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花倦(2)
在多年以後,段雨煌最後悔自己當時那一刻的決定,也最不後悔那一刻的決心。
段燭塵策馬回家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滿地的屍體與兵戈,無數墨點卷着血液散落在地面、牆壁、或是那株盛開的桃樹上。整個段氏莊院如同墓地一般散發出陰郁詭異的氣氛,而地面上則落着一道聖旨,他順手翻開,心便涼了大半。
他在揚州之時躲過了那場滅門之災,本以為可以回家早日通風報信,沒想到始終是晚來了一步。他推開一扇扇門,但每推開一扇額頭就滲出更多的冷汗,到處都不見雨煌的痕跡。
沒有、沒有、沒有!
該死!究竟去哪兒了?!
燭塵的手一直扶在腰間的幽闕劍上,他始終不會太過慌張以至于亂了陣腳,他将自己的白馬安頓在側門旁的石柱上,以便最快的躲過或許存在的伏兵。雖然他的手指一直在發抖,喉結不停的上下顫動,他不斷的勸慰自己雨煌武功卓絕不至于被那群無名小卒殺死,但這終歸只是勸慰。
朝廷早就知道段家公子武藝高強,派來的宋欽勻是當年的武探花,出了名的軍中高手。
燭塵的腦子很亂,裏面幾百個聲音嗡嗡響,他閉上眼睛,眼前的門是最後一扇,這是一個許久未有人進來的偏院,裏面只有一些開的肆意撒野的桃樹,以及一地的青苔。
他手指觸向門,看見了那裏有一道極淺的刀痕和一個嵌進門中的墨點。
他在內心祈禱着上蒼保佑,輕輕推開門……
滿院的桃花開的正瘋,壓下來一片有些刺目的粉。燭塵下意識用手臂擋住了眼睛,一下便看見倒在地上宋欽勻的屍體,他擡頭一看,雨煌倒在兩株桃花樹下,一身的血染紅了白色的長袍,看的讓燭塵的太陽穴突突的跳,胸口疼的喘不過氣來。
他連忙沖過去,腳步有些錯亂險些跌倒。他走過去扶起雨煌在鼻前探了探氣息,還好,還活着。
松下一大口氣。
燭塵将雨煌抱在懷中,此地不宜久留,不知什麽時候會來追兵。他運氣內力使自己的腳步穩當一些,身旁傷了懷中的人。
他将雨煌放在了馬上,自己又翻身上去,他把雨煌抱在了懷裏,卻發覺雨煌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燭塵有些雀躍,但很快眼神又低了一份:“抱歉,是哥哥太不小心,弄醒了你。”
雨煌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有些吃力,伸出手搭載了燭塵的手腕上,直至感受到了他的溫度才放松了一些:“我還以為……你……你死了……要帶我去……奈何橋。”
燭塵被他一貫的瘋話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應着:“是,哥哥還活着。”
他本以為這個家夥又要說些什麽話來捉弄他,沒想到雨煌卻是定着眼神看了他一眼,半天才發了一句話。
“哥哥,你活着,便好。”
家中變故叢生,整個南方都聽聞了安宏郡王謀逆一事,燭塵只得帶他往消息未至的地方去。一路用內力将他的血脈封住修養,六七日颠簸着也勉強到了華山。
華山山巅終日壓着白雪,幸而山腳下卻是四季分明風和日麗。燭塵尋了處偏僻的宅院,将雨煌安頓在屋中養傷。燭塵并不通醫術,起初只是進一旁的小鎮尋醫問藥,就說有弟弟受了些江湖中的傷,怎知道那些大夫只是開了一些活血化瘀的方子,可雨煌還是氣息不穩筋脈無力,每日要睡上十個時辰方可渾渾噩噩的醒過來。
醒來的時候也多是由于身體疼痛忍受不住,或是夜裏噩夢突然驚醒。燭塵日日夜夜的伴在他床邊,若是他實在受不住,便尋了些烈酒,讓他借着酒意睡下去。
若是喝醉了,雨煌總會說一些胡話,他說幸好在庭院中的是他,幸好哥哥你沒死,幸好幸好。
幸好你還安然無恙,我不過歇幾日,熬幾日便過去了。
這一熬從春末熬到了盛夏,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若再不醫治好,不知道又會生什麽旁枝末節。燭塵沒有法子,策了馬進了洛陽,路過天都鎮時,便見四處瘟疫滿布,到處都有人在求醫問藥。
他見有一幫紅衣女子正在散些似乎貴重藥品,剛邁步想問,卻被一個穿着道袍慈眉善目的女子攔了下來。
那女子看上去有一些年紀,但容姿清麗氣度脫凡,絕非平庸之輩可比拟,她穿着一身道袍,頭上有一塊白紗墜了下來,手中握着一本書卷,像是江湖中出名的純陽宮的道長。
她微微的笑着,笑中帶着溫存也帶着一絲不可撲捉的光,燭塵對她抱了個拳問了聲道長好,那女子雖然年長,但也客客氣氣問了聲公子。
她施了禮,問道:“公子可是在尋醫問藥。”
燭塵點了點頭,但他卻很訝異于女子的下一句話:“公子可是在為弟弟尋治傷的良方?”
她話說的輕松,對自己的言語極為肯定,仿佛她跟燭塵早已熟稔,深知他過去經歷的所有事情。燭塵覺得有些奇怪,心下難免有些防備,正準備一笑帶過轉身離去,卻被那女子伸手悄悄給擋了下來。
“段公子,在下這裏有一治病良方,不知公子是否願意試試?”她的笑意更濃,似乎是好心,但燭塵卻看她像狐貍。如今兩人的名字應當都被挂在了通緝令上,萬事理應小心才是,可如今已經被人認了出來,試試倒也無妨,結果無非要麽罪名加重一條,要麽人頭落地而已。
那女子帶他入了天都鎮旁一個廢棄的小院內,裏面躺着許些瘟疫重病的百姓,進進出出皆是衣冠嚴正的道士。女子一進門,那些年紀較輕的道士皆恭敬的喚了一聲:“師叔。”一旁有病重的老人緩緩轉過身來,帶着幾分感激叫了一聲:“清虛真人。”
清虛真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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