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蝴蝶入夢
一夢黃粱。
秘境之外無邊無際綻放的花團錦簇,花影缤紛中成千上萬只蝴蝶翩然而舞,爛漫又透露些許太過密集美麗而溢出的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
這兩日已有不少修士進入秘境中出來,深入腹地的人皆言自己好似做了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惹得衆人紛紛往秘境中心走。
盛焦孤身站在秘境入口。
幾只蝴蝶悄無聲息落在他肩上撲扇翅膀,視線冰冷掃過去,過分美豔的蝴蝶卻宛如被寒霜一凍,簌簌化為雪花消散。
不遠處樂正鸩正在罵罵咧咧。
不愛和人打交道的他實在不想進入人擠人的幻境,但前天晚上醉酒他一時激動,直接答應橫玉度,被迫過來帶孩子。
跟着他的半大孩子還是個鬧騰性子,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小小少年看着一身黑袍從頭遮到尾的樂正鸩只覺得神秘高冷,粘他粘得更緊。
“樂正大人!您的相紋是什麽呀?”
“我現在好害怕,您會保護我的吧?”
“您要吃些靈丹嗎?我看您好似也吓得要抖了。”
樂正鸩:“……”
樂正鸩面無表情從兜帽下陰恻恻看他,心想我這是被你這個碎嘴子給氣的。
酆聿和柳長行最亢奮,已經高高興興帶着小孩子迫不急入了幻境,打算在孩子面前炫耀炫耀。
讓塵帶着的孩子倒是安靜,乖順跟在他身邊,不問他就一句不吭,不需操心。
盛焦偏頭看了眼旁邊颠颠跑來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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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般般穿着新衣裳,發間還佩戴一顆金鈴,嬌俏活潑,好似前十二年的苦難早已磨平,瞧不出任何痕跡。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懼怕盛焦的冷臉,脆生生地問道:“叔叔,你和蘭哥哥也是同窗好友嗎?”
盛叔叔:“……”
盛焦蹙眉,不太懂他和奚将闌明明是同齡人,為何一個親密叫哥哥,一個卻是叔叔。
秦般般眼巴巴看着他。
盛焦一向不愛搭理不熟的人,一言不發直接冷冷往秘境入口走,帶動的風将身邊翩然而飛的蝴蝶震得變成一片片雪花簌簌落下。
秦般般從小賣糕點,見過無數脾氣古怪的客人,也不覺得氣餒。
她笑着跑上前,一堆蝴蝶圍着她紛飛而舞,小姑娘覺得漂亮,拎着層疊裙擺轉了幾圈,發間鈴铛叮當作響,咯咯笑個不停。
盛焦冷冷偏頭,唇未動漠然出聲:“跟上。”
秦般般“哦”了一聲,聽話地跟上去。
雖然相紋是「三更雪」,但秦般般熱情得卻像熱烈的小太陽,盛焦不理她也能自得其樂,哼着北境的小曲溜達着進入秘境中。
「夢黃粱」外圍只是一圈虛幻之地,和尋常秘境沒什麽分別,就是密林靈獸居多。
就算遇到惡獸也是未生神智,見到人反倒吓得嗚嗷喊叫,撒腿就跑,剛築基的孩子都能擊退。
秦般般看了一圈逐漸覺得乏味,好奇道:“叔叔,橫掌院說我們要在秘境待半日,難道就在這裏打轉嗎?”
盛焦垂眸看她。
秦般般指了指「夢黃粱」秘境中最中心的一棵的參天巨樹。
“我們不能去那兒嗎?”
那棵樹已然枯萎,但密密麻麻的樹枝遮天蔽日直沖雲霄,樹影巨大得好似能籠罩整個幻境,只是看着便讓人心生畏懼。
盛焦漠然看着膽大包天的少女,漠然道:“你是離相齋的人?”
秦般般好奇道:“你怎麽知道?”
盛焦不語。
只有離相齋的人,才會年紀輕輕如此離經叛道,不服管教。
前段時間在此地無銀城見秦般般和奚将闌相處時,只覺她是個甚是可憐的傻姑娘,卻不曾想她本性竟然如此膽大,好似不知畏懼是何物。
想來也是,只當自己是個凡人的她都敢對着橫玉度出手,自然不是什麽乖順溫婉的人。
若沒有鋒芒,她怕不會在此地無銀城那種偏僻地方活到這麽大。
“不許。”
盛焦并未多說太多,言簡意赅打散小姑娘的妄想。
秦般般只好點點頭,放棄了。
盛焦帶着秦般般走了一會,眉頭緊皺,莫名覺得吵鬧。
秦般般話其實很少,只是遇到新奇的東西會高興地向盛焦分享喜悅,叽叽喳喳像是百靈鳥鳴叫,悅耳得很——明明奚将闌從小到大都話多得恨不得煩死人,但盛焦還是覺得吵。
十分沒道理。
盛焦蹙眉看向少女發間的金鈴,莫名覺得不适。
叮當。
叮叮鈴。
叮。
秘境另一側,奚将闌懶洋洋地撥動手腕間一顆金鈴,将手放在耳邊聆聽好一會,确定只聽到微弱至極的聲響,滿意地勾唇一笑。
應琢疑惑道:“師兄在聽什麽?”
“應聲鈴。”奚将闌笑嘻嘻道,“另一顆鈴铛離我越近,這個鈴铛就會越響。”
能防止他氣運不濟在秘境中撞上盛焦,省得挨揍。
此時鈴铛聲音微弱,說明盛焦和秦般般離他們老遠,能讓他安心地作死。
奚将闌和應琢一起朝着幻境中心那棵參天枯樹走去。
應家是因應琢的天級相紋而興盛,自然錯過十幾年前中州世家對「堪天衍」做出的卑鄙龌龊之事。
“我記得,在你覺醒相紋之前,你家是個中州小門戶?”奚将闌和應琢閑侃。
應琢點頭:“對,當時我覺醒天級相紋時我父親一邊擔驚受怕一邊覺得後怕慶幸,直說還好我是天級而非靈級,否則我應家怕是要遭難。”
沒有大世家庇護的小門戶,若是覺醒靈級相紋,往往會落得個被強行奪走靈級相紋的下場,再悲慘點甚至能被屠戮全族。
幾百年前也有靈級相紋遭遇此事。
奚将闌笑了起來:“是啊,幸好你是天級。”
應琢這些年花太多心思研究奚将闌的一言一行,敏銳地察覺到他好似話中有話,狐疑道:“師兄?”
“巧兒。”奚将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還是先回去吧。”
應琢蹙眉:“這秘境不知有多兇險,師兄修為還未完全恢複,沒我跟着太過危險。”
奚将闌笑道:“你曾受教溫掌尊,此番我同他為敵,你就不怕處境尴尬?”
況且溫孤白脾氣古怪表裏不一,應琢跟過去也危險重重。
應琢蹙眉:“師兄……要殺溫掌尊?”
奚将闌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應琢:“……”
應琢只是思考一瞬,便當機立斷道:“我跟師兄一塊去。”
離相齋的人自來蔑倫悖理,情感薄弱,更何況對應琢來說,溫孤白只是教導他幾年罷了,根本補不上他和師兄的交情。
奚将闌幽幽看他一眼。
他實在不懂自己到底有多大魅力,能讓應琢不顧危險至此。
應琢見奚将闌沒有再說趕他的話,眸子一彎追上前去,突然像是想到什麽。
“師兄,當時我在黑市買到奚家相紋時,其中曾有一副您母親的相紋。”
縱夫人的相紋?
周身夢幻蝴蝶圍繞着他翩然飛舞,奚将闌頭也不擡,随口道:“嗯?”
但應琢在前幾日才得知,奚明淮的記憶中……
縱夫人的相紋已被“奚絕”徹底碾碎,根本不可能被人完整抽出來。
應琢猶豫半天,還是揚唇一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沒什麽——好像越往幻境中走,蝴蝶便越多。”
奚将闌擡手任由一直蝴蝶悄無聲息落在手指上,看着蝴蝶翅膀輕盈扇了兩下,淡淡道:“似夢非夢,或許你我早已身處夢中卻不知道呢?”
應琢一愣。
話音剛落,奚将闌突然瞳孔微縮,指尖微弱靈力倏地凝成一根根金色的針,悄無聲息刺向前方密密麻麻幾乎将視線遮掩的蝴蝶群中。
“絕兒。”蝴蝶一陣紛飛奔逃,有人含笑着道,“久別重逢便對親手教導你長大的老師出手,未免太過不尊師長。”
奚将闌發間落滿蝴蝶,就如置身一副美豔至極的畫卷當中。
蝴蝶瞬間一分為二悉數散去,露出後面的人。
溫孤白一襲白衣,雪色發帶被蝴蝶拂得飄然,含笑看來時就像遺世獨立的缥缈仙人。
應琢怔了一下。
方才他都沒有察覺到溫孤白到來的動靜,奚将闌不是靈力未恢複嗎?
奚将闌拉着應琢的小臂将他拽到自己身後,往前一步踩在地上的蝴蝶,瞬間化為破碎桂花,香氣馥郁撲鼻。
“不敢當。”奚将闌依然含笑,眸底卻是一派無情冰冷的殺意,“溫掌尊當年屠戮奚家滿門,可曾想過您是師長?”
溫孤白說話處事一向都是令人如沐春風,此時也更是如此,他笑容溫煦:“我以為你會感激我,畢竟……”
他說着,好像才後知後覺看到應琢,輕輕笑了笑。
應琢還未反應過來,奚将闌突然将他往後一推,天衍靈力結成結界将應琢團團圍住。
“叮”的一聲脆響。
溫孤白一道鋒利靈力宛如一支利箭直直穿透結界,奮力卡在其中,寒芒一閃指向應琢眉心,只差半寸便能沒入身體,将識海徹底絞碎。
應琢的天級「檐下織」在結界阻擋住那股幾乎要了他命的靈力後才後知後覺化為雪白蛛絲,張牙舞爪纏住周身。
應琢驚魂未定,愕然看去。
奚将闌站在他身前,慢條斯理地将手垂下,笑着道:“溫掌尊,這還沒開始下棋,先別想着掀棋盤啊。”
溫孤白的眼神徹底冷下來。
“你的相紋……”
萦繞周圍的蝴蝶像是被一陣風吹拂似的,形成滾滾層疊而起的波浪。
蝴蝶震動翅膀的聲響太過細微,但是成千上萬只一起撲扇卻幾乎能掀起一陣刺耳風聲。
倏地,所有蝴蝶猛地停在當空,翅膀僵硬,好似凝結時間。
遠處被雲霧遮擋的枯樹終于在一陣狂風中露出真面目——那竟然是數不清的蝴蝶凝成的數十丈高的“樹”。
玉頹山懶洋洋地坐在蝴蝶凝成的樹枝上晃蕩着腿,捏着幾塊糕點吃得津津有味。
「夢黃粱」由他的「堪天衍」僞造而成,雖然不及「夢黃粱」本身相紋的百分之一,但卻能短暫地為他所用。
玉頹山吃完糕點,拍了拍爪子上的糕點渣子,微微将骷髅面具拿掉,笑嘻嘻地看着下方。
随着「堪天衍」的靈力從他指尖傾瀉而出,伫立好幾日的枯樹瞬間坍塌,數也數不盡的蝴蝶像是一場飓風在秘境橫掠而過。
所過之處,修士皆被引入夢境。
一陣蝴蝶翻飛中,奚将闌墨發緋衣淩亂交織飛舞,豔冶面容浮現一抹詭誕笑容。
“溫掌尊。”
奚将闌足尖踩着蝴蝶翩若驚鴻,在蝴蝶将兩人卷入夢境中的前一瞬,輕輕啓唇,聲音好似隐在蝴蝶翩然聲中。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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