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一夢黃粱

盛焦從內室走出。

奚将闌笑臉相迎,熱情洋溢好似是合籍的大喜日子,還将已經涼了的解酒湯遞過去,大獻殷勤:“盛宗主晨安啊。快來喝解酒湯,我親手從玉度手裏接過來的。”

盛焦:“……”

盛焦甚至不用腦子想就知道這小騙子來者不善,面無表情接過解酒湯,随口道:“又闖禍了?”

“說什麽呢,我乖得不能再乖了。”奚将闌湊上前讨好地親了盛焦唇角一下,無辜道,“你昨晚醉倒,我都安分守己沒趁機殺你呢,這就是愛意啊盛宗主。”

盛焦嗤笑一聲,将解酒湯一飲而盡。

奚将闌笑嘻嘻地趴在桌子上和他說橫玉度來找他的事兒,末了試探了一句:“我真的不能跟過去嗎?”

盛焦擦了擦手,冷淡道:“不想回獬豸宗,就和橫玉度待在諸行齋。”

奚将闌蔫了,垂頭喪氣地趴在那賴叽叽道:“我也想去秘境玩,新秘境肯定有好玩的東西,指不定還能尋到機緣呢。”

盛焦不搭理他,起身:“我去找玉度,別亂跑。”

奚将闌乖乖地說:“好,我保證哪兒都不去,就在此處等你回來。”

盛焦看他一眼,似乎不信他會這麽乖巧。

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順着縛心绫察覺到盛焦離開桂花小院,奚将闌立刻蹦起來,将自己的保證嚼吧嚼吧吞了,撒了歡地颠颠去找酆聿玩。

自從伏瞞将術法解開後,酆聿一夜未眠,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那一晚和溫孤白商議屠戮奚家的到底是誰。

見奚絕過來,他一言難盡地看着滿身直冒傻氣的奚将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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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将闌拽起他:“做什麽呢,出去玩啊。”

“還玩什麽?!”酆聿恨鐵不成鋼,“你都要被人算計死了,還成天想着玩,玩玩玩,哪一天你小命都要被你玩沒了!”

奚将闌不明所以:“怎麽了這是,誰惹你了?”

酆聿閉了閉眼,試探着問:“盛焦将昨晚的事和你說了嗎?”

“什麽事?”

酆聿欲言又止,他不像橫玉度那樣心中能藏住事,也根本不會像盛焦那樣敏銳地判斷是非黑白,在他認知中,自己記憶中的和溫孤白商議屠戮奚家之人,必然不是奚絕。

肯定是有人奪舍或附身來陷害奚絕。

“「望镂骨」的琉璃球被解除術法。”酆聿嚴肅道,“你知道那裏面是誰嗎?”

奚将闌随口道:“溫孤白啊。”

酆聿瞪他:“破開術法後,奚明淮記憶中根本沒有溫孤白!那是……”

奚将闌迷茫:“是什麽?”

酆聿心想是你個大傻子!

“絕兒,記住。”酆聿沉痛地拍了拍奚将闌的肩膀,捂嘴啜泣,“就算日後你被人攀誣構陷,千夫所指,爹我依然堅定不移站在你這邊,替你遮風擋雨。”

奚将闌:“……”

奚将闌唇角抽動,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沉默好一會才幹巴巴道。

“哦,那、大可不必,你其實不站在我這邊也是……”

“胡說八道!”酆聿勾住他的脖子,正色道,“溫掌院……哦對現在該叫掌尊了,他若真的陷害你,我酆家就和他翻、臉!”

說着“翻臉”,他攤平手掌心手背翻了兩下,神色嚴肅極了。

大概是記憶中的奚絕和「望镂骨」中瘋瘋癫癫的“奚絕”太讓酆聿震撼,就連一向敬慕的掌院屠戮奚家也沒讓他太驚駭。

奚将闌忍笑:“你能代表酆家?”

酆重陽那種脾性,指不定會和橫青簾一起坐山觀虎鬥,此次秘境怕也不會摻和進去。

“自然能的。”酆聿一拍胸脯,“有人陷害算計你,還害得你家破人亡,換了誰都會堅定不移站在你個小可憐這邊的吧。”

姓奚的小可憐配合地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水痕,深情地道:“哥哥,看在我如此可憐的份上,你能幫我個忙嗎?”

酆聿瞬間警惕:“不太行,你別想坑我。”

奚将闌:“……”

說好的堅定不移站在我這邊呢!

***

盛焦忙活一整日,和橫玉度敲定明日前去秘境的事宜,直到夜色漸深時才回到齋舍。

奚将闌已經回到自己的小院裏躺着睡覺,草草束起的發髻間還插了一小枝桂花,蜷縮成一小團躺在榻上。

他的睡顏實在乖巧,讓人完全看不出平日裏招搖撞騙鬼話連篇的乖張樣。

盛焦剛一過來,奚将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被燭火晃得看不清的眼眸眯着,聲音含糊道:“盛焦?”

“繼續睡。”

奚将闌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恹恹道:“明日幾時動身?”

“辰時。”

“那幻境已開了兩日,可知道裏面是什麽了嗎?”

“讓塵說,許是早已飛升的「夢黃粱」相紋留下的虛幻秘境。”

奚将闌稍微打起精神:“「夢黃粱」早在數百年前便已得道飛升,所留秘境皆登記在天衍相紋冊中,怎會有個新秘境突然出現?”

盛焦搖頭。

他伸手将奚将闌壓在枕頭下的一绺發撩出來,低聲道:“有人在混淆視聽。”

奚将闌怏怏睜開眼:“什麽?”

盛焦本來一直認為,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引導,想讓盛焦将奚家之事往奚絕身上查,但直到今日他猛然醒悟并非如此。

八成當年有不止兩撥人聯合對奚家下手,如今另外的人不想東窗事發,所以想推奚絕頂全部的罪。

天衍珠從無錯判。

此事就算不是奚絕所為,也同他脫不了幹系——正因如此,那些人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将所有黑鍋都往奚将闌身上砸。

盛焦心中無論想了多少,卻并未對奚将闌說半個字,只是道:“明日在諸行齋待着。”

“好啊,我乖。”

奚将闌答應得如此幹脆,盛焦反倒不太放心,垂眸看了看小指上的縛心绫。

奚将闌悶悶地伸着小指笑:“盛宗主,等從秘境回來,就把這縛心绫換成道侶契吧。”

盛焦手一抖。

奚将闌酷愛畫餅,從重逢到現在已畫了一大堆,夠盛焦吃到明年。

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伴随着微弱的雷鳴聲。

本想離開的盛焦又停下步子,脫鞋上榻,正要動用靈力擋住奚将闌的耳朵,想了想還是沒有透露自己已恢複靈力的事。

否則奚将闌八成要氣得睡不着。

盛焦剛一躺下,奚将闌熟練地滾到他懷裏,迷糊道:“打雷了?”

“嗯。”盛焦擡手将奚将闌的雙耳捂住,“睡吧。”

奚将闌微微擡頭,懵頭轉向地看他。

盛焦:“怎麽?”

奚将闌歪頭看他半晌,突然勾着他的脖子湊上前,因睡意而帶着沙啞的嗓音低沉微茫。

“盛無灼,來雙修吧。”

盛焦黑沉眼眸直勾勾看他,默不作聲。

奚将闌哈哈笑起來,撥開他的手将耳飾扒拉下來,笑得渾身發抖滾到盛焦懷中去。

雷鳴轟隆,噼噼啪啪。

雨敲打雕花木窗,仿佛輕扣門扉。

奚将闌白日裏摘了好幾枝桂枝插在自己小院的花圃中,似乎想要養棵桂樹在小院裏,雨水将桂枝打得傾斜,細碎的黃花也落在土壤中。

天光破曉,雷雨終于停歇。

層疊床幔中,奚将闌小心翼翼地跪在床沿,試探着壓低聲音喊:“盛無灼?”

盛焦閉眸躺在淩亂榻上,并未有絲毫回應。

奚将闌看了看時辰,終于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他戰戰兢兢從床上爬下去,淩亂撿了件外袍随意裹在身上。

外室的春雨化為人形,蹙眉看着他蹑手蹑腳像是做賊似的往外走。

瞧見春雨,奚将闌拼命對他做口型:“快走快走。”

被抓到就慘了。

奚将闌本該綁着縛心绫的小指上,此時正在被一道金色的靈力纏繞,短時間将縛心绫給隐住。

縛心绫的長度能夠讓兩人相隔百裏也能相互感知,只要在中州境內,不用截斷也能逃。

等盛焦反應過來,他八成都去秘境裏逍遙。

想到這裏,奚将闌一陣竊喜,膝蓋一軟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

春雨一把扶住他,蹙眉道:“真要去秘境?”

“去啊,怎麽不去?”

奚将闌不想在這裏和春雨閑侃,拉着他輕手輕腳離開齋舍,盛焦似乎還在入定熟睡,根本沒有追上來的打算。

這次離開太過順利,順利得讓奚将闌都受寵若驚。

他可從來沒這麽好的運氣才對。

奚将闌沒心沒肺,也沒想太多,颠颠地和春雨一起離開諸行齋。

等到腳步踩到天衍學宮之外的地上,奚将闌不可置信地往後看了半天,确定盛焦真的沒追上來,差點高興地蹦起來。

橫玉度的「換明月」的确有用,下次還得再找橫老媽子要多點。

奚将闌擡手将長發理了理,帶着春雨便朝中州成的主街走。

春雨又道:“去見他?”

“嗯,「夢黃粱」的相紋幻境八成也是他搞出來的,我得問一問去。”

奚将闌徹底得到自由,不再被盛焦東管西管,樂颠颠地将蘭嬌嬌的花魁臉換上,一身緋衣在早市街上溜達。

優哉游哉逛了半圈,奚将闌的眼神落在一處馄饨攤。

一個帶着骷髅面具的人正在吃第七碗馄饨,桌子上已經疊滿了碗,攤主看得目瞪口呆。

奚将闌:“……”

奚将闌唇角一抽,正要擡步走過去。

卻見玉頹山頭也不擡,只傳來一股天衍靈力。

“你想送死就自個兒去,別拉着我一起,謝謝。”

奚将闌:“?”

奚将闌一愣,正在不明所以時,一股微弱桂香從背後幽幽傳來。

春雨已重新化為靈劍挂在奚将闌腰間。

奚将闌渾身一僵。

早市街攘來熙往,鬧鬧哄哄,夏日的炎熱并沒有在夜晚的雨而澆熄半分,反而更加酷熱。

在一陣熱意蒸騰中,奚将闌卻感覺一股寒意順着後背緩緩爬上後腦勺,凍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那股熟悉又強勢的氣息徹底籠罩下來,奚将闌心髒狂跳,哆哆嗦嗦的回頭看去。

盛焦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跟着的,神态自若地站在他背後。

奚将闌:“……”

見奚将闌臉色綠油油地看來,盛焦似笑非笑道:“你出來一趟,就是想吃馄饨?”

奚将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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