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灼字天衍

盛焦的相紋名喚「堪天道」,已是整個十三州為數不多能被稱之為“天道之子”的存在。

而這個「堪天衍」……

只是細想這個名字,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盛焦偏頭躲開奚将闌的吻,冷冷道:“「堪天衍」能催生相紋?”

奚将闌不高興地捧着他的臉強行掰回來:“你怎麽還問,不是都說了只回答這一個問題嗎?”

盛焦見他不耐煩了,蹙眉按住奚将闌的後腦勺,強行加深他像是鳥雀啄水似的輕吻。

這下奚将闌徹底滿足了,但一下子滿足過了頭,努力推着盛焦的肩膀,差點喘不過氣來,皺着眉含糊道:“你到底……會不會啊?”

別人的親吻應該不像盛焦這種不親則已,一親就恨不得将他憋死的架勢吧?

盛焦将奚将闌散落的一绺發撩到耳後,明明才如此親密親吻過,眸中依然冰冷。

“奚絕,別讓我發現你在盤算什麽。”

“你就吹吧你。”奚将闌邊喘邊嗤笑,“就算告訴你十二相紋的名字,你也猜不出我想做什麽。”

盛焦定定看他半晌,沉着臉将他往床上一推,拂袖而去。

奚将闌嗔着笑看着盛焦近乎惱羞成怒離開的背影,手枕着後腦勺,懶洋洋聽着耳畔隐隐約約的聲音。

“我自逍遙天地游,閑聽萬物聲。”他嘴中哼唧着像是在吟詩,“雷鳴、花開……”

奚将闌說着說着突然就笑了,眸子彎彎地呢喃道:“心有枯涸焦土,也能花開啊?”

姓盛的焦土臉色陰沉地離開片刻後,清澂築的門扉被人扣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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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尋芳面如菜色地過來,心不甘情不願道:“宗主讓我給你輸送靈力。”

奚将闌擁着被子趴在床上,懶洋洋道:“不要,你讓他自己來。”

倦尋芳幽幽道:“你都将宗主靈力封了,他來能做什麽?任你取笑嗎?”

“真是奇了。”奚将闌忍着笑道,“明明是你家宗主用縛心绫将我困在獬豸宗的,怎麽還變成我取笑他了?”

倦尋芳沒好氣地走上前:“伸爪子,我給你靈力。”

“不要。”奚将闌笑嘻嘻地蜷縮到被子裏,“你讓盛宗主自己來,就說‘我想盛無灼’了。”

倦尋芳臉微微扭曲,恨不得把他拖起來揍一頓,但宗主的心尖寶貝他又不好動粗,只好憋着一口氣去書房尋盛焦。

盛焦正在一堆書海中翻卷宗,臉色陰沉至極,哪怕沒有「堪天道」的靈力也散發出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冷冽氣勢。

倦尋芳硬着頭皮走進去。

盛焦蹙眉:“如何?”

“他、他不願。”倦尋芳讷讷道,“說是要宗主您親去。”

盛焦一聽就知道奚将闌又在作,沉着臉繼續翻看有關天衍的卷宗,默不作聲。

倦尋芳呼吸都屏住了,一時不知該不該離開。

盛焦垂眸看着那頁卷宗卻遲遲沒有移動眼眸,好一會他才冷冷道:“他臉色如何?”

倦尋芳心想我哪兒知道,但他此時腦袋瓜難得靈活,見盛焦手指幾乎要将那玉質的軸給捏碎了,福至心靈道:“很白,可難看了,還嚷嚷着難受呢。”

盛焦呼吸似乎都頓了下。

倦尋芳嘗試着道:“宗主,您要去看看嗎?”

盛焦面如冰霜,繼續垂眸看卷軸,言行舉止皆是“不管他”。

但倦尋芳卻瞧見自家宗主連一個字都沒看眼裏去。

不知怎麽,他想起奚将闌最後一句話,捏着鼻子幽幽道:“奚絕還說,他想盛無灼了。”

盛焦:“…………”

無灼是盛焦的表字,明明所有人叫出這個名字他都能無動于衷,但偏偏奚将闌每次像是含着蜜似的笑嘻嘻喊他“盛無灼”,好似強行拽着他回到那個水滴打樹梢葉的雨夜。

“盛無灼”這三個字,已是只有兩人才心照不宣的私隐。

盛焦又拿着卷軸半天,面無表情地拿着幾卷書去了清澂築。

倦尋芳:“……”

倦尋芳神色十分複雜。

一方面他還是無法接受冷面冷心的宗主摯愛奚絕那個鬼話連篇的小騙子,一方面卻又因終于看到盛宗主流露真情實感的一面而覺得欣慰感慨。

倦尋芳沉思好久,突然意識到在未和奚絕重逢前,盛焦就宛如一塊山巅冷石,毫無人氣,巍然不動。

雖然對獬豸宗斷案來說,很讓人憧憬敬佩,但接觸得越多,倦尋芳越覺得……

只有遇到奚絕的盛焦,好像才算是真正活着的人。

上沅剛好過來找書,瞧見倦尋芳一會扭曲地朝空氣打拳,一會又滿臉慈母笑,疑惑道:“怎麽了?”

倦尋芳默默擦拭眼角淚水,唉聲嘆氣道:“你不懂。”

上沅:“……”

男人好奇怪哦。

***

入夜後,又開始落雨。

奚将闌懶洋洋聽着落雨聲,他聽得太過入迷,以至于盛焦抱着卷軸過來坐下時才反應過來。

盛焦将一堆天衍的卷軸放在床榻上,一斂獬豸宗衣袍端坐在床沿,将一枚盈滿靈力的珠子放在奚将闌手中,讓他抱着啃。

奚将闌:“……”

奚将闌目瞪口呆看着那堆書,見盛焦竟然真的開始認認真真看,不可置信道:“盛無灼,你別告訴我你沒明白我叫你回來是做什麽的。”

盛焦蹙眉:“別鬧。”

“鬧你大爺!”奚将闌一蹬腳将他的書踹到床底下,怒道,“外邊看你的書去!”

但凡換個有脾氣的人指不定要被奚将闌的喜怒無常給逼瘋了,好在盛焦脾氣好,漠然将書撿回來,借着燭光安靜地看。

奚将闌沉着臉躺了回去,但沒一會又像是蠶似的拖着被子磨磨蹭蹭到盛焦身邊,腦袋枕着他的大腿,悶悶道:“盛無灼。”

盛焦垂眸看書,沒理他。

奚将闌說:“我如果死了,你怎麽辦?”

盛焦捏卷軸的手輕輕一頓,微微垂眸和奚将闌的眼睛對上。

好一會,他才道:“你不會。”

“萬一呢?”奚将闌道,“萬一屠戮奚家之事真是我所為,東窗事發後天衍珠全部變成「誅」,到時恐怕你就算是大乘期,也阻擋不了天道的雷譴吧?”

盛焦蹙眉捂住他的嘴,強行讓他閉上烏鴉嘴。

奚将闌朝他“唔唔”。

盛焦漠然道:“我會救你。”

奚将闌扒拉下他的寬闊手掌,故意擡杠:“萬一救不了我呢?”

“你将所有事情交代。”盛焦冷聲說,“我就能救得了。”

奚将闌不耐煩地将臉埋在他懷裏,不想搭理他:“睡了,別找我說話。”

盛焦:“……”

奚将闌這具剛剛擺脫無盡期的身體急需靈力來溫養枯涸多年的經脈,他手抓着那棵珠子任由靈力慢吞吞細水長流似的浸染身體,連主動吸納都懶得動,沒一會在腳踩雲朵的飄飄然中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隐約覺得有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扣着他的手腕往經脈中灌入大量靈力,潺潺泉水般溫養靈脈。

奚将闌迷瞪地想:“盛焦不是被縛靈了嗎,他哪來的靈力?”

但這個念頭才剛浮現起,還沒來得及細想,整個人便墜入沼澤似的黑暗中,徹底熟睡。

一夜無夢。

奚将闌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盛焦早已不在榻上。

他打着哈欠披着外袍下榻,發現桌案上用小匣子裝了一堆靈珠,桌案上壓着一紙信箋,盛焦龍飛鳳舞的幾個字躍然而上。

「靈珠,換耳飾。」

奚将闌捏着紙啧啧個不停。

把璎珞扣耳飾修好,他就沒法裝聾裝傻了,盛無灼打得好主意。

但若隐若現的聲音也實在讓人煩躁,奚将闌洗漱一番後将長發随意綁好,坐在盛焦書案旁眯着眼睛修理助聽萬物的耳飾。

天衍珠黯淡無光,奚将闌用完就丢,嫌棄地将它捏出來随手放在一旁,挑選了幾顆大小合适的靈珠重新往裏放。

只是奚将闌來回調試半天,這法器似乎徹底毀了,無論用哪顆珠子都沒用。

“哦豁。”奚将闌耐心把所有珠子都試了一遍,終于放棄,看來在伏瞞到之前,他得暫時當個半聾了。

嘻,又能裝聾作啞了。

奚将闌樂颠颠地将耳飾重新扣到耳廓上,帶了這麽多年這于他而言已是個佩飾,沒用也能戴着臭美。

就在這時,耳畔傳來個隐約的微弱聲響。

“想什麽呢?”

奚将闌一驚,猛地回頭就見盛焦不知什麽時候來的,正垂着眸冷淡看他,似乎想問他突然一個人壞笑,到底又想打什麽壞主意。

奚将闌挑眉,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當然是想盛宗主了。”

盛焦察覺到他語調大小微弱的不同,就聽出來他耳飾沒修好,俯下身用手撥了撥匣子裏的靈珠,惜字如金務必讓奚将闌能看清他的意思。

“沒用?”

奚将闌坐在盛宗主書案旁也不讓位,懶洋洋地撐着下颌仰頭看他:“法器壞了,換珠子也不成,喏你那沒用的天衍珠收回去吧。”

盛焦擡手一勾,那顆天衍珠瞬間鑽回他的袖口。

“哦對了。”奚将闌撫了撫肩膀,“我肩上的這個你也取回去吧,現在我已恢複相紋,用不着天衍珠給我維持生機。”

盛焦默不作聲。

“喂。”奚将闌不高興了,“你還真把「灼」字往我身上烙,這叫什麽,宣誓主權?我可不是物件。”

盛焦開口:“不是,「灼」是這顆天衍珠凝成便有的字。”

天衍珠算是盛焦的本命法器,那顆生來就有「灼」字的特殊珠子,算是他真正的本命珠。

六年前,盛焦将這顆唯一有字的天衍珠融入奚将闌經脈中,護他生機不滅。

奚将闌眨了眨眼。

盛焦沒多說,将奚将闌散亂的發理了理,道:“我出去一趟。”

奚将闌回過神來,忙道:“這珠子……”

盛焦道:“等你相紋徹底恢複,我自會取出。”

奚将闌噎了一下,心想他不是問這個。

當年他及冠禮之前,曾給了盛焦這麽大一個難堪,用“你很窮、配不上來”來拒絕合籍,可事後他被抓去獬豸宗拷問,盛焦又孤身擅闖獬豸宗想救他出水火。

那時的盛焦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做這些事的……

奚将闌稍微一想,就心酸得不得了。

但盛焦明顯不想和他談這個,奚将闌只好讷讷道:“你、你去哪裏呀?什麽時候回來?”

盛焦:“去見溫掌尊。”

奚将闌一愣,立刻起身一把薅住盛焦:“不許去!”

盛焦回頭看他。

奚将闌沉聲說:“你、你還被「換明月」縛靈,若是溫孤白想對你不利,豈不是危險?!”

盛焦冷笑一聲。

好像縛靈不是這小騙子下的一樣。

“無礙。”盛焦拂開他的手,快步離去。

奚将闌:“哎!哎等一等!”

盛焦不想聽他羅裏吧嗦,大步出門,轉瞬沒了蹤跡。

奚将闌氣得要命,厲聲道:“倦尋芳!倦尋芳呢?!”

他得哄騙倦尋芳放自己出獬豸宗,否則就盛焦那小可憐樣,還不得被溫孤白給活吞了啊。

很快,上沅小跑着過來,腦袋上還別了朵漂亮的新花:“怎麽啦?”

奚将闌噎了一下。

上沅看起來什麽鬼話都信,要想诓騙她很容易,但是這小孩腦袋一根軸,只聽盛焦的吩咐,狠起來連同僚都敢打。

若想讓她放自己出獬豸宗,怕是比騙盛焦還困難。

奚将闌抱着一絲希望,問:“倦大人呢?”

“倦大人跟着宗主去見溫掌尊了。”上沅說,“宗主還吩咐,無論你說什麽,今日都不能放你出獬豸宗。”

奚将闌:“……”

上沅乖巧地問:“你有何吩咐嗎?”

“沒、沒什麽吩咐。”奚将闌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強顏歡笑,“哈哈,你你頭上的花兒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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