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我回家啦

晏聆大雪中跪了四日。

許是雪日萬籁俱寂,深夜晏聆渾身是雪,竟然隐約聽到一陣呢喃聲。

“想出去……”

“娘不要我了……”

“救救我。”

奚家的天衍地脈橫貫整個府邸,晏聆孤身跪在那迷茫歪頭,頭上厚厚的積雪砰地砸落在地。

有人在說話。

大概是冰冷讓晏聆的神智更加清明,他大概猜出來奚家那個纨绔小少爺奚絕被奚家人藏了起來,所以才會改變他的記憶和認知來代替奚絕入學。

晏聆沉默許久,聽着耳畔微弱的呢喃聲,突然悄無聲息地讓神魂出竅。

“救我。”

「閑聽聲」相紋本能依賴那道聲音,帶着他避開巡邏的人悄無聲息來到奚家天衍祠。

晏聆像是被一根線牽着往前走,緩緩沒入那用天衍凝成的層層結界,終于進入奚家地脈中。

天衍宛如靈河在地底流淌,山泉潺潺永無止息。

天衍地脈前方,一個纖瘦的人影被粗大鎖鏈鎖住四肢,牢牢禁锢在地面上。

無數根金色的線從天衍靈河中探出鑽入那人的每一根經脈中,時時刻刻從「堪天衍」相紋中汲取靈力反哺地脈。

晏聆茫然走過去,終于瞧見那被困住的人。

——和他此時的臉一模一樣。

是真正的奚絕。

奚絕自從覺醒「堪天衍」後便一直被關押在此處,他生性乖僻不受控制,就算奚家想将他放出來,小奚絕受了這麽多苦肯定也是要逃走的。

奚家自然不會将「堪天衍」放任離開落到其他世家手中,奚擇和縱夫人就算再不忍也只能将他鎖在地下。

常年的囚禁和時時刻刻的折磨讓奚絕形銷骨立,手腕和腳腕上全是掙紮的痕跡,鎖鏈甚至将手筋腳筋磨斷,傷口深可見骨。

即使如此,奚絕依然每天都在想着如何逃走。

隐約察覺到整個空間的不對,恹恹的奚絕緩慢擡起頭,和神魂狀态的晏聆對上視線。

晏聆怔然看着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還是奚絕嗤笑一聲,道:“小孩,有吃的嗎?”

晏聆搖頭。

“真沒用。”奚絕懶洋洋地道,“那你來,捋一下,我的頭發,上去。”

晏聆緩步上前,剛想要伸手去眼睜睜看着神魂從奚絕臉上穿過。

根本無法觸碰。

奚絕“啧”了一聲,因為長久沒和人說話,語序都颠三倒四:“你如何進來,結界,穿過的?”

晏聆在他身邊莫名心境平和,乖乖坐在那搖頭:“不知道。”

“你怎不知道?”奚絕沒好氣道,“那你什麽知道?能把我帶出去不?”

晏聆還是搖頭。

奚絕呸他:“廢物。”

晏聆不想被人無緣無故地罵,皺着眉起身就要走。

奚絕頓時慫了,忙道:“哎哎,小矮子,別走,再說說話,陪我。”

姓晏的小矮子:“…………”

這人到底會不會說話?

“我要走了。”晏聆冷着小臉,知道此人也許就是自己遭此大難的罪魁禍首,瞪了他一眼,“等我殺了奚擇,再考慮放你出來。”

奚絕當即就樂了:“就你?一個金丹期還殺奚擇?哈哈哈可樂死我了。”

晏聆:“……”

晏聆面無表情走回來,朝着奚絕的鎖鏈上狠狠一踢,冷冷道:“樂死你吧。”

說罷,就要走。

“哎哎!”奚絕終于慫了,能屈能伸道,“我錯了我錯了,小孩高大威猛賽誇父,來,小誇父,再陪哥哥我說說話。”

晏聆眉頭緊皺,只覺此人根本不會同人聊天。

奚絕怕他走,忙虛心地請教:“你打算怎麽殺奚擇呀,他可是個還虛境,難殺得很。你告訴告訴我呗,或許我能幫你呢。”

晏聆蹙眉:“你不是奚家人嗎?”

奚絕哈哈大笑,抖動的身體帶動鎖鏈嘩啦啦作響。

只是幾句對話,他已找回之前說話的感覺,笑吟吟道:“奚家人這麽對我,難道我還要愚忠愚孝生是奚家工具相紋、死是奚家乖乖厲鬼啊?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們這麽折磨我,我自然要報複回去呀。”

晏聆一怔。

兩人沉默無言對視許久。

突然,有人輕聲道:“殺了奚擇多沒勁啊,要連整個奚家一起殺了嗎?”

年少的「堪天衍」和衍生相紋「閑聽聲」于冬至那日,開始長達六年的謀劃。

溫孤白便是他們的刀。

晏聆最開始本來每次都會用神魂離體去尋奚絕,後來許是奚家長老察覺到天衍祠有異樣,加強防備。

奚絕索性将他的一絲本源天衍靈力交給晏聆,以便兩人聯系。

“叫我哥。”奚絕欠嗖嗖的,每回看到晏聆的冷臉就想逗他,成天在他耳邊吵鬧不休。

晏聆眼眸一閃而過那縷天衍本源,怒道:“你能不能閉嘴!?”

奚絕哈哈大笑:“誰讓你十五歲就結嬰的,個兒矮得要命,叫我聲哥哥又怎麽了,你不是對諸行齋的人也叫得很順口嗎?”

晏聆說:“碎嘴子,閉嘴。”

奚絕偏不住口,笑吟吟地道:“哎聆兒,我怎麽發現那個人……不是,那個,對,就站在桂花樹下那個,看你的眼神那麽奇怪?”

晏聆正在往嘴裏塞靈丹,想要多吃點長高點個兒,省得被奚絕總是念念叨叨。

他嘴裏塞滿靈丹,含糊地順着奚絕所說的方向看去,視線突然和盛焦看着他的眼神一撞。

“眼神奇怪?”

“是啊,他看起來恨不得吃了你。”

晏聆沒好氣道:“我同他是好友。”

“哦。”奚絕大概是常年沒人說話,總是纏着晏聆喋喋不休,“但是你的‘好友’看起來對你情根深種啊。”

晏聆:“……”

晏聆悚然道:“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講什麽?”

兩人都是大男人,再說晏聆才剛十六,連女修都沒正大光明看過,怎麽突然就有個大男人——還是和他朝夕相處的鋸嘴葫蘆對他情根深種了?

奚絕管殺不管埋,笑嘻嘻地隐匿在晏聆識海,不吭聲了。

晏聆本來覺得盛焦同他只是摯友,但奚絕嘴欠說了個“情根深種”,搞得他越看盛焦越覺得奇怪。

“怪自戀的。”晏聆拍拍自己的臉頰,繼續往嘴裏塞靈丹,心想,“天道大人哪裏知道情愛是什麽,就算喜歡他也不該喜歡我這種人啊,那厮肯定是在胡說八道。”

正想着,突然有人在後面拍他一下。

晏聆一個激靈,忙搖頭:“我什麽都沒想!”

“說什麽呢?”酆聿探頭過來,疑惑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我還以為你燒糊塗了呢,怎麽了一個人在這兒嘟嘟囔囔的——啧你怎麽又在吃靈丹,別吃啦,長不高的。”

晏聆氣得追着他打。

酆聿抱頭鼠竄,見盛焦也要過來幫着晏聆一起揍他,忙從懷裏掏出來一個保命武器——一面半月紋水鏡。

“呔!看我法寶!”

晏聆騎在他身上揍,怒道:“怎麽,你這鏡子還能收了我啊?!”

酆聿見不好使,忙道:“停手停手!我爹說這個鏡子一定要親手交給你,先別打……啊!”

晏聆打完才去看那面鏡子,還以為會在上面看到自己的臉,但視線乍一落在鏡面上,竟然隐約瞧見幾道月紋。

與此同時,那只在夢中出現的潺潺流水中緩慢從鏡中傳來。

晏聆渾身一僵,不可置信瞪大雙眼。

他劈手奪過來那面水鏡,看也不看酆聿突然禦風直接跑回齋舍中。

晏聆抖着手去撫摸半月紋水鏡,只見一道靈力倏地出現,那抹熟悉的人影化為流光悄無聲息從鏡中鑽出,站在晏聆面前。

晏月已是小少年模樣,渾身鬼氣,面容冷漠。

晏聆怔然道:“阿月?”

晏月怔然看他,半晌後好似終于認出他。

但他終歸死過一次,還被碎了魂,就算花了幾年時間終于修煉成實體同這水鏡相融,但神魂的破損還是讓他不似從前模樣。

“師……師兄。”

晏月艱難吐出兩個字,還未反應過來,晏聆已飛身撲過來,像是尋到失而複得的珍寶,死死将他抱住。

晏月一愣,他似乎想努力揚起一抹乖巧的笑,但臉卻像是僵住一般,根本無法做出神情。

他的懷抱也不再溫暖,只有幽魂厲鬼才有的森冷陰氣。

但晏聆并不在乎。

晏月還活在這世間,讓晏聆對這個世間終于多了一絲真實的留戀。

自此,晏聆越來越期待複仇後他能夠重回晏聆的身份,同好友離開中州,前去北境無論哪個地方開一家醫館度日。

随後又聽到盛焦心中花開的聲音,美好得讓他受寵若驚。

他并不排斥,本能只是歡喜。

一切水到渠成後,晏聆在對未來美好的暢想中,羞赧地又加了一個“道侶”。

等奚家之事了了,他們還能去晏溫山将靈芥修補重建新的洞府,歸隐山林倒也不錯。

晏聆最開始本想在晉入還虛境後再開始計劃,但奚家卻想在“奚絕”及冠之前徹底将他的相紋同天衍地脈相融,抹殺奚絕此人。

不得已,兩人将計劃提前,打算在乞巧及冠禮那日動手。

乞巧節将至。

讓塵卻無緣無故前來,告知晏聆他會死在盛焦手中這個未來。

晏聆不可置信看着讓塵,無所畏懼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近乎呆滞迷茫地喃喃道:“盛焦要殺我嗎?但……但我們都要合籍了。”

兩人都雙修了,晏聆甚至都已經想好合籍禮在晏溫山舉辦的種種細節,只等着乞巧過去。

可現在,「窺天機」卻告知他,他的未來道侶會因奚家之事将他屠戮?

讓塵被這句話震得一懵,但此時已不是糾結此事的時候,忙比劃:「對,你已經有了歸宿,往後無論發生什麽,盛焦……都會陪你一起。你的人生才剛開始,難道要自己親手毀掉嗎?」

晏聆失魂落魄站在那,瞳孔黯然無神,似乎被說動了。

讓塵動作更加溫柔:「有什麽能值得你賠上一生啊,阿絕。」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話音剛落,晏聆眼瞳一動,方才那點悲痛欲絕的迷惘像是被擠出去似的,徹底變成冰冷無情。

“是啊。”晏聆冷冷道,“他們毀了我,我自然要讓他們血債血還,賠上一生也是值得。”

讓塵一怔。

晏聆眼瞳微紅地快步離開。

在讓塵眼中,晏聆好似在逐步走向一條不歸歧路,越來越多的不詳紅色緊緊纏住他的渾身經脈,一寸寸将他往深不可見底的深淵拖。

晏聆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往前走,不想去看讓塵的手語。

讓塵第一次質疑「窺天機」,讓他看到未來,卻又只能無濟于事看着,這還是天衍恩賜嗎?

難道不是一種束縛住他的枷鎖?

讓塵嘴唇輕動,不知想通什麽,時隔八年第一次發出聲音。

磕磕絆絆,嘶啞到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阿絕,停手。”

“盛焦……會殺你。”

只有這一句話能撼動晏聆。

晏聆快走幾步,怔然聽着陌生的聲音愣了好一會,驚恐回頭。

讓塵口中溢出鮮血,八年修為毀于一旦,但他卻依然還在讓晏聆停手。

晏聆看着滿身鮮血的讓塵,突然暴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管我了?!”

讓塵:“阿絕,盛焦……”

“夠了!”晏聆幾欲崩潰,“求求你讓我走,我不想聽,我不想聽到這句話……”

為什麽寧願修為盡失也要提醒他?

他這種早已爛透了的人,根本不值得讓塵毀了自己的修為。

若是讓塵沒有說出這句,前路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無限可能性就藏在黑暗中,哪怕晏聆走路跌跌撞撞碰得頭破血流,但好在還有最後一縷希望始終在前方牽引着他。

讓他堅信,遲早有一日能離開迷霧,走到陽光中。

但讓塵卻将全部迷霧撥開,斷絕所有可能性,讓晏聆将悲慘的未來一眼望到頭。

——讓他明晃晃地知道,那是一條死路。

他所幻想的好友兩三和睦融融、同道侶合籍燕侶莺俦,只是個美好的幻境。

一碰便碎。

乞巧當日,滂沱大雨,雷鳴陣陣。

奚擇一身黑衣,在大雨中厲聲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化神境的晏聆手持着春雨劍,朝他笑嘻嘻道:“爹難道忘啦,當年我就說過……”

你今日若不殺我,遲早有一日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奚擇明明是個還虛境,但此時修為卻像是被死死抑制,天衍相紋根本無法用出全力,竟然被晏聆用春雨劍壓制着打。

晏聆下手毫不留情,春雨劍更是兇悍至極,哪怕劃破一道傷口也要用盡全力将那猙獰得能将人的經脈摧毀的劍意鑽入骨血中,死也不散。

只是片刻,奚擇渾身便是血痕,死死咬着牙跪在地上,渾身狼狽不堪,哪裏還有高高在上中州掌尊的尊貴?

“你難道……不想那個叫晏月的活着嗎?”

晏聆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他一身及冠華服,發間桂花挽着長發,傾盆大雨将他渾身澆透,惟獨那枝桂花沒有沾染半分水跡。

“你說阿月呀?”晏聆蹲在奚擇身邊,笑着說,“他不是早就被奚清風殺了?”

奚擇瞳孔一縮。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靈級相紋是什麽嗎?”晏聆伸出一只手在唇上一點,柔聲道,“今日便告訴你。”

他離得太近,奚擇眸子閃現一抹狠厲,持劍就要出其不意将他斬于劍下。

“锵——”

是劍出鞘的聲音,夾雜着一股沉悶的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響。

奚擇眸子猛地睜大,掙紮着垂下頭,卻見晏聆一邊笑一邊将春雨劍刺入他的心髒,手掌還在不斷握着春雨劍柄一點點旋轉,務必将他的心髒徹底絞碎。

“……我的相紋名叫「聽心音」,這些年你的一切打算我都知曉。”哪怕奚擇将死晏聆也不肯對他說半句真話,言笑晏晏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恨啊?可是沒辦法呀。”

晏聆猛地将劍一抽,奚擇踉跄着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你殺了我爹娘,我屠戮你全族,這很公平吧?”晏聆居高臨下看着奚擇,眼梢全是隐隐癫狂的無情冷意,聲音又輕又柔地道,“誰也沒有吃虧,掌尊能諒解我的,對嗎?”

奚擇目眦欲裂,死死瞪着晏聆,掙紮着伸手去抓晏聆的衣袍,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喉中溢出,堵住他想說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晏聆無視奚擇臉上的怨恨和怒意,溫柔地說,“你諒解我了,我知道。”

奚擇被他這句話氣得眼眸猛地瞪大,瞳孔逐漸渙散。

……悄無聲息沒了生機。

晏聆将笑容收回,面無表情用靈力把奚擇的神魂徹底摧毀,沒有給他留任何回魂或輪回轉世的可能。

随後,晏聆被雷聲驚得走了魂,任由奚絕附身軀殼。

整個奚家皆是屍山血海,雷鳴之光煞白如紙,嗡鳴聲震耳欲聾。

溫孤白将困住奚絕八年的陣法破開,奚絕終于重見天日,但他四肢經脈已斷,根本無法行走自若。

已有人看到奚家動靜,獬豸宗的人不多時就會到。

溫孤白不想留下行蹤,悄無聲息化為飛燕離開。

晏聆将奚絕瘦骨嶙峋的身體從困住他八年的天衍地脈中扶出來,大雨将兩人渾身淋透,兩人對視一眼卻不約而同放縱大笑出聲。

“走吧。”奚絕擦去臉上淚痕和雨水,輕聲道,“找一個……”

縱夫人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同奚絕自己的聲音緩緩重合。

“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不要再回來。”

晏聆笑得滿臉是淚,擡手拿出春雨劍和晏月的水鏡塞到奚絕手中,輕聲道:“阿月會帶你走。”

奚絕一愣,掙紮着想要伸手抓住晏聆,但他雙手根本擡不起來。

“那你呢?”

“奚家皆被屠戮,我若失蹤,知曉「堪天衍」的世家必定會布下天羅地網尋你,到時候我們一個都跑不掉。”晏聆終于将奚絕散亂的發捋了上去,揚起一個笑,輕聲道,“你先去北境邊境,那兒魚龍混雜,等你藏身好我便去尋你。”

“獬豸宗的人知曉你的身份!”奚絕急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晏聆卻在眼眸上一指,淡淡道:“他們不會殺我。”

奚絕一愣,這才意識到晏聆眼眸中是他之前給的「堪天衍」的本源靈力。

“有了這個,他們會以為我将你的相紋據為己有,定然會想要得到「堪天衍」。”晏聆讓晏月化出身形,将奚絕扶起來,故作輕松地笑道,“我咬死了不松口,他們必定不會拿我怎麽樣,而且……”

他還有一筆賬要和曲明廉算。

見奚絕還在焦急地勸說,晏聆笑罵道:“婆婆媽媽,真啰嗦,快走吧。”

晏月将奚絕抱起,轉頭去看晏聆。

晏聆輕聲道:“沒事的,等我去尋你們。”

晏月沒有半句廢話,帶着罵罵咧咧的奚絕悄無聲息消失在黑暗中。

晏聆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他踉跄着坐在滿是血痕的地上,好像這些年一直強撐着他的那股力氣已然洩去,渾身精疲力盡竟然連手都擡不起來。

雨還在不住的下着。

晏聆枯坐在那眸子渙散空洞許久,突然低聲呢喃道。

“娘,雨什麽時候停啊?”

雨停了什麽都會有。

他能見到爹娘阿月,能在晏溫山上下撒歡,更能偷偷摸摸跑出去玩。

可是這場雨為什麽總是不停?

他想要的東西怎麽就這麽難得到呢。

十七歲的少年孤身坐在血海中,明明他才是冷酷無情屠戮奚家的劊子手,此時卻像是尋不到家的孩子,哽咽着伏在地上哭泣。

“爹,娘……”

這一切如果全都是一場噩夢就好了,年幼的孩子在夢中一腳踩空猛地驚醒,睜開眼睛仍舊是年少時晏溫山那個小小房間。

周遭如舊。

雨淅淅瀝瀝。

那晚乞巧的瓢潑大雨和晏溫山輕緩的落雨聲一點點重合,響徹耳畔宛如譜成一曲哀傷的琴曲。

年幼的晏聆一步步踩過長滿苔藓的無數層石階,曾經種下的一棵小小樹苗早已長成參天大樹,十四年光陰從身邊匆匆掠過,少年的身形不斷長高,最後好似被無數苦難催着長成一個身形高挑的青年。

晏将闌踩在最後一層石階上,舉目望去,便是一片廢墟的晏溫山。

晏玉壺緩步走到他身後,沉默地跟着他一起看向故居。

晏溫山十幾年如一日,水秀山明,無數濃密藤蔓爬滿靈芥廢墟,好似徹底将所有晏家在此生存過的痕跡抹除。

一切都随時光逝去。

晏将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四周,眸瞳閃現一抹波光,輕輕啓唇呢喃道。

“爹,娘……”

“我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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