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燭火灰燼
晏聆在等雨停。
雖然身處無數結界的緊閉結界中,但晏聆卻莫名确信外面正在下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淅淅瀝瀝,并非夏日的狂風暴雨,像是一曲悲傷的琴曲。
晏聆坐在洞府門口,抱着膝蓋縮成小小一團,将一只耳朵貼在冰涼石門上,賴叽叽地聽着小雨聲。
直到這個時候,晏聆才有時間思考聲音的事。
自從他這次醒來,耳邊充斥着各式各樣細微的聲音,像是有誰在他耳畔竊竊私語似的。
但晏聆像是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只能磕磕絆絆理解那奇特的“話語”到底是什麽意思。
晏聆懷疑自己走火入魔幻聽了,正在使勁揪耳朵時,突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嘯聲,像是在預警似的。
還沒懂其中意思前晏聆已本能作祟渾身寒毛直立,瞳孔都驚得縮成一個點。
懵懂又驚恐地朝旁邊望去,燭火倒映中,角落裏一條蛇豎瞳冰冷,吐着信子森森看他。
好似要攻擊。
晏聆吐出一口氣,小聲嘀咕:“蛇嘛。”
他從小在晏溫山跑到大,夏日時幾乎天天瞧見叢林中的蛇,根本見怪不怪,他擡手随意拂出一道微弱靈力,将蛇打到角落裏待着。
別煩他,想事情呢。
但晏聆根本不知道“天衍相紋”是什麽樣的,就算體內有了人人驚羨的靈級相紋也不懂也一無所知,懵懵懂懂地靠在那聽着雨聲繼續思考。
十歲的孩童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迷迷糊糊地又想睡覺,但他心中總是不安,總覺得外面的雨落聲微弱,但卻莫名有種風雨欲來的錯覺。
晏聆伸手撓了撓門,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娘,我什麽時候能出去啊?”
什麽時候雨能停?
沒有人回答他。
晏聆就算犯再大的錯也沒被罰過禁閉,抱着膝蓋悶悶坐在那,心想早知道要在這裏待這麽久,就讓阿月過來陪他了。
晏月年紀小,性子又軟又愛哭,兩三句話就能将他逗得嚎啕大哭,特別好玩。
晏聆喪良心地開始暢想小哭包晏月哭唧唧的畫面,心情終于好一點。
他正想靠在洞府上小憩一會,外面的落雨聲突然伴随着一陣讓人頭皮發麻後背冷汗直冒的聲音劇烈傳來,和方才遇到蛇的預警聲一樣,但程度卻截然不同。
若說方才那條蛇對晏聆的威脅只是“示威”,想将他驅除出去,那外面的聲音便是鋪天蓋地的殺意。
危險。
晏聆迷迷瞪瞪地察覺到不對。
晏溫山一年都來不了兩個人,且一般是晏寒鵲的好友或隔壁門派的叔伯,各個友善。
他們一家人在晏溫山與世無争,只有逢年過節會乘坐行舫去各處玩,從未招惹過仇家,為何外面會出現這種讓晏聆牙齒都在打顫的恐怖聲音?
晏聆不知想到什麽,害怕得渾身發抖,忙爬起來拼命拍洞府的門。
“爹!娘!阿月!”
這個洞府是歷代大能閉關修煉之處,結界堅固,能夠将晏聆身上濃郁的靈級相紋氣息遮掩得七七八八,如此強悍的洞府就算晏聆喊破喉嚨也不會将聲音傳出去。
晏聆急得用瘦小的手拼命去掰中間嚴絲合縫的門縫,但将全部靈力用上,指甲都劈了卻沒撼動分毫。
他頹然垂垂下鮮血直流的十指,耳畔的“嘶嘶”聲再次飙升到一個晏聆完全無法承受的可怖程度,震耳欲聾讓他痛叫一聲,死死捂住耳朵。
晏聆心跳如鼓,潛意識覺得有什麽可怕的事正在發生,他根本無法思考,只能順着本能拼命掙紮着想要繼續拍門。
“娘!爹!放我出去!娘!”
晏聆十指全是血,石門上布滿猙獰血痕。
但這扇門太堅固了,像是一條永不可跨越的天塹擋在晏聆面前,任由他如何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也無法撼動半分。
突然,一道驚天動地的雷聲響徹耳畔,震得晏聆瞬間懵了下。
本能告訴他有不好的事發生,但他卻無法理解雷聲到底代表什麽。
兩行淚無意識從眼眶滑落,晏聆正滿臉呆滞時,又是一道驚雷聲落下。
外面依然是細雨連綿,并不像夏日雷雨般轟隆隆。
晏聆茫然站在那淚流滿面,與此同時,整個洞府頓時陷入一陣黑暗中。
石案上一直燃燒的燭火竟然是晏寒鵲的犀角燈。
晏聆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一陣黑暗中燈芯處幽幽浮現一抹燭火未燃盡的殘光,瞬間落地化為一個高大虛幻的人形。
是晏寒鵲。
晏聆一愣,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出聲,像是尋到港灣朝着晏寒鵲撲了過去:“爹!”
他還以為那雷聲是不好的事,還好晏寒鵲來了。
失而複得滿心歡喜的晏聆踉跄着撲過去,正要埋在爹懷裏大哭一場來宣洩內心的驚慌,但單薄身體穿過那虛幻人影直接撲了個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晏聆摔懵了,茫然回頭。
“爹?”
晏寒鵲微微附身,用虛幻好似燭火寸寸燃燒的手虛撫摸着晏聆的臉,眸中是晏聆從未見過的不舍和悲傷。
“爹?”晏聆想要去抓晏寒鵲的手,卻一次次撲了個空,他嗚咽道,“爹,我害怕,你抱一抱我好不好,爹嗚……”
晏寒鵲還是那句話:“阿聆,不要害怕。”
晏聆哽咽地說:“我不害怕,爹在我身邊我就不害怕。”
晏寒鵲眸子一顫,好一會才輕聲道:“阿聆仔細記好我說的話。”
晏聆:“啊?”
晏寒鵲言簡意赅:“你現在身負靈級相紋,日後必然困難重重,記住爹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相紋能力。”
晏聆腦子一片空白,根本無法理解晏寒鵲這句話的意思,呆滞道:“爹?你在說什麽?”
什麽靈級相紋?
有爹娘在,為何他日後要困難重重?
他不懂。
晏寒鵲那由犀角燈芯凝成的手貼在晏聆臉側,前所未有的溫暖,這是一生冰冷漠然不茍言笑的男人對晏聆第一次這般溫柔,也是最後一次。
他甚至輕笑一聲,将聲音放得又輕又柔,想要撫摸掉晏聆臉上的淚水卻摸了個空。
晏寒鵲眸子黯然下去,柔聲道:“阿聆,不要害怕。”
他總是對晏聆說“不要害怕”。
晏聆聽了無數遍這句話,從來只當耳旁風。
有爹娘在,他就算再害怕也會有可依靠的港灣。
但現在這句話明顯不一樣,晏聆能聽出來。
“好。”晏聆滿臉淚痕地點頭,“好,我不害怕,我什麽都不害怕。”
日後無論遇到什麽,他都不會害怕。
晏寒鵲又笑了:“乖。”
晏聆又滿臉期盼地問:“那外面雨停了嗎?”
晏寒鵲愣了一下,輕聲道:“會停的。”
晏聆正要再說話,卻見晏寒鵲那好似燭火燃燒的身體正在一寸寸熄滅,像是燈芯徹底燃盡前最後的璀璨。
晏寒鵲突然道:“阿聆……”
晏聆心髒狂跳,耳畔的火焰燃燒聲越來越弱,他不知為何屏住呼吸,根本不敢說話,只能用尾音發出一個帶着顫音的。
“嗯?”
晏寒鵲好像只是想叫一叫他的名字,冰冷的眸光好像要被燭火燒得灼熱又溫暖。
晏聆終于壓抑住心中恐懼,正要說話。
倏地,燈芯凝成的身軀終于燒盡,緩緩化為灰燼一點點消失。
晏聆瞳孔一縮,立刻不記打地撲上去想要抱住晏寒鵲。
“爹!爹!”
只是一瞬,晏寒鵲的身體終于消失,只在視線中殘留一抹幻影。
洞府中再次恢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晏聆跪坐在那,迷茫了許久,才語調發抖地道。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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