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人

義城剛入秋，道路兩旁的老樹葉子還綻着生機。傍晚六點前後，道路高峰，白瑕路堵得水洩不通。

北面偶爾略過的風有些涼，樹下的明揚縮縮脖子打了個寒顫。

他擡起軟趴趴的右手，觀察一會兒，驗證一般晃了晃，大概是折了，一點使不上力。另一只手則摸摸拽拽身上米白色的衛衣，貼着肉不舒服。

還有那條寬寬的淡藍色牛仔褲，裹着兩條腿，貼着就忘了怎麽走路。最後，明揚垂下腦袋認真打量腳上踩地這雙白鞋。

它可能小了，擠得腳趾頭有點疼，不會走路也有它一份責任。

明揚不習慣這些束縛，但人類手冊上說，人都要穿衣服，不穿會被當做神經病抓起來。

……

就在兩個小時前，明揚因為說話慢吞吞被迫成為地球試住員。

當時在微型飛艙上，喵老大翹着二郎腿潇灑的坐在會議室最前端，他扶了扶墨鏡，扯着嗓子高聲問：“這個任務誰做？獎勵兩百萬喵幣！”

這是五年內喵老大第二次針對這個任務展開讨論會議，此前就去了一只喵，不過失聯了。

因此地球試住這個項目暫時擱置，現在又撿起來，忽悠小笨貓做冤大頭。

艙裏陸陸續續響起嘈雜，一衆喵星人針對去與不去展開激烈讨論。

藍色短腿貓瞅一眼喵老大，回過身，神叨叨科普：“地球就是人類基地，據說人類把貓當玩具，想怎麽耍怎麽耍。”

“天吶，好可怕…”

“這算什麽，聽過貓大衣沒，就是咱們的皮啊！”

小肥貓炸毛，哭唧唧，“人類手冊我還沒讀熟，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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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去我也不去，兩百萬不要也罷。”

“五年前，明忱哥哥不就去了嘛，還沒回來，肯定死了....”

偌大機倉內貓群攢動，唯有看上去憨憨的明揚在狀況外，他專注地垂着腦袋，兩只爪子一上一下孜孜不倦疊羅漢玩。

“好了好了，”喵老大放下二郎腿，打斷衆喵，再問：“考慮好了沒？”

喵老大語重心長勸誡：“好歹去一個，別把這事想得太可怕，就做個試住反饋，很快就能回來，沒什麽怕的。這是喵星使命，喵星未來是否繼續漂泊全靠地球試住員！艱巨且偉大！作為喵星人，就該擁有這種大無畏的....”

喵老大最拿手的英雄式洗腦。

藍貓聽得鬥志昂揚，出列激動說：“讓明揚去，他哥正好也在下面。而且人類手冊他讀得最熟，上回測驗将近滿分！”

船艙內再次嘩然，紛紛抓到救命稻草一樣附和起來。

“對對對，明揚可以，十本手冊倒背如流！”

“我就是抄明揚才及格的...”

“明揚雖然看着憨，實際也憨，但憨喵有憨福，就讓他去！”

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明揚擡起毛茸茸小腦袋，慢慢縮回疊羅漢的爪子。他晃晃腦袋，認真說：“我可以——”...不去…嗎…

“好樣的！”

喵老大一聲吼，吓得老實的明揚一激靈，一屁股跌到地上。

喵老大不打算給他再辨的機會，一股腦遞給他一堆本子卡片，“這是人類身份證件，你要藏好尾巴，認真做試住反饋，都記在這個小本子上，明白嗎？你哥明忱正好失聯了，你有空找找他。”

明揚在喵老大的威懾下乖巧點頭，給什麽接什麽，最後稀裏糊塗跟着降落員往降落倉去。

他膽子小，閉着眼等降落員給他系防護帶，但駕駛艙的喵叔因為打瞌睡，不注意撞到鐵塔，明揚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直接跌下去。

行動還是不靠譜，驚呆身後一衆喵。

喵老大恐高，只探出半個頭，哪還有明揚的影子。他縮回來，搖搖頭說：“行動有變，五年後再議。”總得給些時間安撫身後一衆喵的小心髒，五年後再忽悠一個。

這邊，明揚不安全落地，從灌木叢探出腦袋，身體也不知什麽時候放大的，有胳膊有腿，還有衣服。

他一絲不茍拍幹淨身上的樹葉子，繼而打量自己，半響得出結論：

——他現在是一個男人類。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明揚在公園路口抱着斷掉的小臂守了很久，終于在天黑前，走來一位看上去相對面善的女士，穿着黑西裝白襯衫，戴了眼鏡提着黑皮包包。

他打起精神，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人，禮貌露出八齒微笑，問：“女士您好，請問您——”

“不需要。”女人不等他話說完冷漠拒絕，瞥一眼明揚不耐煩往前走。白瑕路這種搞推銷的越來越年輕，業務能力也越來越不行，笑得不專業！

明揚的笑僵在嘴邊，等高跟鞋聲聽不見了，他才退後一小步，收了笑臉，黯然喃喃：“人類好兇…”

又過幾分鐘，一位橘衣服阿姨過來，明揚正考慮要不要像個人，環衛阿姨一愣，多看了他兩眼，明揚擋住人家路了。

“請問，您知道貓的醫院往哪裏走嗎？”

環衛阿姨放下掃帚給他指了個方向，“過這個紅綠燈，左拐三百米，右轉路口有一家寵物醫院。”

“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明揚誠心道謝後并沒看見環衛阿姨皺起的眉頭，他同手同腳朝對方指的方向去，眼神驟然又黯淡。

人類手冊上說，合格的人類都會自覺遵守交通法則，他們有一個口訣：紅燈停，綠燈行。

明揚第一次當人，當然想當一個好公民。

但他不明白，甚至苦惱，為什麽人要設一個只有十五秒的紅綠燈。根本不夠走過去，往往走到一半就換燈了，迫不得已，明揚只好折回來重新等。

每過一次他都下咒似的，默念秒鐘：走慢點，走慢點，明揚別慌，這回一定能過去....

結果，他在這個紅路燈路口反反複複半小時，就是過不去。

明揚有點不喜歡這個紅綠燈。

路過的司機再忙也不忍心了，停在原地讓他過，結果眼睜睜看着他慢吞吞折回去.....

車越來越多，各色的人從零星幾個彙聚成一堆。明揚往旁邊挪了挪，心裏好奇，這些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正想着就被人堆擁着，過了紅綠燈。

站在另一端的明揚恍然大悟。

原來，人類過紅綠燈的時候要很多很多人一起，不然過不去！

于是，他掏出小本子，一筆一劃認真寫：過馬路不能一個人。

當明揚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寵物醫院，他撩開袖子，斟酌言辭，說：“麻煩您，可不可以幫幫我？”

穿白大褂的女老板拉下口罩，看看他的腫手臂又看看他，眼神怪異，語氣也不太好：“先生，這裏是寵物醫院，你得去市醫院。”

明揚收回手，小聲說：“這裏，就是醫院。”

“但這裏是寵物醫院，”女老板扶額，雖覺得他好像有大病，但看在他幹幹淨淨，長得乖又好看的份上，給他指了條明路，“這樣，你打車跟司機說去義城骨科醫院，那裏能給你治。”

“可是，”明揚猶豫說：“我得在這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