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康時的睫毛一動不動。
這不是池柔柔第一次把“槍·口”對準他,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布滿陰霾和惡意的神情出現了一瞬間的松動。
撥動扳機的手指停下,她擰緊了眉頭:“你到底是誰。”
康晗看着她的眼神永遠是輕蔑而不屑的,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生長在池心身體裏的毒瘤。
對于他來說,他只需要舉起手術刀,輕輕地把她割掉。
一切就是這麽簡單。
但面前的人,他眉眼淡漠。
可有一瞬間,池柔柔感覺,自己好像成為了一個人。
這是一種十分玄妙的感觸。
就像是一個被捆綁銷售的商品,一直都清楚自己只是一個附屬品,可在某一天,忽然有一個人告訴她:“我是為了買你而來。”
太神奇了。
池柔柔第一次有了被當做獨立人的感覺。
明明對方看上去很冷淡,也并不好相處的樣子。
她感覺自己可能是因為康晗的原因而産生了幻覺。
對方不欲跟她多說,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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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她口中的康晗,可能是想要把她置于死地的催眠者。
現在會催眠的怎麽都這麽嚣張,他以為池柔柔逼迫他前往虛拟之處已經足夠惡毒,但居然有人想完全抹殺她。
他垂眸看着林中毒蟲,眉間颦起。
池柔柔一動不動地往虛空之處望着,她好像與兩年前的自己合二為一,透過她的眼神在看着他的背影。
但她無法與他對話。
“喂。”也許是因為自己的世界多了一個人,也許是因為自己剛剛被救過,池柔柔明顯對他産生了極大的興趣:“你到底是誰,你真的是康晗嗎?”
“你是不是康晗的另一個人格?你跟我一樣也是副人格嗎?”
康時倏地停下了腳步。
池柔柔猝不及防,鼻子咚地撞上他的背部,她後退一步揉了揉,依舊一臉好奇。
他不想管她。
他們已經離婚了。
就算池柔柔已經被人洗腦成了副人格,又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離開的時候還在告誡她,讓她嘗試做個好人。那時他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池柔柔又對別人做了惡事,別人會怎麽報複她。
他沒想到她的報應來的這麽快,還被他看到了。
他回頭看向她,陰郁道:“你又害了什麽人。”
桌前的池柔柔失笑。
林中的池柔柔露出迷惑:“我誰都沒有害。”
他眼中溢出悲哀。又是這一副無辜的表情,她怎麽能在做了那麽多惡毒的事情之後,依舊擺出這種人畜無害的模樣。
“如果你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把一個人洗腦成副人格,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寄宿在別人體內,然後再利用催眠的手法把人殺死,推舉另外一個主人格上位。
這樣的事情雖然很離譜,但卻曾經在殺人犯中做過類似的實驗。知名電影《致命ID》就是講的類似的故事,一個擁有多重人格的殺人犯,因為精神疾病無法判處死刑,也無法分辨究竟哪一個人格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于是心理醫生便制造了一場人格之間的自相殘殺,最終一個孩子留了下來。
醫生以為這個孩子必然是無辜的,卻不想竟被對方活活勒死。
這個孩子才是衆多人格之中最大的毒瘤。
如果她沒有又做惡事,別人怎麽會用這種陰毒的手段來對付她。
他審視着妻子的表情,後者逐漸生起氣來:“因為我是池心的副人格,因為她的心理醫生覺得我為世不容,所以就要抹殺我,我做了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做,我反而要問他呢,自己的病人從抑郁症發展成了人格分裂,他自己無能,反而到頭來要把所有氣都撒在我頭上,我死了池心就能好了嗎?她那自虐的處事方式早晚把自己逼到自殺,還不如讓我來接管身體!”
他意識到自己的推測發生了錯誤:“池心?”
“一個因為丈夫婚內出軌而罹患抑郁症并不幸轉為雙重人格的廢物女人。”
她大言不慚地評價。
“就算有心理醫生又怎麽樣,還不是弄不死我。”
他腦中逐漸出現一道半圓,這個半圓逐漸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來,他問:“她是什麽職業。”
“作家啊。”她又不爽地臆測:“就她那種精神狀态,還能寫出什麽好作品。”
康時嘴唇微抿。
他重新轉過去,繼續向前。
呼吸有些壓抑。
長桌前的池柔柔咬住了嘴唇。
她有些緊張,不知道丈夫能不能從這些信息裏推斷出自己所處的具體時間與空間。
她忽然很後悔隐瞞他,如果她早就告訴他一切就好了。
他所知道的信息那麽少,要怎麽分辨這一切。
康時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的走路而躲避的蛇群,再次聚集過來,耀武揚威地盯着他。
林中的池柔柔差點又一次撞在他身上。
她停下腳步,偏頭看着這個跟康晗幾乎一模一樣,但又完全不像的男人。
康晗那張臉在她眼中自帶醜逼濾鏡,但這張臉,她看着還算滿意。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就地靠着一顆樹樁坐了下去。
窗臺前池柔柔為了阻止他帶她去死,一口氣說了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她曾經借用作者的身體來過這個世界。
結合那次飛機上推測出來的事件,他腦中的那個半圓瞬間清晰了起來。
難怪池柔柔能夠借用作者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因為她本身就是屬于這個身體與這個世界的。
他所經歷的一切超自然事件,也都從池柔柔那裏得到了答案。
世界是一本書。
總歸是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了,他試圖從自己從事的職業角度推測這一切。
一個作者在報複性地發洩的時候,她的精神必然是動蕩的,那麽在創作之中,副人格有沒有可能被輸送到另外一個世界呢?
如果池柔柔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那麽這個答案是未知的,可池柔柔來到了這個世界,這個答案就是肯定的。
先是池心創作了這本書,而後池柔柔進入了書中世界,如果她本身就是一個副人格的話,那麽她在覺醒之後做的一切也就有了解釋。
除了池心的設定對她産生的影響,還有一點:她的人格,本身就是不健全的。
她是突然之間誕生在了這具身體裏面,沒有屬于自己完整的人生,也沒有屬于個人獨有的記憶。她依附池心而生,許是在對方被壓迫的時候誕生,于是與主人格完全相反,一善一惡,一弱一強。
那,自己呢?
“喂。”她擠到了他身邊,伸手推他:“你到底從哪兒來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啊,這裏一向只有我一個人的,那個叫康晗的壞蛋,只能在外面詛咒我。”
“我不知道。”
“那你是做什麽的?”
他笑了一下,道:“也許跟詛咒你的人同職業。”
她愣了一下,眼睛在下一瞬間亮了起來,他明顯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攥緊。
他瞥她。
池柔柔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道:“你是我的心理醫生,對吧。”
“不是。”
“你是,你一定是。”
她立刻道:“我就知道,我也會有心理醫生,會有站在我這邊的心理醫生。”
他沉默地望着她。
“你知道嗎。”她說:“池心經常帶着她的心理醫生來打壓我,我一直想,如果我也有一個心理醫生就好了,她那樣的廢物都有人幫忙,憑什麽我沒有啊。”
“你幫我吧。”她殷切地說:“我不要她的身體,我只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就算只能偶爾出去一趟也沒關系,我真的不想消失。”
他看着她純粹的眼眸。
如果是已經被書中劇情浸透過,有了自己獨立記憶的池柔柔的話,她必然會毫不猶豫地把身體搶過來。
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屬于她池柔柔的。
但眼前的池柔柔,她不想要池心的身體。
因為她沒有真正見過這個世界,對于她來說,這密集的巨林,成群的蛇蟲,就是她的世界。
巨林代表着堅不可摧的意志,蛇蟲所蘊含的惡意,則是她面對這個世界自保的手段。
而就在剛才,在康晗的步步緊逼之下,她的巨林幾乎要完全陷落。
“你救了我。”她還在試圖游說他:“你還能在我的蛇林裏活下來,你就是我召喚來的,你的生命意義就是幫助我活下去。”
她是仗着他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所以直接給他蓋章了。
他彎了彎唇。
“你救了我。”她又說:“你應該不想我再死掉吧,那你不是白救了。”
他垂眸,低笑出聲。
還真是她的作風。
旁邊的蛇群根根直立了起來,康時看了一眼。
作為精神科的醫生,他立刻就明白過來,這代表她對于說服他這件事并不自信,她在不安。
池柔柔的确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但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抹殺計劃之中,的确曾經爆發過強烈的願望,她也想要一個心理醫生。
對于副人格的她來說,心理醫生就像一個神。
為什麽神要保護池心,不要她。
明明池心的世界已經枯萎的什麽都沒有了,明明她才是那個可能活下去的人。
池心已經快死了。
就算誰也不動她,她都已經要死了。
為什麽神要舍棄這麽鮮活的她,去拯救半死不活的池心。
她不理解,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寄生的。
所以她沒有勇氣讓面前的人幫她奪取那個身體。
她只是不想消失。
她眼中的蛇蟲也是可愛的,瘴氣也是清新的,仰起頭看向上方的時候,那從巨林裏露出來的偶爾一點點細微的光,也是讓她無比留戀的。
她不明白,為什麽池心想死。
她有一個那麽健康的身體,可以每天看到日出日落,可以感受到微風送來的植物的香氣——她有幸聞過一回,味道甜甜的,但她不知那是什麽。
很好聞,是她的世界所沒有的。
她捏着他衣角的手微微收緊。
她沒有騙他。
她真的認為他是她召喚來的。
否則,怎麽會那麽巧,就出現在她的世界裏呢?
除了他之外,她沒有在自己的世界見過任何人。
任何一個跟她相同的生物都沒有。
“你有沒有名字。”她又一次開了口,道:“你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那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他看着她素白的手,輕聲說:“不知道。”
“那我給你取一個吧。”池柔柔坐在長桌前,輕輕地呢喃着。
聲音與記憶中的自己合二為一。
“叫康十。”她落着淚,哽咽着,“十字架的十。”
林中的她嗓音清脆:“十字架的十。”
“我要把你釘在我的十字架上。”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可能隐藏着惡意,在下一句的時候,又倏地滿是天真與希冀——
“做我獨有的神。”
她緊緊揪着他的衣角,指節逐漸發白。
緊張的動作與她輕松的神情完全割裂。
蛇群躁動着。
瞳孔皆豎了起來。
仿佛在等待神的回應。
她把他當成了救贖。
他又想起來,自己重新落在這一片蛇林之中之時。這裏的氣候惡劣極了,入目的蛇蟲也惡心極了。
天塌地陷,這裏根本就不是人能生存的地方。
詛咒從遙遠的天外傳來。
他當即便意識到了他進入了一個人的精神世界。
他站在深淵之上往下去看。
果然便見到她如斷尾的風筝般懸挂在下面,那只手堅定地摳着那一角石壁。
原來是池柔柔啊,他想,池柔柔那樣的人,怎麽會被逼到這種地步。
他以為她憑借自己就可以爬上來的。
可他沒想到,她居然逐漸開始放棄。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的妻子本身意志有多強大。
她是在明知自己是副人格的情況下,一直撐到了那種程度。
有多少人,在得知自己只是附屬品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自身的價值。
她說他是她的神。
真是,何德何能,何其有幸。
他緩緩伸手,撫摸她潔白的臉龐。
他也只是被世界逼到崩潰的普通人,可在她眼裏,卻成了她的神。
她也許不知道,在這一刻,在得知她只是別人的副人格的那一刻。
他對自己的自殺也産生了懷疑。
怎麽就,那麽容易崩潰了啊。
她在他眼中,也像極了一個神。
林中的池柔柔放松了下來。
她知道,池心有的,她也有了。
作者有話說:
上章作話有些BUG_(:з」∠)_
還是要以正文為準,不要被我帶跑(畢竟我經常禿嚕嘴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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