也從來沒說過啊!

“若不是你拍着胸脯保證,只要大家聯合在一起,朝堂上下盡在掌控,皇後就算想動一下都不可能,我們怎麽會相信你?”有人怒吼道。

“就是,今天這事必須給個交代,不然我們就不走了!”

這就是世家,在争奪利益的時候,也并不比普通人更優雅矜貴。利益讓他們結盟,當利益消失的時候,露出的嘴臉自然不會好看。

衆人沒有商議過,但南派世家已經決定要舍棄張氏了,就像是張本中曾經領頭決定舍棄高氏,舍棄陸氏。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對待張本中的态度自然也不會客氣。

他們的損失,總得有個地方找補回來。

事實上,他們這種想要找補的心态,已經持續太久了。張本中并非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之前才會決定用陸氏來填這個窟窿。——這是個很正常的決定,誰帶來的損失,誰來填補。

誰知陸裳入宮之後,陸氏竟然起死回生了。

而現在,他撺掇着南派世家對抗賀星回,所造成的損失可要比陸裴當初科舉失利要大太多了。陸裴雖然影響了世家的名聲,可那畢竟是虛的東西。而現在,無論是幻想中已經可以收入囊中的好處,還是實際上必須要舍棄出去的利益,那都相當于是在世家身上割肉。

不一擁而上撕碎張氏,怎麽能緩解這種痛?

張本中看着這些人如狼似虎的視線,終于意識到,現在的他們,是講不通道理的——誰會願意再聽一個注定消失的失敗者的道理呢?

但是,直到此刻,張本中也并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世家就是世家,本來就是淩駕于其他人之上的。而賀星回現在在做的事,卻是要挖世家的根基,徹底毀掉他們。

張本中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她将原本跪在世家腳下的狗扶持起來,讓一切脫離掌控?他更不能忍受,在這件事之後,世家或許要對着賀星回搖尾乞憐,才能生存下去。

那樣的世家,還是世家嗎?

至少,絕對不是張本中心目中的世家。

所以他們和賀星回,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只恨自己沒有早一點看清賀星回的野心和狠毒。如今想想,他們當初費盡力氣請回來的根本不是救星,而是個禍害!

他怎麽就忘了呢?力主讓慶王正位的韓青,本身就是世家之中的叛逆,早就已經脫離了自己的出身,游離于幾派勢力之外。他選中的君主,又怎麽可能站在世家這一邊?

可惜這時候才想明白,已經太遲了。

不!還不算太遲,還有那件事!張本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還沒有一敗塗地,仍然還有機會。

他所做的準備,當然不止這一件事。這幾天讓所有人一起拖延時間,既是要拖着賀星回,也是在為“那件事”留出更多的時間。

只要“那件事”成功了,眼下的局面依舊有機會扭轉!

這麽想着,張本中已經懶得敷衍面前這些人了。

本來這段時間就已經有過數次不愉快,眼下又已經到了撕破臉的階段,倒不如趁此機會決裂,以免成功之後,他們又想辦法攀附上來,甩都甩不脫。

張本中作出決定,擡手叫來仆人,讓他們将這些家主都趕出去。

這些世家的家主們,個個都是體面人,走到哪裏別人都是笑臉相迎,縱然是政敵也不敢輕易怠慢,誰能想到今日竟會被自己人掃地出門?

他們出離地憤怒了,圍在張家門口,想繼續讨個說法。

“諸位!請聽我一言!”人群中,突然有人揚聲喊道。

衆人聞聲看去,竟然是陸家主,不由吃驚。這個人平時實在沒什麽存在感,屬于混在人群中沒人能想得起他的那種類型。就像此刻,他自己站出來,其他人才意識到原來陸氏也來人了。

大抵是他會站出來這件事太過出乎預料,又或許是張本中這番行事,本來就弄得所有人摸不着頭腦,一時不知該怎麽辦,總之,他這句話,成功讓衆人安靜了下來,聽聽他想說什麽。

“我知道,諸位都很生氣,想找張氏要個說法。但依我看,當務之急卻不是這件事,而是回去想想辦法,看看還有沒有機會彌補一番,進入戶部的名單。”陸家主說,“這才是咱們的根基。”

他語氣平和,說的也是公正的話,衆人聽進去之後,總算反應了過來。

是啊,張家又不會跑,就算人跑了,田宅商鋪也是帶不走的,要清算什麽時候不行?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戶部那邊!

名單是今日才出的,若能設法轉圜,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有心急的,已經打算離開,去找自己的關系說情了。但是也有機靈的,眼珠一轉,便大聲問道,“陸兄這般不慌不忙,莫非已經有辦法了?”

這話一出口,立刻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要說陸氏已經有辦法了,還真未必不可能。要知道,他家可是送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媳入宮,雖然女官的品階低,但那可是在禦前,而且皇後也是個女人,對她們必然偏愛幾分。這麽大的事,要說他陸家一點風聲都沒有察覺到,誰信?

不過名單上确實沒有陸家那一邊的人,可見陸家還是跟大家站在同一戰線上的。若是陸家真有辦法替他們轉圜,那他們自然也可以裝糊塗,不去追究之前為什麽沒有人通風報信。

于是紛紛圍攏上去,一邊恭維陸家主,一邊試圖從他這裏打探出一些消息。

陸家主本來就是受人之托,所以也沒有打啞謎的意思。衆人一問,他便道,“辦法自然是有的。不過諸位應該也都清楚,為今之計,咱們只有割肉,才能設法挽回。諸位可做好這個準備了?”

衆人聞言,面色都是一變。

雖然賀星回看起來并不像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但世家所做的這些事,顯然已經徹底得罪她了。原本賀星回就打算扶持寒門來對付他們,如今他們自己落下了把柄,她又怎麽會客氣?

也的确只有割肉,才能搏到那一線生機了。

但是這種事,只有割到自己身上才會知道痛,他們光是想想,就心疼得受不了。

不過這些大家族能傳承那麽多年,自然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再大的損失都可以慢慢恢複過來,哪怕要花上兩三代人重新積累。重要的是,他們不能離皇朝的權力中心太遠,必須要拿到那張随時可以回去的入場券。

這些世家祖地散落各處,為什麽都選擇住在京城,還不就是為了這個機會嗎?便如北地世家,都快被排擠出朝堂了,但除非是徹底放棄入朝,想要遠離是非,否則沒有一家會選擇搬回原籍。

他們現在本來也沒有衡量利弊的資格,必須要給出足夠的誠意,才能讓賀星回滿意。所以就算再心疼,也只能咬着牙認了。

不過,這并不表示他們心裏就沒有疑慮了。有人道,“割肉的準備我們已經做好了,可陸兄,不是咱們不信任你,但你總得讓我們知道究竟是什麽辦法,我們才能下定決心啊!”

陸家主便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到我家裏去吧。”

……

到了陸家,衆人才發現,主持此事的,竟不是陸家主,而是陸裳。

放在平時,他們早就惱了。但現在情況特殊,反倒是陸裳這個禦前之人出面,他們更放心。因為她的意思,一定就代表着賀星回的意思。

所以雖然心裏別扭,但他們一個個面上還是擠出了和善的笑意,跟她說話。

“我知道諸位叔伯爺爺都很着急,咱們閑話少敘,就直接進入正題吧。”在宮中待的時間久了,陸裳也習慣了賀星回那種效率至上的做法,見衆人坐立不安的樣子,也不繞圈子,直接道,“殿下原本對世家寄予厚望,也給過咱們機會。如今事情變成這樣,諸位應該知道,想要扭轉局勢有多難。”

衆人只能讪讪應道,“若非如此,咱們也不敢來叨擾侄女。你給咱們指條明路,現在究竟該怎麽做?”

“我知道,諸位心裏一定在想,我說不定就是皇後殿下派來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所以我開了口,這件事就能定下了。”路上視線掃過衆人,見許多人臉上都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正色道,“但我要說,這件事,你們都想錯了!”

“殿下沒有交代過任何事,也沒有說過會如何處置咱們。現在,是我們這些世家在設法自救,我們陸氏也在其中。只有弄清楚了這一點,下面的話才能繼續說。”

這話衆人并不盡信,但是陸裳既然這麽說了,他們也很給面子,紛紛表示明白。

陸裳便又道,“侍中大人的高論,我已經從叔父那裏聽說了。他之所以做這件事,無非是怕世家落入下風,為朝廷和殿下所制。如果諸位的目标也是如此,那現在就可以走了。”

自然是沒人走的。

雖然陸裳遲遲不肯進入正題,衆人都很着急,但是她的意思,他們也都明白了。

這是醜話說在前面,先把權責劃分清楚了,才好辦正事。到時候成與不成,都是自己來承擔,怪不到別人身上去。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但剛剛經歷過畫大餅的張本中,衆人倒覺得她這種做法更實在,而不是只想糊弄着他們割肉放血。

陸裳等了片刻,見沒有人動,臉上才露出幾分笑意,“不過有一點,我是贊同的。諸位,世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了!”

“或許有人以為我這話是危言聳聽,吓唬諸位。那諸位就姑且一聽吧!”陸裳道,“我這樣說,不是因為殿下看世家不順眼,要針對我們,更不是因為世家得罪了殿下,會被打擊清算。而是因為,已經有人能代替我們了。”

不知為何,這最後一句話,聽得不少人心驚肉跳。

“世家風光了太久,或許已經有人忘記了,我們世家,也不是一開始就能與皇室共治天下的。”陸裳深吸一口氣,“外人不知道,可我們都很清楚,更早的時候,可沒有所謂的世家。後來,在政治變革與王朝更替之中,世家取代了其他勢力。”

“而現在,無論是寒門還是商人,都已經可以取代我們了。這一點,經過互市名單之事,諸位應該能看得更清楚吧?”

沒有人說話,室內針落可聞,每個人都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陸裳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其實這一點,很多世家都模模糊糊感覺到了。他們為什麽要打壓寒門,為什麽要掌控商人?沒有人深想過,但是本能地,就選擇了那樣去做,或許就是因為感受到了威脅。

從前,這種威脅還不甚明晰,可是自從賀星回上朝,就陸續将寒門和商人推到了人前,也讓世家不得不正視他們。

這兩股看起來很弱的力量,卻出乎預料地讓他們吃了個大虧。明明世家有那麽多官員,朝堂理應在他們的掌控之中,可是那份名單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打亂了一切計劃。

眼下的危機,已經足以令他們警惕起來了。

“張氏沒有看到這一點,到這個地步還想着奪權,自然一敗塗地。”陸裳擡起頭,掃視全場,“而現在,到了諸位做選擇的時候了。”

這時候,終于有人開口說話,“若果真如你所說,我們真的還有機會嗎?”

“這是個好問題。”陸裳笑了起來,“對這個問題,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有!”

“有一件事,很多人都誤解了。我這裏,就替殿下澄清一下:她從來沒有說過要打壓世家,或者說,她要打壓的,從來就不是世家。”陸裳沉聲道,“殿下要做的,是打破對知識的壟斷和封鎖,是引進更多的力量,是……讓天下人都能過得更好。”

她本來想說“是讓所有人獲得自由”,但最終還是換了一個句子。

雖然殿下應該不認為她的理想不能說出來,不過陸裳習慣了謹慎,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沒必要過多宣揚。

她繼續道,“世家若是故步自封,不思求變,縱然殿下不打壓我們,也只會因為無法适應接下來的劇變而逐漸消亡。但若是求新求變,及時轉變思想,跟上殿下的思路,就同樣能夠在新的格局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那時候,我們或許已經不再是世家,會換個別的什麽名目。”說到這裏,陸裳也不免有些悵然,“從這個角度來說,世家确實消失了。但是我們還在,家族依舊可以繼續綿延,保持今日的榮耀。”

其實這一點,張本中和陸裴并非沒有想到,只不過以他們的驕傲,從來沒有想過世家會被新興的勢力同化,只想着自己去同化別人。

而現在,經過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後,在座衆人或許心底仍保存着世家子弟的驕傲,但理智已經清醒了。雖然陸裳這番話說得很多人心裏不太舒服,但他們現在別無選擇,而且,至少最後的結局并不算壞。

陸裳的話就說到這裏,然後她短暫地離席,将時間留給了其他人。這麽大的事,他們總是要商讨一番的。

果然,等她再回來落座,他們也已經做出決定了,“侄女之前所說的辦法是什麽?”

“不知諸位叔伯是否注意到了,秘書省新建了一處藏書館,也張了榜對外求書,可惜收效甚微。”陸裳道,“我們陸氏,便打算将家族藏書都捐給藏書館。當然,是抄本。”

“這……有用嗎?”這個辦法太出乎預料,衆人反而忍不住懷疑起來。

事情這麽簡單就能解決嗎?

“我之前說過,殿下要打破的是世家對知識的壟斷。”陸裳微笑道,“還有什麽比捐出所有藏書更大的誠意呢?”

家主們互相對視,不知怎麽,心情都放松了幾分。

之前不管是陸家主還是陸裳,言語之中都一直在給他們制造壓力,告訴他們這個時候想要投誠,必須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結果現在局勢陡然一轉,變成捐書了。

雖說歷代藏書也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跟田地、莊園、宅子和鋪子,乃至于官位比起來,就顯得不是那麽難以割舍了。在衆人已經在幻想中割了一次肉的情況下,這個選擇并不難做。

他們紛紛開口表态,“如此,這件事就都仰賴侄女從中周旋了。”

……

這一晚,張本中幾乎沒怎麽睡。

他的心被巨大的不安和期望折磨着,幾乎沒有一刻能安靜下來,自然也就睡不安穩。

第二天沒有早朝,但張本中還是早早入宮,等候之後的小朝會。昨天戶部才剛剛出了名單,今天肯定會商議這件事。不過,他的心思并不在這些事情上,而是在琢磨自己期待的那件事,不知什麽時候才會有結果?

不久之後,同僚們陸陸續續也到了。

因為心不在焉,所以張本中并沒有注意到,大部分人都在不着痕跡地打量他眼底的青黑之色。更沒有注意到,除了他之外,在場衆人居然都休息得很不錯,個個神采奕奕,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或許是因為最近辦的都是大事,賀星回沒有在禦花園的水榭裏辦公,而是又回到了紫宸殿。

不過,現在的紫宸殿,看着跟之前也大不相同了。賀星回在水榭裏辦公的那段時間,工部的匠人們按照要求,在這裏進行了一番改造。如今的紫宸殿,四面都開了巨大的窗,光線比從前更明亮,不複有那種莊重壓抑之感。

而此刻,群臣們在女官的引導下進入紫宸殿,走到門口,就能感受到那股強勁的穿堂風。

這個天氣,在外面等候的時候,他們身上難免出了一點汗。被這風一吹,立刻就感覺到了一種透徹的涼爽。許多人心裏甚至已經在琢磨,回頭也要在自家開幾扇這樣的大窗戶。

張本中就排在韓青身後,是第二個。

同樣涼爽的風吹到他身上,他卻沒有任何感覺,目光緊緊盯着坐在禦案後的人,腳步微微一頓後,心底便湧起了巨大的狂喜。

其他人沒有他這樣敏銳,但也很快注意到了這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雖然以對方的身份來看,這麽說很奇怪,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在賀星回主政一年之後,朝臣們已經習慣了皇帝的缺席,如今猛地看到他出現在紫宸殿裏,竟十分不習慣。

以至于拜下去的時候,許多人竟然還遲疑起來,拿不準該先拜他,還是先拜皇後。

好在這個問題最終沒有給他們造成困擾,因為站在前面的張本中已經迫不及待地跪了下去,“拜見陛下萬歲!”

韓青還沒動呢,他這般急迫,衆人看向他的視線不由古怪起來。

昨天的事都已經傳遍了,甚至在場許多人都是深知內情的,如今誰不知道張本中已經在于賀星回的争鬥之中一敗塗地?他今天居然還來上朝,就已經夠令人吃驚了,現在又做這般癫狂之态,不會過幾天就要“病休”了吧?

韓青的反應很快,連忙也領着衆臣拜了下去。

拜過皇帝,又拜了皇後,衆臣分班站立,但心思都不在朝事上,而是好奇起了皇帝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更好奇賀星回對此事的态度。

就像是聽到了他們的心聲,皇帝笑着開口,“諸卿乍然見到朕,一定都十分驚奇,不知朕今日怎會在此。”

這話他敢說,衆人可不敢接,于是都低着頭,假裝沒聽見。

好在皇帝也沒有要他們接話的意思,又道,“在商議正事之前,朕還有一點小小的家事要處理,須得耽誤諸位卿家的一點功夫。”

這話讓人乍一聽忍不住心驚,畢竟皇帝能有什麽家事,需要當着朝臣的面處理?

但要說他和皇後鬧翻了,想收回權力,可是皇後明明就坐在一側,而且看起來面色平靜,并無慌張之态。況且,以大臣們對帝後的了解,縱然皇帝并不真的是個草包,但是要說他能這麽輕易地從皇後手中奪權……

他們怎麽就那麽不信呢?

只有張本中對着一點深信不疑,已經抑制不住面上的喜色了。

因為他所指望的“那件事”,就是撺掇了一群人,讓他們到皇帝的身邊去吹耳旁風,慫恿他奪權。算算時間,如果皇帝當機立斷采取行動,此刻也确實可以得手了。

或許是因為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這件事上,所以張本中完全沒有想過還有別的可能,滿心期待地等着自己想看的那個場面。

到時候,不可一世的皇後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而這時,皇帝已經道,“把人請上來吧。”

有內侍帶上來了一排人,押着他們跪在地上。張本中看過去,認出這些人,瞳孔不由微微一縮,猛地從幻想的喜悅之中抽離出來,開始生出不妙的感覺。

禦座上的天子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用冷淡厭倦的語氣道,“你們做了什麽事,自己說吧。”

張本中心髒猛地一跳,就聽跪在最前面的老頭子痛哭流涕地求道,“陛下恕罪,臣知錯了!這不是臣的主意,是侍中張大人讓臣做的啊!”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來,急迫地盯着張本中,“張侍中,你快告訴陛下,那些話都是你教我說的,不然我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哪裏想得出來?是你想讓陛下奪了皇後的權,是你教我的,不是我的錯……陛下!”

雖然這番話說得颠三倒四,但是重臣們已經聽懂了,其中有幾個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氣。

張本中竟然有這樣的膽子!

不過這件事,做得也太荒唐了。撺掇幾個宗室,就想勸說皇帝奪權,這不是說笑嗎?

當然不止幾個宗室。

事實上,張本中本來是想找外戚的,誰知這群人都老實得跟鹌鹑一樣,比起皇帝更怕皇後,他只好把視線放到了宗室身上。身為袁氏皇族,他們卻始終被邊緣化,當然不甘心,張本中一撺掇,就成了。

為了做成這件事,張本中可是把自己在宮中的人手都交了出去,連帶着禁衛軍那邊屬于自己的勢力也給了他們,要不然,光憑幾個宗室,怎麽可能動得了皇後?

皇後之前說過,皇帝一直在跟禁衛軍一起演練,強身健體,那之後張本中就關注起了這件事,然後震驚地發現,皇帝何止跟着禁衛軍一起演練,他簡直快住進禁衛軍的大營裏去了!

這意味着什麽?

張本中當然想象不到,這不過是皇帝在宮中呆膩了,想出去玩打仗的游戲,他覺得皇帝必然所圖甚大!

都已經是皇帝了,他還能圖什麽?那只能是從專-政的皇後手中奪回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權柄。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麻痹皇後,讓她允許他這樣跟禁衛軍接觸的,但毫無疑問,掌控了禁衛軍之後,動起手來就簡單了。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天子,只需軟禁皇後,再自己現身人前,事情就會變成定局。

可現在……這又是怎麽回事?

張本中不願意相信,但現實讓他不得不相信,事情就是他想的全都是錯的,皇帝确實從來沒有過奪權的意思,他是站在皇後那邊的!

一個皇帝,竟然會心甘情願地将至高無上的權力拱手相讓,這太荒唐了,誰能想得到?

而在他精神恍惚之時,其他宗室也紛紛開口,每個人的證詞都指向了他。

張本中茫然地擡頭往上看了一眼,對上皇帝厭惡的視線,以及賀星回平靜的眼神,他陡然意識到,他完了,張家完了,世家也完了!

“朕可真是沒想到。”皇帝終于開口,“張侍中居然如此關切朕與宗室們的處境,迫不及待地要為我們分憂解難。這般急切,要不要朕把這個皇位讓給你張氏來坐?”

“撲通”一聲,是張本中跪到了地上。

他的心理防線本來就已經崩潰了,又聽到皇帝這句誅心之言,再承受不住,面色煞白的倒伏在地。

“這等居心叵測之人,居然是我大越朝廷重臣,領着朝廷的俸祿,整日琢磨的卻都是這些鬼蜮伎倆!”皇帝生氣地将視線移到其他人身上,“諸卿以為,這等無君無父、膽大妄為之人,該如何處置?”

自然沒人敢替張本中求情,再說他們本來也不想求情。張本中是瘋魔了吧,辦的是什麽事?

如今朝堂上百廢待興,正是最需要賀星回的時候,他突然來這麽一出,萬一真的成功了,其他人才真是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種事,自然是“謹聽聖裁”了。

皇帝這才滿意了,讓刑部和大理寺回頭就把這些人都帶走,依律處置。

刑部尚書出列領命,正要把人帶走,又被皇帝叫住,擡手點了點張本中,“朕還有一事要說,就讓他也留下,做個見證吧。”

于是其他人被帶下去,張本中依舊跪伏在原來的地方。

皇帝這才轉向其他人,道,“若非此人一番折騰,朕竟不知,皇後居然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重臣們茫然:陛下剛才說了什麽?我好像沒有聽清楚。

皇帝又痛心疾首地道,“皇後一心撲在國事上,日理萬機,人都消瘦了幾分,竟還要遭受許多人的誤解和污蔑,是朕之過!”

聽到最後這一句,還在精神恍惚的大臣們立刻清醒過來,忙不疊地開口搶鍋。千錯萬錯都是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錯,肯定不會是皇帝的錯。也是他們讓皇後受委屈了,陛下責罰他們就可以,一定不要自責!

君臣你來我往,一番唇槍舌戰,皇帝最終被引經據典的重臣們說服,相信這件事并不是自己的錯,頂多是有點疏忽。

然後他就像是剛剛想到一樣,開口道,“朕決定了,要讓皇後擁有與朕同等的地位,享受同等的權力。如此,當再無人能質疑皇後了。”

大臣們一口氣還沒送下來,又哽在了胸口。

但是這一回,他們勸說起來就沒那麽順利了。

主要是,這個話題的當事人賀星回就坐在皇帝身邊,面色平靜地看着他們。重臣們不知道這件事裏她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皇帝這番話又有多少是她的意思,自然不敢火力全開。

不過,這件事終究還是太出格了,攔肯定是要攔的。

然而皇帝根本不與他們糾纏,直接吩咐讓人拟旨。自然是沒有人會響應的。雖然負責封駁皇帝旨意,是跪在地上的侍中張本中的職責,但是此刻,沒有一個大臣願意讓這種聖旨從自己手中流出去。

皇帝一氣之下,伸手指着一邊做記錄的女官道,“那邊的女官,過來替朕拟旨!”

竟是要直接繞過他們了。

女官們入職之後,就接過了記錄朝會內容的工作,平時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半點不引人注目。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們身上。

今日當值的是阿喜和另一個女官。被這樣注視着,兩人都忍不住緊張起來,阿喜甚至能感覺到,身邊的人在微微顫抖。

察覺到這一點的瞬間,阿喜反而覺得身體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她挺直了脊背,換了一張寫聖旨用的紙,鎮定地答道,“臣已經準備好筆墨了,請問陛下的旨意。”

于是皇帝念一句,她寫一句,将這封注定要流傳千古的聖旨記錄了下來。

“皇後與朕夫妻一體,當以一人視之……即日起,皇後可乘禦辇,居禦座,着天子衮冕,亦可自稱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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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