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奪舍附身

盛焦留有一線神智,聞言催動靈力将醉意強行壓下去。

他眸子清明,看了一眼哼哼唧唧往樂正鸩懷裏鑽的奚将闌,抓住伏瞞往外走。

酆聿見狀趕忙推着橫玉度追上去。

四人一走,九思苑空了大半。

讓塵若有所思看着盛焦離去的背影,突然朝奚将闌招手:“将闌,來。”

“什麽啊?”奚将闌嘟嘟囔囔地爬過去,蔫蔫趴在桌子上,含糊道,“怎麽啦?”

讓塵将他散亂的發理了下,淡淡道:“還喝?老底都要被人掀了。”

奚将闌眼神渙散:“什麽老底,你說哪一個?”

讓塵:“……”

讓塵失笑不已:“醉鬼,繼續喝吧。”

奚将闌“哦”了一聲,又乖乖爬回去,拽着樂正鸩和柳長行喝喝喝。

讓塵慢條斯理起身,緩步走出九思苑,視線淡淡落在涼亭中的四人。

伏瞞已然開始為橫玉度和酆聿解術法,盛焦坐在那垂着眸看着石桌上的琉璃球,不知在想什麽。

忽然,盛焦霍然起身,掌心靈力猛地一震,将一旁泮池的水激得轟然炸開數十丈的水柱。

伏瞞的手一抖,茫然道:“怎麽了?”

盛焦冷冷偏頭,看向不遠處的讓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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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塵慢悠悠地将靈力收回來,既沒有半句解釋也不覺得尴尬離開,就倚在門框上笑着看着他們。

盛焦示意伏瞞繼續解術法,沉着臉走出亭臺:“什麽意思?”

讓塵卻道:“你知道我爹為何會閉生死關嗎?”

盛焦蹙眉。

讓塵說話最喜歡東拉西扯偏離重點,但偏偏他驢唇不對馬嘴的打岔話最後都和別人想知道的有關。

盛焦寧願聽奚将闌滿嘴鬼話連篇,艱難從那一堆廢話謊話中挑選只言片語的真話,也不想和讓塵如此費神的東扯葫蘆西扯瓢。

盛焦冷聲道:“難道不是你堪破天機,知曉他此番能突破大乘期?”

讓塵淡淡地說:“我并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突破大乘期的機緣,且直言告知他或許閉關數百年也不能突破。”

盛焦一怔。

“無灼,将闌一向睚眦必報。”讓塵淡淡道,“若是奚明淮的記憶如此好找,為何他會拖延六年才會如此輾轉三境才尋到?”

盛焦不知想到什麽,瞳孔微微一縮。

“将闌身上的死狀依然還在,若是你的天衍珠真的要降下雷譴……”

讓塵冷冷淡淡說着,突然擡眸直勾勾盯着盛焦,古井無波的眼眸閃現一抹詭異的金紋。

那是「窺天機」的天衍靈力。

盛焦冷然和他對視。

突然,亭臺中傳來一聲驚呼,随後琉璃雀的嘶聲尖嘯,刺耳啼叫險些将近在咫尺的伏瞞給震得腦袋發蒙。

剛剛解開法術的橫玉度眼眸渙散,呼吸急促,搭在扶手上的兩只手死死用力,骨節一陣青白,琉璃雀像是遭受威脅般圍着他胡亂飛舞。

石桌上的燭火被琉璃雀帶起的風吹得明明滅滅,倏地熄滅。

整個亭臺瞬間陷入黑暗中。

酆聿臉色煞白如紙:“奚絕和掌院……”

盛焦快走幾步沖上前:“什麽?”

無人在意的伏瞞默默将燈重新點上。

橫玉度和酆聿中了法術之事,盛焦本并未覺得同屠戮奚家有太過緊密的聯系,但見酆聿和橫玉度的臉色,盛焦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酆聿心跳如鼓,整個都在細細密密地發抖,他眼眸失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盛焦,張唇似乎想說什麽,但立刻又閉上了。

“沒、沒有。”酆聿搖頭,“什麽都沒有。”

盛焦冷冷看他。

酆聿渾身冒出冷汗來,只覺得宛如在一場荒唐大夢中。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一向溫和的掌院竟會對他們出手,而和他們朝夕相處多年的奚絕冷眼旁觀,好似注視着兩個陌生人。

“那不是奚絕……”酆聿呢喃道,“是掌院……溫孤白屠戮奚家,是溫孤白。”

他寧願相信一切都是溫孤白所為,也不願相信是奚絕。

盛焦冷聲道:“什麽時候?”

酆聿頭疼地撫摸眉心:“我們入天衍學宮第三年的時候。”

第三年?

也是小奚絕開始被驚雷走魂的那年。

盛焦心徹底沉了下去。

一直沉默不語的橫玉度終于将琉璃雀安撫下來,他抹去臉上的汗水,冷聲道:“那不是奚絕。”

盛焦看他。

“他被奪舍了。”橫玉度說不上“奚絕”那個眼神是什麽,只覺得詭異又瘆人,根本不可能是一向錦衣玉食的奚絕能有的。

只是橫玉度剛說完,突然又蹙起眉來。

但奪舍那人當真是喪心病狂屠戮奚家的人,為何會獨獨放過他們兩個?

還留下靈級術法這種極其被人看出的破綻?

幾人長久未歸,奚将闌醉醺醺地扶着門框走出來,差點直接摔地上,含糊道:“怎麽啦,盛焦?盛焦呢?”

讓塵一把扶住他。

盛焦面無表情收回視線,将視線看向桌案上的琉璃球。

伏瞞也已将琉璃球上的術法徹底解開,幽藍琉璃球微微蕩漾着雪白柳絮。

盛焦屈指一彈。

「望镂骨」再次潰散,化為柳絮狂掠而過,虛幻靈力萦繞周遭,一點點凝成奚明淮記憶中的幻境。

仍舊是那夜疾風驟雨。

潑天雨幕中,雷光微閃将一片屍山血海照得煞白一片。

在瘋狂抖動的視線中,身着及冠禮華袍的纖瘦少年跪在地上,眼眸閃現一抹金紋,呢喃着抓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的手。

那是縱夫人。

縱夫人全身浴血,口中大口大口嘔着鮮血,漂亮的眸瞳逐漸渙散,卻掙紮着看向面前的少年,似乎想說什麽。

“娘。”奚絕依戀地喚她,将縱夫人全是血的手往臉上貼,近乎癫狂地笑道,“娘,我不乖嗎?”

大雨将兩人淋濕透,縱夫人臉上不知是水還是淚,呢喃着道:“我不該……”

奚絕漂亮的金瞳中閃現一抹溫柔之色。

可縱夫人卻道:“……我不該将你縱得如此心狠手辣、飛揚跋扈。”

那一瞬間,奚絕眼瞳中那抹溫柔似乎帶着所有人性徹底消失在黑沉的眸中,他笑了一聲,眼底卻全是麻木的無情和冰冷。

“娘。”他伸手輕輕撫摸着縱夫人的臉,柔聲說,“事已至此,你不能說句話哄一哄我嗎?”

縱夫人怨恨地看着他。

奚絕将她輕柔地抱在懷中,柔聲呢喃着哼着中州每個人都知道的搖籃曲,呢喃道:“娘你不喜歡我了嗎?我也不願這樣的,我是被你們逼成小怪物的啊,所以您不能怪我,對不對?”

縱夫人啓唇似乎想說什麽。

一股金紋從奚絕身上竄出,猛地圍繞縱夫人轉了一圈。

縱夫人渾身天衍相紋瞬間被擊碎,經脈寸斷,瞳孔逐漸渙散,在冰冷的懷抱中失去呼吸。

死不瞑目。

奚絕像是入了魔似的,瘋瘋癫癫地抱着她呢喃細語。

“娘,他們全都在欺負我,您為何不來救我呢?是您先丢棄的我,所以無論我做什麽,您都是能理解的,對嗎?

“您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寵我愛我原諒我的吧?”

“我好冷啊,娘。”

奚絕呢喃許久,卻沒有等到任何回應,微微垂眸一看才突然意識到縱夫人早已死了。

還未及冠的少年呆怔許久,突然像個孩子似的在雨夜中恸哭出聲。

雷聲陣陣,煞白好似落了霜。

他哭得渾身發抖,哪怕滿臉是雨水也能看清那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徹骨的背上痛苦席卷全身,讓人看着都覺得窒息。

但不知過了多久,奚絕臉上的痛苦突然消失。

他嫌棄地将縱夫人放下,哼着小曲站起來,赤着的腳踩着地面混合着血的水面好似是個不谙世事的少年,身段颀長宛如在暴雨中翩然起舞。

好一會,少年像是鬼魅似的一偏頭,濕發貼在雪白臉頰上,眼瞳金紋熠熠生輝,直勾勾看着不知名的虛空。

透過「望镂骨」的幻境,那雙詭異的眼神和盛焦直直對上。

“哎呀。”奚絕笑了起來,“哥哥,你看到啦?”

下一瞬,奚明淮的記憶戛然而止。

「望镂骨」的柳絮緩緩散去,整個九思苑外一陣死寂。

盛焦死死握着天衍珠,視線還落在那已散去身影的方向,腦海中還殘留着那個邪嵬癫狂的眼神。

橫玉度本以為記憶中的奚絕已足夠讓他毛骨悚然,沒想到奚明淮記憶中奚家被屠戮那晚的奚絕,才真正宛如瘋癫的惡鬼。

從一開始,或許天衍珠便是對的。

只不過「望镂骨」和那晚記憶中的奚絕,顯然并非真正的奚絕。

奚絕八字輕,被一道雷都能驚得走魂,最适合被人奪舍附身。

酆聿整個人都是懵的。

被讓塵扶着的奚将闌還不知發生了什麽,迷迷瞪瞪地喊:“哥?”

讓塵一直冷眼旁觀,将奚将闌扶穩似乎不想讓他去看。

在「望镂骨」結束的剎那,天衍珠已經不受控制開始旋轉,盛焦想要制止都沒有辦法。

在場所有人——除了暈暈乎乎還在喊不知道哪個哥的奚将闌,全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讓塵甚至指尖悄無聲息弄出一股天衍靈力,冰冷看着天衍珠。

終于,幾雙眼眸注視下,天衍珠終于停下。

但當看清楚那一百零七顆珠子,衆人全都一愣。

原本斷定奚将闌有罪的六十顆珠子,竟然悄無聲息變成了一顆。

——依然是第一顆死倔的灰撲撲的珠子。

盛焦也愣了一下。

還未反應過來,珠子又開始像是瘋了似的飛速旋轉。

這一次,卻是整整一百零七顆珠子全都是「誅」。

所有人滿臉懵然。

天衍珠又停頓數息,瘋癫了似的在一顆和一百零七顆之間來回搖擺旋轉,蹭蹭蹭轉得都要冒火星。

衆人的警惕和擔驚受怕全都被這幾下搞散了,面面相觑。

酆聿讷讷地道:“不是說天衍珠從無錯判嗎?”

這珠子……

看起來有點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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