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怎麽有人夜闖浴室啊!
第62章 怎麽有人夜闖浴室啊!
“九哥哥”這個熟悉的稱呼說出口之後,謝玹便恍惚發覺,自己心中那份不知名的畏懼,忽然間便煙消雲散了。
他緩緩看向鳳九淵,想到了自己上一輩子的諸多執念。
關于父兄殒命的愧疚,關于命運的捉弄,關于生、關于死,關乎愛恨情仇,關于怨憎會苦。
那些林林總總,是造成他痛苦瘋魔的根源。
上蒼想必是覺得他的怨恨在他耳邊萦繞,太過嘈雜,忍無可忍一揮手,将他身上的時間重新撥動。他不費一絲一毫的力氣,那些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執念,便清風不留痕般消散殆盡了。
論樣貌,鳳九淵如他的姓名一般,龍章鳳姿、奫奫如淵。當年在宮中,謝玹沒少聽娘娘們誇贊他。
尚且在年少之時,他對漂亮東西毫無抗拒之力的毛病就已經初顯端倪。他只喜歡看好看的人,吃精脍的食物,衣裳穿度也是細之又細,面對鳳九淵這種渾身上下都寫着“精致、高貴”字樣的人,自然願意主動去靠近。
算上前世,上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他,竟已是十多年前的光景了。
随着時光推移,鳳九淵身上這份銳利的漂亮,漸漸與懷遠王三個字一起,沉澱在這幅溫柔的殼子裏,和着歲月釀造成醇香的酒,悠長而綿延無盡。
謝玹的心境變了,渾身的氣質便也陡然更改,鳳九淵看在眼中,靜默不語,唯以笑意待之。
“星瀾近日若有閑暇,可去我府邸上逛逛。”片刻後,他開了口,“此事雖不比入府衙重要,但若能令你心情愉悅,也是值得的。”
謝玹:“因何愉悅?”
“他鄉之中,偶遇故人,不為愉悅?”
謝玹淺淺一笑,意有所指:“九哥竟在永州也有府邸……”
鳳九淵颔首:“随手買下的一座宅子,稍加改造罷了,人總歸要有個落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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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不掩飾自己早已來到永州,并且買下一處宅子做府邸事實,謝玹便也就問了:“九哥來永州多久了?”
“半年有餘。”
竟已有半年……
算算時日,正巧是他第一次從般若寺的和尚手中拿到金線匕首的時候。那個時候,謝青山的錦囊就已曾入過鳳九淵的眼嗎?
可那錦囊不是被太後所截?所以鳳九淵最初來永州,是瞞着所有人的?那太後又為何會告訴他,鳳九淵來永州是協助他清理蕭式舊部等孽黨殘餘的?
如今的鳳九淵,于謝玹來說,只是與他曾有過幼時情緣的兄長。抛卻這個身份,盤踞于北疆且手握半塊兵符的鳳家,本就是皇權不可忽視的威脅。
謝玹微微嘆了口氣。
瞬息之間,忽而有一陣微涼的風吹過,将鳳九淵的袖袍微微拂動起來。與之一同飄過來的,還有一陣輕微的如同花香般的淡淡氣味,在謝玹鼻尖輾轉。
他擡眼看去,只見鳳九淵的腰間挂着一個绛紫色的香囊,想必那香氣便是從其中散發出來的。
鳳九淵向來喜歡戴這些裝飾性的物什,一來若偶爾路過行乞之人,可随手布施,二來若是有突發行程,也可将其遞上去以證身份。
可這香囊裏裝的并非普通的香料,謝玹聞得出來,其中分明還夾雜着安神助眠的藥物,有幾味還頗為陌生,好似……是苦蓮。
謝玹思忖片刻,決定迂回相問:“不知北疆的天氣可還好?”
鳳九淵笑了笑,如實答複道:“近些年來的冬日是比以往要寒冷許多,我時常會聽到王府中有人抱怨夜間風大,那風穿過巷陌時有如厲鬼嚎哭,教人難以入眠。”
謝玹不免随之輕笑。
他的這位九哥哥,一句話需要掰開作三份來聽,一份實,一份虛,另一份虛實相掩。
但既然他這麽說……便是他自己夜間淺眠,所以才需安神香助眠了?
想來這世間的煩心事有如剪不斷理還亂的線團,連鳳九淵自己都無法厘清。
謝玹搖搖頭,只道有空定會去府上拜見,随後轉身離去。
故人相逢,原本是件樂事。可惜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人和更是沒能占到。鳳九淵的心思亦如一汪平底的潭,明面上看得見,卻無人知曉其中有多深。
回到驿館後,秦庭還沒回來。
在去州府府衙之時,秦庭并沒有跟來,而是與葉一一起趕往了永州昌渡郡山野之處,那個藏着匪寇的窩點。
李缙雖是辭官回鄉,但這夥賊寇所處的地方就在永州,甚至就在永州州府所在的郡縣,原本就該他姓李的去解決。
然而在來昌渡郡的路上,謝玹托人問過周邊的百姓,他們聽見有人詢問匪寇一事,均是義憤填膺。
說那些攔路打劫的賊寇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發猖狂。更甚者,還有人曾在起夜時撞見進院偷盜的人,那群賊寇還敢頂着巡街的官兵們視線,去往城中打家劫舍。
即便是為了維護李家官衙的面子,李景揚也要将這群無法無天的賊人盡數剿滅。可如今,距離事起已有數月,李缙都回來這麽久了,他們為什麽還沒行動?
此時此刻,永州就像個巨大的污水池,所有的晦暗的、肮髒的,亦或者不可見人的密辛悉數彙集于此,實在不得不叫人多想。
謝玹可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除了修造運河,若有機會,還要以永州為起點重新複辟科舉令。此處乃李家老巢,最難拔除根系,可若是成了,對世家盤根的關系亦是極大的打擊。
解決掉李缙這塊頑疾,世家便如一盤散沙,任由他如何擺弄。
秦庭去了許久,在第三日傍晚的時候,才披着一身的風塵,從側窗飛掠而來。
随之一起的,還有葉一。
不過葉一似乎并未察覺到他家家主大人進的是謝玹的房間,腦袋剛要随着秦庭穿過窗棂,便被一股力道掼地往後一仰,“砰”的一聲砸在了窗框之上。
他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影衛,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己主子迎面砸了頭,傳出去還要不要混了!
秦庭卻幹淨利落,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反手“啪”一下将窗關上了。
葉一:“……”
算了,好的影衛就是要唯主子馬首是瞻。
二人去得隐蔽,只有謝玹一人知道,自然不能走正門。可謝玹也沒想到他們回來得這麽巧,巧到就在檀夏剛替他褪下裏衣,準備入浴桶沐浴的時候。
迎面撞上,避無可避。
謝玹整片胸膛裸露在外,下半身倒是沒有堂而皇之地暴露,裹着一片大方巾。肌膚因常年不見日光而顯得透白,如墨的長發盤在耳後,卻因方才窗戶開合之間吹進來的風散開來,垂在了腰側。
視線引導之處,指向的是更為隐秘的地方。
謝玹:“……”
他神色不變,繼續往浴桶中走去:“勞駕,将另一側的窗也關一下,有些涼。”
秦庭:“……”
秦庭:“遵命。”
這場猝不及防的“坦誠相見”,讓兩人都有些微妙的尴尬,謝玹倒是只尴尬了一瞬,便毫無芥蒂地踏入浴桶之中,任溫熱的水将自己包裹起來。
秦庭也面色尋常,如他這般的人,即便是心中尴尬,也要好好隐藏起來,用另一種更為體面的情緒展露。
是故整個屋內,最為不自在的便屬檀夏了。
她一手攏住謝玹的長發,另一手握着一根通提玉白的發簪,一會望向秦庭,一會又低頭看向已經在往自己身上澆水的謝玹,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好在秦庭及時解救了她。他主動接過檀夏的重任,邊将謝玹的長發束起來,邊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沒有謝玹的吩咐,檀夏不敢私自聽從旁人的命令。可眼下的謝玹目不斜視,甚至捧起一汪水往自己臉上澆了澆。
秦庭俯身輕聲道:“小殿下?”
“嗯?”謝玹回眸,眼角與眉間有水珠滾落,似乎才聽到似的,“哦,你下去吧。”
這一回身,動作不免有些大。謝玹的側臉險險擦過秦庭的唇角,如蟲蟻爬過一般的觸感。
謝玹坦然待之,擡眼撞進秦庭略帶幽深的瞳色之中,在背光之處,他發覺秦庭的膚色白得有些透明。
檀夏松了口氣,委身行禮,輕輕阖上大門。
屋內霎時寂靜下去,唯有汩汩的如同活水一般的水流,若有如無地響起。
秦庭站在謝玹身後,從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見發髻豎起後的耳垂,還有耳垂上那顆細小的,如同墨點的一般的痣。
“如何?”謝玹不為所動,徑直忽視掉自己身上灼熱的視線,問道,“那群賊寇之中可有異常?”
秦庭靜默許久,久得謝玹以為他也随着檀夏離開了,才輕聲開口道:“有,但具體的,我沒探查出來。”
“為何?”
“那群賊寇明面上看是山匪占山為王,卻組織嚴明,上下級也十分分明,甚至還有區分身份的袖章。葉一曾試圖混入他們之中,竟也被發現身份有異,險些栽在裏面。”
謝玹眸色一動:“有正面沖突?”
不知是沐浴之所太過閉塞,屏風之外的香有些熏人,秦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微不可聞:“有,但他們應該不知道我們是誰。”
謝玹微微颔首。
依照秦庭所說,賊寇有異常,多半是因為蕭陵那些輾轉到永州來的舊部。他們若正面發生沖突,不日定會傳到李景揚的耳中……屆時,李景揚恐怕是會坐不住了。
那麽……他謝玹能在其中怎麽運作呢?
蕭氏的人肯定是不能殺的,不提蕭陵,當年蕭氏滅族一案,在謝玹心中始終是個解不開的謎團。太後那些真真假假的話,謝玹只有親自驗證方可揀起來聽。
思至此,他心中已有定論,順手将散落在眼前的碎發撩至耳後。
“沒事,時間太緊,等時機到了,我與你再去一次。”
屆時,便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去。
他垂首,開始往自己頸間澆水。距離重生之日已能按年月計算,他這幅身體也已隐隐不見少年的模樣,四肢纖長的同時,身長也在飛速拔高,想必再過數月,少年的身形便徹底一去不複返了。
按照慣例,在浴桶的水面之上,檀夏為他鋪了些花瓣。謝玹原本是拒絕的——用度精細是一回事,過于無用與繁瑣又是另一回事。不過好在檀夏堅持,要不然眼下他就要真的和秦庭“坦誠相見”了。
若是尋常人便也算了,偏偏他才剛剛要過秦庭的真心。
謝玹輕輕一笑,心道,這秦槐序明明對自己心存不軌,怎麽偏偏要心口不一呢?他心有芥蒂,難不成,是想讓謝玹拿真心交換不成?
他無邊地想着,一時忘了身後還有個人。
浴桶中的花瓣是清雅的梅,并不過會香得過分,沐浴之後,身上會攜帶清淡的植物味道。
謝玹一邊思忖着興許要找個時間去鳳九淵所住的府邸探探路,或許能從他口中得到一些有趣的事,譬如,他來這永州究竟是為何。這半年裏,究竟又幹了些什麽。
如果他明目張膽的問,他的九哥哥定然會如實相告。
畢竟鳳九淵從不說謊。
想着想着,謝玹忽覺鼻尖飄來一陣熟悉的香味,除去這份香氣,其中還夾雜着另一股奇怪的味道。
香氣不是浴桶中清雅的梅香,亦不是屏風之外點的驅趕蟲蟻的香,這香氣……
對了,是安神香!苦蓮的味道!
他與鳳九淵告別之後,袖口曾染上過這種香氣。檀夏還說,這香氣沾袍,若非拿水浸泡清洗,否則不會輕易消散。
那另一種味道呢?
——是血。
謝玹神色一凝。後知後覺地發現秦庭已許久不發一言,驀然回首道:“你受傷了?!”
“終于發現了?”秦庭嘆息道,“我還以為你……”
話說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
秦庭像等任務似的等着謝玹問出口,随後整個人失了力氣,猛得往前栽去。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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