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虛空秘境

奚明淮的記憶被修改過,天衍珠斷定「望镂骨」的琉璃球有異樣,并未直接斷罪。

但盛焦心中卻知道,此時定和溫孤白脫不了幹系。

只要伏瞞一到,或許就能知曉真相。

盛焦一襲獬豸宗獵獵黑袍,凜若冰霜離開獬豸宗,帶着倦尋芳前去中州掌尊府。

倦尋芳低聲道:“宗主,聽說溫掌尊還邀了橫青簾、酆重陽、讓塵一同前來,曲家倒是沒來人,不過現在曲家能撐得了場面的也只有那個纨绔浪蕩子曲饒,溫掌尊不請他也情有可原。”

盛焦蹙眉:“橫玉度?”

“橫掌院似乎也去了,但他一向和他小叔叔不合,不知會不會當場鬧起來。”

盛焦了然。

果然如同倦尋芳所說,等兩人到了溫孤白府邸,橫玉度已經差不多要和橫青簾撕破臉了。

橫玉度如此溫和的人,被諸行齋的人怎麽鬧都從來不發脾氣,被大家戲稱為“橫老媽子”,盛焦和他相識多年,從未見過他動怒。

可如今,橫玉度端坐輪椅上,周身琉璃鳥雀各個尖嘯不已。

他眼神冰冷帶着寒鋒,冷聲道:“我不準許!”

橫青簾似笑非笑:“玉度,雖然你今時今日是天衍學宮的掌院,但終究太過年輕,做事太過優柔寡斷,還要多多歷練才行啊,溫掌尊還沒說什麽呢,你便擅自說不準許,也太過沒規矩了。”

橫玉度冷笑:“今年這批學生雖然有不少天級,但卻半個靈級都沒有,你讓他們去不知底細的秘境歷練,難道不是要他們的命?”

“你也知道今年沒有靈級。”橫青簾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沒有靈級,那天級就相當于靈級,你不想着如何逼他們歷練成材,反倒讓他們在你庇護下做個不谙世事的少爺小姐?”

橫玉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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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争吵,溫孤白一直在旁邊冒冷汗地勸說,但終究是被世家推上去的工具人,橫青簾眼中根本就沒有他,理都沒理。

橫玉度正在氣頭上卻也尊師,忍着脾氣朝他勉強一笑。

酆重陽冷眼旁觀,誰也不站。

盛焦帶着倦尋芳面無表情走進去,衆人忙起身相迎。

“盛宗主。”

橫玉度餘怒未消,沉着臉在那一言不發。

盛焦看了橫玉度一眼,眼神又轉向橫青簾,像是斷罪似的冷厲看他一眼。

橫青簾:“……”

以後誰再說盛宗主奉公守正,他第一個不同意。

“何事?”盛焦也不坐下,冷冷問。

在他寬袖掩藏下,本已暗淡的一百零七顆天衍珠不着痕跡地散發出絲絲雷紋,悄無聲息旋轉起來。

溫孤白笑着道:“昨日中州最北側出現一處新的秘境,似乎是哪位得道大能遺留虛空的,恰好這幾日天衍學宮的學生要開始歷練,所以……”

盛焦蹙眉:“什麽秘境?”

“暫時還不得而知。”

盛焦看向橫玉度。

橫玉度冷冷道:“十幾年前的諸行齋首次歷練時,有四個靈級相紋也是選擇一處毫無危險的秘境,難道諸位覺得這次的學生比靈級相紋還要厲害?”

大概是盛焦在,橫青簾說話沒之前那麽陰陽怪氣:“我記得當年那處秘境也不怎麽安全吧,十二小仙君和盛宗主可差點葬身于迩腹中,若不是溫掌尊去的及時,恐怕……”

橫玉度周身的琉璃雀氣得要炸開了,他冷冷給了盛焦一個眼神——快點,給我揍他。

盛焦:“……”

盛焦手指觸碰琉璃雀一下,冰涼的指腹點在雀兒眉心,示意橫玉度冷靜。

橫玉度不情不願閉了嘴,沉着臉在那使勁握扶手,大概想把木扶手給捏碎。

盛焦看向溫孤白:“掌尊如何打算?”

溫孤白“啊”了一聲,滿臉溫煦地道:“讓那些半大孩子去秘境的确危險……”

橫青簾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溫孤白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秘境我去探過外圍,估摸着就是一些靈獸陣法之類的,沒太大危險。”

橫玉度當即心頭火起,十指一按輪椅扶手,被盛焦一掌按在肩膀上。

溫孤白嘆了一口氣,道:“新秘境出現十三州,三境世家定會派人前去搜尋秘境是否會有天材地寶,等秘境徹底開啓,前兩日是競争沖突最大的時候。若是天衍學宮的學生要去,可以第三日再由老師陪伴進去,這樣既安全也能讓孩子們見見世面。”

說得好聽,實則就是要将其他世家的人當探路明燈。

橫玉度眉頭蹙起。

盛焦冷聲道:“叫我來是為……?”

“聽玉度說,你們諸行齋這幾日會相聚。”溫孤白笑了笑,“若是你們七個……”

橫玉度:“咳。”

溫孤白想了想:“哦,八個——你們八個可有興趣前去秘境?”

盛焦:“我們?”

天衍亥八十年的諸行齋八個人是當年學宮的一時之秀,自那之後天衍學宮再無學齋用諸行齋這個名字,就連當年的齋舍小世界依然空着,無人住進去。

溫孤白慣會做人,将諸行齋捧成整個天衍學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存在,算是賣給八個人一個人情。

這麽多年過去,八個人各個出人頭地功成名遂——除了奚将闌。

橫玉度瞬間明白溫孤白的意思:“掌尊想讓我們帶幾個學生去秘境歷練?”

溫孤白笑着道:“也不算,就是帶他們去外圍轉個半天就成,不耽擱你們多長時間。”

橫玉度眉頭越擰越緊,仰頭和盛焦對視一眼。

盛焦冷眼看着溫孤白。

這人心機城府太深,恐怕也只有奚将闌那種會使陰謀詭計的才能玩過他。

天衍學宮之事,橫玉度本是咬死不松口,就算橫青簾再強硬也無法強迫他帶着學生去。

但溫孤白卻随随便便幾句話徹底扭轉局勢,悄無聲息間将“去與不去”變成“學生單獨去,還是你們帶着去”。

橫玉度自然也察覺出端倪,但他秉性溫良恭儉讓慣了,不好撂師長臉色,只說要和其他人商議一番,便讓盛焦推着他離開。

衆人不歡而散。

盛焦推着他面無表情往外走。

直到避開人,橫玉度才沉着臉罵道:“唉東西!狗唉的!”

盛焦:“……”

諸行齋特殊的罵人方式,既體面優雅,又能發洩氣憤。

“秘境往往都有機緣。”盛焦道,“世家皆會去湊熱鬧。”

橫玉度手撐着輪椅扶手揉眉心,只覺得就不該來這趟,氣得頭疼:“我知道,那秘境邪門得很,突然從虛空出現,聽說還壓塌了一條街的屋舍。”

盛焦推着他去天衍學宮的方向:“你和橫青簾有恩怨?”

橫玉度伸手摸了摸身邊險些氣炸的琉璃雀,搖搖頭:“他是我小叔叔,哪有什麽恩怨?”

“嗯?”

“琉璃雀不喜歡他。”橫玉度道,“十二歲之前我同小叔叔感情甚好,小時候我雙腿受傷還是他成日照顧我。但生出「換明月」相紋後,琉璃雀卻對他極其排斥,每回他接近我都會尖嘯個不停,制都制不住。”

也不知是「換明月」琉璃雀影響了橫玉度,還是他逐漸長大,一點點發現他這個溫和可掬的小叔叔并非表面上那樣待他好。

久而久之,兩人便淡了。

橫玉度甚至在長大成人後想明白一些小時候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對橫青簾越來越厭惡排斥。

橫玉度是個心中有譜的人,盛焦也沒有多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走到半途,盛焦在袖中一直旋轉許久的天衍珠終于悄無聲息地停下。

盛焦微微一垂手,天衍珠從小臂上滑落到手腕,垂眸一看,瞳孔倏地一縮。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果真無一顆是「誅」。

橫玉度回頭看了一眼,敏銳道:“你剛才是在斷罪?誰的?”

盛焦早有預料,漠然将天衍珠收起來,冷淡道:“溫孤白。”

橫玉度一愣,瞬間反應過來,悄無聲息倒吸一口涼氣:“你在南境尋到的「望镂骨」裏,屠戮奚家的是掌院?”

“嗯。”

橫玉度呢喃道:“那可難辦了。”

奚明淮的記憶說溫孤白是罪魁禍首,可天衍珠卻是零顆無罪。

盛焦看他的神色并不如樂正鸩那般激烈:“你早有預料?”

“我也不知道。”橫玉度摸了摸琉璃雀,“不知有哪一天起,琉璃雀也變得開始忌憚且怨恨掌院,我甚至有種他想殺我的錯覺。”

但這股情感并不重,橫玉度也沒想太多。

盛焦若有所思。

他将橫玉度送回天衍學宮後,轉身默不作聲帶着倦尋芳回獬豸宗。

天衍學宮本來離獬豸宗并不遠,禦風片刻便能到。

盛焦卻徒步而行,在路過糕點攤時猶豫半天,還買了幾塊桂花糕放在懷裏,大概回去給奚将闌吃。

倦尋芳:“……”

心情極其複雜。

兩人一路無言,就在即将回到獬豸宗時,一股靈力悄無聲息逼近盛焦後心,帶着強橫的還虛境威壓。

倦尋芳率先反應過來,想也不想轉瞬擋在盛焦身前悍然拔劍。

“锵——!”

倦尋芳被這一下靈力險些将劍折斷,手被震得陣陣發麻,他面無表情,腳後跟重重踩在地上将地面蹬得凹陷下去卻半步不退。

盛焦冷冷側身看來。

虛空中無數還虛境的分神紛來沓至,各個沒有五官,悄無聲息圍成碩大的圈,将兩人團團困住。

倦尋芳只是化神境,盛焦又被縛住靈力,若是交起手來怕是要吃虧。

倦尋芳臉色一沉,死死握住被震得還在嗡然作響的劍柄,明知以自己的修為無法應對還虛境,依然像是根柱子似的擋在盛焦身前。

盛焦眉眼疏淡,對周遭散發殺意的分神漠然視之。

手腕間的天衍珠悄無聲息浮現絲絲縷縷的雷紋,黑沉眼眸閃現一抹冷然戾氣。

劍拔弩張,似乎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另一道全然不同的靈力從空中而來,宛如金色螢光紛紛揚揚落在周圍一圈分神身上。

那些分神約摸是來試探盛焦靈力是否還在,根本毫無神智,乍一被金色靈力圈住,沒有絲毫反應。

有人笑嘻嘻地說:“砰。”

話音剛落,數十個還虛境分神宛如空中炸裂的焰火,轟然碎成靈力殘渣,混合着空中好似金色螢火蟲的光芒,一副豔麗絕景。

倦尋芳一愣。

盛焦漠然擡眸看去。

不遠處,玉頹山一襲白衣盤膝坐在滿是苔藓的巨石上,支着下颌笑嘻嘻地沖着盛焦道:“盛宗主別這麽警惕嘛,我可救了你哎。上次你誤會我差點将我殺了的事,我也原諒你啦,免禮謝恩吧。”

盛焦:“……”

倦尋芳眉頭緊皺。

惡岐道的骷髅面玉頹山,和宗主有交情?

盛焦和他無話可說,拂袖便走。

“哎,哎!”玉頹山攔住他,将面具微微一歪,露出一雙彎着的桃花眸,“盛宗主幹嘛這麽着急走啊,留下來敘敘舊呗。”

盛焦實在是不懂玉頹山的厚臉皮到底是和誰學的。

兩人只是見過一面,到底哪來的舊可以敘?

不過前有奚将闌這個沒臉沒皮的,盛焦對付這種人已經不知道動怒和無語是什麽,既然他說敘舊,那便敘。

“堪天衍。”盛焦冷冷道:“你同奚絕是什麽關系?”

玉頹山聽到這個“堪天衍”,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那個小騙子竟敢出賣我?!”

盛焦不動聲色。

奚将闌竟真的說了句實話。

此人便是十二相紋,堪天衍。

“氣死我了。”玉頹山磨着牙心想,“我也把你的相紋抖落出來算了,看咱倆誰先死。”

但想了想,他還是沒說。

玉頹山變臉極快,剛才還在怒氣沖沖捶石頭,轉瞬又笑容可掬道:“我和他的關系啊……唔,怎麽說呢,就是差點和他一起同盛宗主當同窗的關系。”

盛焦早料到他不會回答,又問:“十三相紋是什麽?”

“哦。”玉頹山幹巴巴地道,“盛宗主,我是想和您敘敘舊,并不是想被拷問啊。”

盛焦這一句句逼問,玉頹山差點以為自己已被獬豸宗抓去嚴刑拷打問話了。

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盛焦轉身就要走。

“哎哎。”玉頹山趕忙從石頭上蹦下來,躍到盛焦面前攔住他的路,雙手負在腰後死皮賴臉地道,“方才盛宗主都用天衍珠斷溫孤白的罪,我都送上門來了,您也一塊斷斷我的呗?”

盛焦:“?”

倦尋芳目瞪口呆,只覺得此人厚臉皮和奚将闌有得一比。

十三州所有人都畏懼盛宗主的天衍珠,唯恐被那一百零八顆珠子盯上,怎麽這個人竟然主動要求斷罪呢?

盛焦并沒有不耐煩的情緒,瞧見那只金色眸瞳,沉默好一會,微微擡起手。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倏地旋轉而起,發出咔咔碰撞的清脆聲響。

天衍雷紋萦繞在玉頹山周身,從盛焦這個角度看過去,天衍珠旋轉起來幾乎将玉頹山整個圈到其中,那骷髅面具邪嵬好似在露出瘆人的微笑。

但玉頹山依然是懶洋洋的,似乎一點都不懼怕天衍珠。

倦尋芳還當他從未做過壞事問心無愧。

誰知等到天衍珠徹底停下時,卻是有整整六十顆珠子顯出「誅」。

倦尋芳:“???”

盛焦瞳孔劇縮,幾乎在天衍珠停下的瞬間,那毫不留情的殺意便化為雷霆,轟然朝着玉頹山劈下。

玉頹山猛地往後一蹦,整個人像是鳥雀般飛落到巨石上,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起來。

“盛宗主、盛宗主冷靜啊哈哈哈!”他笑得直咳嗽,面具差點咳掉了,“怎麽奚将闌六十顆珠子你還能克制住天衍賦予你的殺意,到了我就恨不得宰人?盛焦你身為獬豸宗宗主,要一視同仁才對。”

盛焦斷的自然是“奚家屠戮之事”。

他冷冷道:“奚家之事,同你脫不了幹系。”

***

獬豸宗中。

上沅寸步不離跟着奚将闌,無論他說什麽鬼話她都全然信服,一雙水眸瞪大,望着奚将闌全是嘆服。

“你當真叫晏聆?奚家那些人都是壞人?!”

奚将闌痛徹心扉:“是啊!我好友親眼目睹奚家殺人,我帶人證物證前去獬豸宗乞求公道,卻被毒打一頓,好友也被慘遭殺害,慘啊我,我好慘。”

上沅心疼得眼淚汪汪:“太慘了也。”

“今日是我好友忌日。”奚将闌抹了抹眼尾淚水,哽咽道,“我能去祭拜他一番嗎?”

“能啊能啊!”上沅哭着說,“去哪裏祭拜啊?”

“呃……”奚将闌噎了一下,試探着道,“獬豸宗……外面?”

上沅抽泣着擦眼淚:“哦,那是不行的。”

奚将闌:“……”

奚将闌不可置信看着她:“你不感動我和摯友的深情厚意嗎?”

“感動啊。”上沅茫然道,“但是宗主說你不能出去,我要聽宗主的話。”

奚将闌:“……”

奚将闌往後一仰,滿臉生無可戀,恨不得死了算了。

他口幹舌燥嘚啵半天,這小姑娘直接拿他當說書先生了?!

氣死了。

上沅聽從宗主的吩咐,對奚将闌寸步不離。

本以為這個有趣的人休息一會又要再和自己講故事聽,上沅眼巴巴地等。

只是等了半天,卻見剛才還急急燥燥的奚将闌像是徹底放棄了,竟然開始睡起覺來。

上沅想起宗主的叮囑。

“他若靜悄悄不安分,那必然在憋後招。”

上沅瞬間警惕。

但是警惕一上午,奚将闌都睡了倆回籠覺,也沒見“後招”。

是真的放棄出獬豸宗了。

上沅這才放下心來。

午飯時,上沅給奚将闌準備了一堆糕點,将奚将闌噎得直翻白眼,捶着胸口猙獰道:“小姑娘,你家宗主只說我愛吃糕點,并沒有讓你全給我準備糕點,你拿點水給我喝成不成,求求你。”

上沅:“……哦。”

奚将闌這個有八百個心眼子的差點被一根筋的傻姑娘給玩死。

午飯用後沒多久,獬豸宗的執正前來禀告上沅,說是有貴客前來尋小仙君,問上沅要不要開水道迎接。

奚将闌正在舒舒服服曬太陽,懶洋洋地道:“誰啊?”

“劍宗大弟子柳長行。”執正道,“聽說是他前幾日托人将劍宗的春雨劍送來中州,今日剛好到了,特意前來還給您。”

奚将闌驚得瞬間一躍而起。

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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