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我殺了你
此地無銀城,惡岐道。
深秋桂花開,細碎丹桂香馥馥,身着蘭紋裙的少女拎着小籃子四處摘桂,做桂花糕釀桂酒,四處都能聽到竹竿打在樹枝上的“篤篤”聲。
玉壺一身白衣面無表情走在長街上,手中拎了一堆糕點吃食。
這條街原本名喚「不動尊」,大概是怕犯了神佛忌諱,便改成「不動樽」,玉壺走到街巷盡頭,舉目便是一座精致府邸。
入戶大門巍峨,只是門口布置裝設便稱得上窮奢極欲,恨不得連鋪路的磚都換成金磚,進入府邸後,道路兩邊桂花盛開,香味撲鼻。
玉壺面不改色從游廊走過,繞到後院燈火通明的祠堂中拾級而下。
下方竟然是一條綿延不絕的天衍靈脈。
一條金色天衍靈脈像是放滿河燈的地下暗河潺潺而流,燈燭輝煌,玉壺緩步而來時,眸光都被倒映成金色。
将糕點一一放在桌案上,玉壺冷漠道:“買來了。”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半空中的天衍靈脈竟然懸空漂浮着一個虛幻人影。
那人不着寸縷,整個身體浸泡在金色靈脈中,隐約瞧見無數長線似的東西從他身上蔓延而出,垂落到靈脈中,似乎在汲取天衍靈力。
離得近了,發現那人身上竟然全部都是被鎖鏈穿透而過所留下的猙獰疤痕,密密麻麻遍布全身。
手腕腳腕處好似被什麽勒過,傷口深可見骨,甚至連手筋腳筋都挑斷了,哪怕用天衍靈力治愈也全然不能走路。
玉壺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移開視線,伸手輕輕在岸邊敲了敲。
終于,那具破破爛爛的身體分出一絲分神,混合着天衍靈力一點點憑空凝成一抹虛幻的分神。
玉頹山倏地從天衍中跳出來,甩了甩腦袋,笑嘻嘻地道:“糕點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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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中傷痕累累的身體竟是玉頹山的本體。
玉壺冷淡“嗯”了一聲:“剛出爐的。”
玉頹山高高興興地跑到桌案旁,對着一桌子糕點大快朵頤,嘴裏嘟嘟囔囔地還要和玉壺說話:“唔,好吃!我從十二歲被奚家折斷手腳關在天衍靈脈中起,就沒再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了,這是哪家的?下次還想吃。”
玉壺:“……”
玉壺蹙眉,冷冷道:“你吃個點心也要說這麽悲慘的事下飯嗎?”
結合那遍布猙獰傷痕的身體,玉壺心情更加不虞。
“是實話啊。”玉頹山無辜道,“我被關了八年呢,一口吃的可都沒有。”
玉壺說:“吃你的吧。”
玉頹山只好吃吃吃。
像是餓死鬼投胎,玉頹山将一桌子吃食一掃而空,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溜達着往外走。
“南境九霄城的情況怎麽樣了?”
玉壺跟住他身後,言簡意赅:“已經有人開始暗地裏購買「棄仙骨」。”
“哦哦哦。”玉頹山離開地下,優哉游哉地往別院走,“上回殺溫孤白,浪費了我整整一條天衍靈脈,哎真是白瞎,按照我的暴脾氣,直接殺了盛焦和溫孤白了事,他非得……”
玉壺面無表情:“你殺不了盛焦。”
玉頹山冷笑:“我把全部天衍靈脈都用上,不信殺不了他。”
玉壺冷着臉聽他吹。
“現在天衍靈力短缺啊。”玉頹山嘆了一口氣,道,“将惡岐道和九霄城供應的「棄仙骨」斷了吧。”
玉壺蹙眉:“不賣了?”
“嗯。”玉頹山道,“不賣了,賺夠錢了還賣什麽啊。”
玉壺道:“惡岐道那些修士早已依賴「棄仙骨」,有些人毒已入骨髓,你若斷絕「棄仙骨」的供應……”
“嘻。”玉頹山朝他壞笑,“在斷供應之前,你先把天衍靈力能解「棄仙骨」後症的消息傳出去。”
玉壺:“…………”
玉壺看着玉頹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窮兇惡極的混蛋。
玉頹山是個小瘋子,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他,怎麽歡心怎麽來。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最近別斷,先把要斷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些身上有靈石的修士肯定還會瘋狂囤「棄仙骨」,我得再大賺一筆。”
玉壺:“……”
玉壺一言難盡看着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玉頹山幹巴巴道:“玉壺……阿、阿月?”
玉壺理都不理他,快步離開。
玉頹山在玉壺那碰壁碰習慣了,摸了摸鼻子也沒在意,哼着小曲推開別院的門。
別院雕梁畫棟,風雅至極,和外面恨不得把“我很有錢”寫成個牌匾挂起來的暴發戶風格全然不同。
推開雕花門,房梁之上懸挂着數條墨跡白紗,随着開門灌入的風輕輕一拂,桂香溢滿房間。
玉頹山本來只是打算來看一眼就走,但剛撩着珠簾走進內室,敏銳地察覺到一股熟悉的神魂靈力波動。
他一喜,忙快步跑上前。
偌大床榻上躺着一個人,隔着層層床幔隐約能瞧見他的側影似乎在熟睡。
将床幔撩開,露出一張熟悉的昳麗睡顏。
秾豔五官精致漂亮,眼尾一滴紅色淚痣好似要滴血。
是奚将闌。
他一身紅衣躺在榻上,呼吸均勻,好似已經睡了許久,濃密羽睫上都凝成薄薄白霜。
玉頹山前幾日過來時,奚将闌還像是個死人似的面容慘白灰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微弱得聽都聽不到。
今日可倒好,終于有活人氣兒了。
玉頹山坐在床沿,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拍奚将闌那張俊臉:“喂!醒一醒!活了沒啊?!”
奚将闌瘦了一圈,臉龐上一層寒霜都被他拍得裂開,融化成水痕順着臉頰滑落至耳後,好像在哭泣般。
沒有反應。
玉頹山完全不知道憐香惜玉怎麽寫,強行抓住奚将闌的肩膀猛晃。
“我可花了一半天衍靈力救你啊,要是真死了我可虧死了,快醒來!否則我把盛焦叫來,他現在可對你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盛焦”這兩個字起了作用,睡死過去的奚将闌終于有了點反應。
先是濃密的羽睫動了動,随後垂在一旁的指尖也跟着微微一顫,一點點找回僵硬已久的軀體。
玉頹山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差點都要睡着,才猛地聽到一聲急促呼吸聲傳來。
奚将闌已經睜開眼睛,但眸光依然渙散聚焦不了,呆呆盯着頭頂的床幔,疊聲喘息着,帶動着僵硬的四肢緩緩恢複知覺。
大半天後,奚将闌神智回籠,眼神也一點點聚焦。
迷迷瞪瞪恢複視線後,舉目望去便是玉頹山那張欠揍的臉。
奚将闌迷茫道:“哥哥?”
“嗯。”玉頹山将爪子放在奚将闌眼前晃了晃,“乖,這是幾?還認得清嗎?”
奚将闌病恹恹偏過頭,徹底清醒了,有氣無力道:“起開。”
“你醒的還真是時候。”玉頹山懶洋洋地将床幔撩着挂在帳鈎上,淡淡道,“再過幾日就是你生辰了,想要什麽禮物,哥都能給你弄來。”
奚将闌渾身僵硬,翻個身都沒辦法,怏怏道:“我想你幫我翻個身。”
玉頹山一撫掌:“準了。”
說着,伸手将奚将闌單薄的身軀扶着,真的幫他翻了個身。
奚将闌精疲力倦,強撐着精神道:“溫孤白呢?”
“死了呗,連渣都不剩了。”玉頹山随口道,“對了,那個大乘期的雷譴可真是不得了啊,要是你這小身板挨上一擊,怕是當場斃命,我都沒法子救你。還好你小腦袋瓜聰明,知道用「夢黃粱」來欺騙天道,讓溫孤白替你背全部的黑鍋,哈哈哈我看祂得氣死了。”
奚将闌含糊敷衍了一句。
“別睡了。”玉頹山晃他,“你不想去見盛焦了?當年不是樂颠颠要找人家合籍嗎?”
“你好煩。”奚将闌恨不得自己聾了,沒好氣道,“我好累,你能不能讓我安靜睡一會,醒來再去。再說了你不是告訴盛焦我沒事嗎?”
玉頹山一愣,心虛地幹咳一聲。
奚将闌何其了解玉頹山,猛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道:“溫孤白不是死了嗎?我不是說計劃成功了你就告知盛焦真相嗎?你忘了?!”
“我生氣。”玉頹山冷冷道,“他竟然拿劍架在我脖子上,上一個架在我脖子上的人……”
奚将闌氣得一腳将他蹬了下去。
玉頹山:“…………”
玉頹山也不裝了,坐在腳踏上幹巴巴道:“我最開始是記仇,後來想通了就去獬豸宗找他了啊,但卻根本沒見到他人。”
奚将闌腦瓜子嗡嗡的,怒道:“那你去告訴其他人啊!”
玉頹山垂頭喪氣地蹲在床邊,滿臉都是“我錯了”。
見奚将闌氣得四肢都能動了,他欠嗖嗖地從懷裏拿出來一塊私藏的糕點,讨好地朝他一遞:“吃嗎?”
能讓玉頹山這種護食的狗脾氣分食物的,奚将闌是唯一一個。
但奚将闌卻不稀罕,怒火中燒地伸手要打他。
玉頹山趕忙往後一退,奚将闌一個沒坐穩直接朝床下摔了下來。
玉頹山一把扶住他,小聲道:“我僞造出來的堪天道完全不受我控制啊,當時把你魂都給劈了一半,神魂重創,你被雷譴震傷了神魂,我又不能保證你一時半會能醒過來,就、就耽擱了。”
奚将闌氣喘籲籲靠在枕頭上,眉目恹恹根本不想理他。
玉頹山見他真生氣了,蹲在那小聲叫他:“将闌?”
奚将闌沉着臉不說話。
玉頹山又說:“晏聆?”
聽到這個名字,奚将闌沒忍住,瞪了他一眼:“閉嘴。”
“好啦好啦,不生氣了,你現在清清白白,天衍珠不會再找你麻煩。”玉頹山笑起來,熟練地道,“‘奚将闌’和‘晏聆’這兩個身份你愛用哪個就用哪個,反正盛焦喜歡的不都是你這個人嗎,你主動點去找他不就成了?多大點事兒啊,哥哥替你做主,這事就這麽翻篇了,別生氣。”
奚将闌被他氣笑了。
不過好在玉頹山這通插科打诨,奚将闌好像生鏽的腦袋終于活泛了些,想起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等等。”奚将闌一愣,嗅着空氣中冷冽的桂香,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剛才說……我生辰快到了?”
玉頹山:“對啊。”
奚将闌臉色一白。
他的生辰是秋至八月廿八。
玉頹山不明所以:“自從你從「夢黃粱」出來,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奚将闌:“……”
奚将闌眼前一黑。
所以……盛焦三個月內都不知道自己還活着?
玉頹山還在那啃糕點,隐約察覺到一股寒意從後背襲來,疑惑擡頭,就見奚将闌陰恻恻看着他,眸中全是冷厲的殺意。
玉頹山:“……”
玉頹山艱難吞咽那口幹巴巴的糕點,小心翼翼地将剩下半塊糕點遞上前。
“晏、晏小聆,吃糕點嗎,長個兒。”
奚将闌:“…………”
“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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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