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變故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磁場是不相同的。

死亡的瞬間,再親近的人也會被劃分到兩個世界。

哪怕靈魂因執念不消,強行留在世間,可也很難再和生者見面。弱小的鬼連維持魂魄都很困難,更別提在活人眼前顯身,少部分鬼魂可以在陽氣較弱的人面前顯露,再強大些的鬼魂會有自己的磁場,用磁場創造自己的小世界蠱惑人心,殘害人命。再強大些的鬼魂會凝聚出實體,像生者一樣行走在陽光下。

所以自身陽氣充足的情況下,大多數人一輩子也見不到鬼一次,也無法聽到鬼的聲音,但也有例外,比如擁有陰陽眼的人,再就是學習捉鬼術開過眼的人。

可眼前的蔣荔玉顯然只是個平凡人,看着并未被邪祟糾纏過,她雖然年邁體弱,但身上應該有什麽護身的東西,陽氣很充足。

靳半薇這才發現系統給她的眼睛不僅能見邪祟,還能看到人身上的陽氣。

按理說蔣荔玉是聽不到蔣初初聲音的,可靳半薇看到了在蔣初初喊出媽媽那一瞬間,蔣荔玉臉色大變,忽然一把握住了靳半薇的手腕:“姑娘,姑娘,你是不是認識小初啊?她今年五歲了,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皮膚很白,長得……”

這一變故吓壞了旁邊的蔣念,她連忙伸手去拽情緒過于激動的蔣荔玉:“媽,姐姐已經死了三十年了。”

靳半薇她們沒有找錯地方。

聽到三十年,剛剛看着還正常的蔣荔玉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朝着蔣念刺過去:“你騙我,小初沒有死!”

“媽!”蔣念的聲音提高了兩倍,那聲呼喊喚醒了蔣荔玉,只是她的神情依舊不太對勁,她收回了刺向蔣念的刀,短刀下一刻卻紮向了她自己。

眼看着短刀就要刺穿蔣荔玉的手背,靳半薇連忙回頭喊了聲任橋:“鬼姐姐快攔着她。”

任橋早已到了蔣荔玉身邊,她的手化作一團黑霧落在短刀上,斷刀頃刻間化作了粉末,從蔣荔玉掌心飄落,蔣念被這樣的變故吓了一跳,她摟住同樣被吓到的蔣荔玉往門內猛地退了兩步:“你們,你們是什麽東西?”

這将利刃變作粉末的本事不像是人能有的本事。

任橋看着已恢複原樣的手,沉默地飄回了靳半薇身邊,懸空的腳再次帶給蔣念沖擊,她瞳孔放大數倍,顫抖的聲音從嘴裏蹦了出來:“鬼,鬼,你是鬼!”

她眼底滿是驚恐,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唯有摟着蔣荔玉的手沒有松開半分,看起來蔣念是個孝順的。

“小靳,我吓到她們了。”任橋看着有幾分愧疚。

她并非有意恐吓蔣念兩人的,只是情況危急,看那短刀的鋒利程度,如果她強行奪刀,也只怕是會傷到蔣荔玉的,用鬼魂的手段讓短刀消散,吓到了她們一次。

至于後面……任橋當了很多年的鬼,早就習慣飄來飄去,剛剛擁有實體的她,情急之下會想不起要腳落地而行。

愧疚的背後還藏着些失落,靳半薇對她的依賴,讓任橋差點就要遺忘她和那些鬼魂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她也會造成人的惶恐,例外只有靳半薇。

靳半薇握住了任橋的手:“鬼姐姐沒事的。”

雖然吓到了她們,可任橋阻止了蔣荔玉傷害自身。

那個阿姨并沒有騙靳半薇她們,蔣荔玉看起來真有幾分不正常,但很顯然她還記得蔣初初,甚至病因可能就是蔣初初。

她自身對母親失望透頂,但這世上顯然還是有愛孩子的母親。

手中的黑傘越來越沉,裏面的鬼魂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出來,靳半薇朝前走了一步,她對着蔣荔玉說:“阿姨,我是認識蔣初初,我們可以進去說話嗎?”

聽到靳半薇說認識蔣初初,蔣荔玉的驚恐都淡了幾分,她心有餘悸地瞥了眼任橋,卻抱有期待地問着靳半薇:“你真認識小初?”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蔣荔玉正常了許多,恐慌都在一點點消減,她主動讓開了路:“你們進來吧。”

蔣念見蔣荔玉讓她們進門,還信靳半薇認識蔣初初的話,驚恐都被憤怒代替:“用死去的人騙錢喪良心!”

這聲罵對靳半薇來說不痛不癢,她并不想理會蔣念,她知道正常人都很難相信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姑娘會認識死去三十年人的話。

事實勝于雄辯,等着蔣初初站在她們跟前,蔣念自然會閉嘴。

蔣家客廳的窗簾都拉得很嚴實,沒有偷溜進來的光線,客廳正中央是個小祠堂,供奉着一塊牌位,牌位上寫着——愛女蔣初初,上面擺放着不少香燭,那就是屋裏唯一的照明。

這裏的确是蔣初初的家,在靳半薇沒有到之前,蔣荔玉正在給蔣初初上香。

靳半薇進了門,蔣荔玉迫不及待地問:“大師,你是不是真的認識初初?”

看得出她是想念蔣初初的,連對靳半薇的稱呼都有了改變。

蔣念不滿地看向蔣荔玉:“媽,你怎麽還真信她的話,闵空師傅都說了,姐姐都投胎三十年,肯定是已經投胎轉世了,她看着比我還小,能是什麽大師!再說她身邊還跟着個女鬼,這養鬼的能是什麽好東西!”

蔣念可沒有忘記剛剛任橋說她是靳半薇的妻子,弄個鬼當妻子是不是人都不一定呢。

蔣念和蔣荔玉看着都還是懂些行的,怪不得看到任橋的手段,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任橋是鬼,但蔣念的話并不全對,靳半薇的确不是什麽大師,可她的的确确認識蔣初初。

靳半薇剛要喊傘中的蔣初初出來,蔣念卻忽然松開了蔣荔玉,她朝着靳半薇走近:“你是真不覺得賺死人錢喪良心啊!滾出去!”

她原是想沖上前,親手攆靳半薇出去的,可她剛走兩步,忽然瞥見了靳半薇身邊的任橋,蔣念停了下來,下意識地摸到了左手腕,靳半薇這才看到她左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

靳半薇沒動,蔣念也沒動,腕上的菩提子也沒有反應,蔣念見罵靳半薇沒有用,目光落到了被靳半薇牽住的任橋身上。

說實話,任橋是鬼,除了剛剛碾碎短刀,她看着并沒有什麽殺傷力,相反她很美很溫順。

但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強大的鬼怎麽會甘心聽人差遣呢。

這種弱小溫順的鬼,菩提子應該足夠護住她。

蔣念的膽子大了起來,她鼓足勇氣朝着任橋說:“都成鬼了還騙錢,就更恬不知恥了。”

靳半薇猛地瞪向了蔣念:“你說什麽?”

蔣念雙腿還有些發軟,可她嘴上不饒鬼:“恬不知恥!”

靳半薇十分确信,站在這裏的但凡不是任橋,而是黑傘裏除了蔣初初以外的任何一只鬼,蔣念應當都已經被鬼吃了。

任橋脾氣似乎太好,靳半薇都生氣了,她依舊平靜。

總不能是沒有聽懂?

任橋只是沒有生前的記憶,又不是傻了,可任橋都不計較,她再計較下去,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靳半薇糾結着轉過頭,可心中怒意沒有停歇。

蔣念罵她帶給她的憤怒不足聽蔣念罵任橋的十分之一,靳半薇是真的生氣了,特覺得任橋那樣好,好到她妄想都是罪過,更何況是外人。

靳半薇松開了任橋的手,她朝着蔣念走了過去,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蔣念,你再剛剛的話說上一次!”

任橋的不計較是因為她本身是只溫柔的鬼,可她的溫柔不該成為被辱罵而不還嘴的縱容。

蔣念再說一次,她一定會動手,可蔣念再次被吓住了,這次是因為靳半薇。

靳半薇的手好涼,涼的讓蔣念如墜冰窖,這絕不是正常人能有的體溫。

她想要掙脫靳半薇的手,那雙手卻像鉗子一樣死死地夾住了她,靳半薇的溫度順着掌心源源不斷朝着她湧來,腕上的菩提子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蔣念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吐着冷氣:“你,你也是鬼!你們都是鬼!媽,媽,你快逃!”

她當真是孝順的,這種時候還想着蔣荔玉。

蔣荔玉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她還是關心蔣念的:“你們想要多少錢都行,不要傷害我的女兒。”

就在這時候,靳半薇另一只手中的黑傘忽然冒出陣陣青煙,蔣初初從裏面跑了出來,一把抱住了靳半薇的腿:“靳姐姐,你不要傷害我媽媽。”

蔣初初并不認識蔣念,也不想維護蔣念,可她在意蔣荔玉。

三十年可以改變的太多了,她可以讓蔣初初記憶裏年輕漂亮的母親變作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可以讓蔣荔玉養大一個蔣念,可死去的人早就停止了生長,蔣初初還是三十年前的模樣,軟白的小臉,小小的身軀,穿着幹淨的裙子,就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蔣荔玉知道眼前的一切都超乎了常理,更知道死去三十年的人不會活過來,最大的可能就是蔣初初也是鬼,面對任橋和靳半薇會覺得驚恐不安,可面對蔣初初,心中的情已經戰勝了一切。

蔣荔玉紅了眼眶,她朝着那小小的人伸出去手:“小初,小初,你回來看媽媽了啊。”

她身上陽氣這麽充足,居然還能看見蔣初初,靳半薇有些意外,當然更意外的還在後面。

她的手還沒有碰到蔣初初,胸口不知何物發出了耀眼的金光,只聽“砰”的一聲,蔣初初被彈飛了出去,蔣念手腕上面對任橋和靳半薇都沒反應的菩提子突然金光大顯,追着蔣初初而去。

任橋連忙飛身而起,抱住了蔣初初被金光彈飛的瘦小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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