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知道了最壞的結局是可以接受的,所有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
池柔柔仔細思索,自己想要什麽。
毫無疑問,她想要丈夫一如既往地愛她,想要他不計前嫌地與她重歸于好。她最無法理解的就是康時的那次自殺,他甚至因為那些虛拟的劇情對她産生了應激反應。
那現在怎麽辦呢。
除了身處另一個世界無法掌控的池心,還有什麽是她能夠做的。
門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池柔柔來到門前,意外地看着來人:“你們怎麽來了。”
“康時出院之後一直沒來看過,所以抽時間過來瞧瞧。”留着黑長直發的戈雯走進來,舉目掃了一下,道:“他人呢?”
洛詩雅在她後面換了鞋,也奇怪地看了一眼:“不是說一起回來了嗎。”
“睡着呢。”
池柔柔帶他們去陽臺坐下,榨了果汁端來,戈雯已經道:“怎麽樣,現在的生活跟你想要的一樣嗎。”
洛詩雅也一臉好奇:“能按計劃懷上孩子嗎。”
池柔柔盤膝而坐,擰眉道:“誰知道,我感覺他很快就要想起來了。”
戈雯看上去是意料之中,洛詩雅則有些失望:“怎麽會這樣,催眠時效這麽短的嗎。”
“跟催眠沒有關系,阿柔只是行事過于激進了。”
洛詩雅道:“哪有激進,要是我丈夫不給我碰我也生氣。”
“如果他全部記起來,你準備怎麽辦,再催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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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洛詩雅的話顯然說到了她心裏去,她也有些生氣起來。她明明跟所有人都斷了,明明該做的也都做了,可康時依舊不信任她,都被催眠了還是不信任她:“他今天又發病,還把自己弄傷了。”
“看到他受傷你是什麽感覺。”戈雯翹着腿端起了果汁,含住杯內的吸管,眸子裏透着探究。
池柔柔一時有些困惑,她分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她好像,有點急,有點燥,還有點……
“應該是憤怒吧,阿柔為了留住他做了那麽多,這男人還是那麽不識趣。”洛詩雅很理所當然地道:“是吧。”
池柔柔一愣,然後立刻點頭:“對,是很火大。”
“只有火大嗎。”戈雯道:“你沒有害怕會失去他嗎。”
池柔柔道:“你是指離婚嗎。”
“要是實在走到那一步……”
“你閉嘴。”戈雯打斷洛詩雅,朝她嘴裏塞了一顆葡萄,道:“讓她自己想。”
洛詩雅悶了一下,“你沒看阿柔很糾結。”
戈雯沒有答話,她依舊看着池柔柔。她大學的時候修的是所有人眼中最無用的哲學,這玩意兒的确不能讓她在社會上發揮出更多的價值,但卻逐漸讓她看待事情比之前通透許多。
池柔柔催眠康時的事情沒有跟任何人說,直到前兩天随口說起來,他們才知道這件事。在此之前戈雯一直以為康時真的只是受了太大刺激而失憶了。
她對池柔柔的幾個情人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但對康時還是有些好感的,只是這些好感都建立在他深愛池柔柔這一點上。大部分時間,她不太會插手好友感情上的事,只是池柔柔這次催眠的行徑實在是震撼到她了。
她并不同情康時的遭遇,頂多只是算對他有些欣賞。當然,如果只是這一點的話,她也一樣不會過來,旁人的死活跟她有什麽關系。
池柔柔從小就比別人幸運,別人有的她一定有,別人沒有的她也全都有,她從小就很少把男孩子當回事,長大了之後,那些男人也不過是點綴她生活的道具而已。
戈雯沒想到這世上有什麽人能夠讓池柔柔駐足。
直到康時出現了,池柔柔一口氣追了他三年。
她敏銳的直覺讓她意識到康時的特殊性,他冷淡,疏離,好像很少有人能夠走入他的內心。身為好友,她再清楚不過,池柔柔多多少少是有些賤意在身上的,主動貼上來的她不愛,偏偏就喜歡這種寧折不屈,青竹一樣難攀的人。
戈雯告訴過她,康時這樣的高嶺之花,看着很淡,但如果喜歡上一個人,也許就是刻骨銘心,沒有必要最好不要招惹,小心背上良心債。
池柔柔沒有被吓退,反而很有興趣:“真的?”
戈雯知道池柔柔比誰都爛,但她還是為她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擔憂。
戈雯無法分辨究竟什麽叫愛,這個字實在過于難以定義,她更無法把池柔柔跟這個字相提并論,那簡直是侮辱了這個字。但她知道什麽叫人。就算池柔柔一直以來好像都沒有心,可她始終還是一個人,一個人,就會有人的本能,無論是貪婪,占有,執念,甚至是期待與渴望,都可能毀掉她。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她知道池柔柔是一個坦率的人,一個坦率到有些殘忍與惡毒的人,池柔柔的心理太強大了,她的道德底線太低,她對自己的認知也過于清晰——
這些因素讓她高傲,讓她睥睨,讓她無堅不摧。但同時,也會蒙蔽她的雙眼。
她知道自己是個爛人,所以毫無顧忌地做着一切爛事,她自以為可以承擔所有的後果。就是這種自以為是毫無顧忌的爛,促使戈雯今日登門。
“阿柔。”她說:“你會害怕失去他嗎。”
她又一次開口,池柔柔從沉思中回神,道:“我不怕跟他離婚。”
“那你為什麽而不幹脆跟他離婚。”
她顯然不喜歡這個問題,但因為是好友,可她還是老實回答了:“因為他愛我。我不是說了嗎,我是為他好,他愛我,他想親近我,可他對我産生了應激,我催眠他是為了讓他可以放下一切跟我親近。”
“你愛他嗎。”
“愛啊。”池柔柔說:“否則我會成全他嗎?”
洛詩雅一邊驚嘆她的厚臉皮,一邊認同地點頭,就是啊,如果不愛他,阿柔怎麽會為他下那麽大功夫。
“你真的愛他嗎。”
“我說了……”
“你愛他嗎。”
戈雯的眼睛很黑,頭發也很黑,她的直發與臉龐在這一刻像巫女一樣惑人。
池柔柔忽然之間有些不安。
她抿了一下嘴唇,半晌道:“那就不愛好了。”
“你不是在應付我,現在這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他已經自殺過一次,池柔柔……”她看着她變得不安的眼眸,輕聲道:“如果他再一次自殺,你能承受嗎。”
池柔柔的臉上像是被電網刮過,整個人戰栗了一下。
她轉動眼珠看向窗外,潔白的手指在身邊收緊了起來。
“不會再發生那種事。”
“那我換個問題,你知道為什麽他那麽快就好像要想起來了嗎。”
池柔柔眯了下眼睛,道:“因為我做的還是不夠,我應該在家裏裝上攝像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讓他什麽也不能做。”
“因為你的出發點從來都是自私的。”
一側的洛詩雅看了一眼池柔柔,對方道:“我的确是為了他好……”
“你不是為了他,如果你真的為了他好,應該從他的角度思考,把所有一切都布置成讓他安心的樣子,而不是把一切都布置成讓你自己安心的樣子。”她靠了回去,手指搭在沙發上,道:“你知道他愛你,所以你理所當然地把他捆在你的身邊,可是你從來都沒真正在乎過他的感受,你既希望他愛你,可又不想愛他……阿柔,我不是在指責你什麽,但你現在真的很危險,你如果還不能意識到他對你的重要性,我相信他會死。”
洛詩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池柔柔,道:“應該不會吧……康時那麽喜歡阿柔。”
“就是因為太在乎了,才會去死啊,舍不得傷害自己喜歡的人,就只有傷害自己了。”戈雯嘆息道:“池柔柔,如果是你的話,一直被自己心愛的人傷害,你會怎麽做。”
“我不會喜歡傷害我的人。”
她看到了好友的微笑,又沉默了下去。
“你是希望他愛你,最終殺死自己,還是希望他收回所有的愛,再也不把你當回事呢。”
兩個都不希望。
池柔柔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道:“你不要在這裏危言聳聽了,我今天不想聽你說教。”
“那說個輕松點的。”戈雯很随意地切換了話題:“你喜歡你自己這樣的人嗎?”
池柔柔道:“你指的是哪種喜歡。”
“你願不願意跟另一個自己戀愛結婚生孩子。”
池柔柔撲哧笑了,她毫不猶豫地道:“當然不,我怕我會親手掐死她。”
洛詩雅:“……阿雯你這個話題一點都不輕松好嗎,就算是我這樣的也接受不了跟另一個我戀愛結婚生孩子啊。”
“實不相瞞我也是。”戈雯跟着笑了,道:“這樣說的話,能遇到一個願意跟我們戀愛結婚生子的人,是應該珍惜一點的啊。”
康時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他感覺頭有些疼,神思有些恍惚,明明已經睡的夠多了,可依舊感覺到陣陣的疲憊。
便一直躺着沒有動。
門前傳來動靜,妻子探頭進來,道:“老公,醒了嗎。”
他回神,撐起身子坐了起來,道:“嗯。”
“我朋友來家裏了,晚上一起出去吃飯?”
“我不去了。”康時道:“玩的開心。”
“她們是來看你的。”池柔柔走過來,坐在床邊道:“或者我們叫火鍋,來家裏吃?我再幫你叫幾個你的朋友?”
“算了。”
池柔柔想起戈雯最後那深深的一眼,又道:“那我跟她們說你不舒服,我們都不去了。”
“別因為我掃興。”
“怎麽會。”池柔柔道:“她們能理解的。”
“抱歉。”
池柔柔拉住他的手,道:“那我去跟她們說,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我收拾一下。”
池柔柔起身走出去,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康時坐在床上。他明明什麽都沒有想,可他發現自己還是很不适,他抓了一下胸口的衣角,緩緩撐起身子下了床,走進盥洗室洗了把臉。
直起身子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腳下濕漉漉的,低下頭,便看到了一地的血水。
他扭臉朝裏面看去,寬大的浴缸裏躺了一個男人,他泡在紅色的血水裏,神态是讓人豔羨的安寧。
“老公?”
妻子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回神,那份安寧消失在眼前,不适感再次傳來。
他轉身走出去,池柔柔上前兩步,拿了潔面巾給他擦臉,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看着妻子擔憂的臉龐,恍惚道:“你知道,我的藥在哪嗎?我覺得,我可能該需要那個。”
池柔柔不知道。
她從來沒見康時吃過藥。
她忽然想起什麽,道:“注射劑,可以嗎。”
她走向了康時的畫室,一直以來她都沒有看到過那些東西,而整個房子裏,她最不經常去的就是丈夫的畫室。
果然,她很快在裏面找到了幾支注射劑,池柔柔捏在手裏,靜了幾息,才轉身走回去。
針頭當着她的面刺入手臂上的血管。
丈夫的睫毛低垂着,臉色白的幾乎透明。
池柔柔想說什麽,卻發現很多話都說不出口。
針管掉在一旁,池柔柔伸手扶他躺下,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
他漸漸好受了些,神思卻又飄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那股飄然般的感覺中回過神,妻子還在他面前,正擔憂地望着他。
他想笑一下。
但随即再次湧上來的不适感讓他笑不出來。
痛苦,又一次蔓延了上來。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道:“藥,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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