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關照
空寰愣住了, 他驀地擡頭,顫聲問:“陛下何出此言?”
朝熙心中所有的質疑,在小郎君擡眸望向她之時,便全都忘在了腦後。
她握住了空寰的手, 喟嘆一聲, 道:“當日, 定坤謀害星辰臺禦君之時, 便已是死罪。朕顧念舊情, 饒恕了他。之後又從下院把他救了回來。若非如此,便不會有今日之事。你眼下對朕如此冷淡, 是不是怪朕沒有早早發落他?”
空寰回來的路上, 想了好多, 他想過陛下或許會遷怒他, 他也想過,陛下或許會因為今日之事冷落他。
畢竟他一直表現得那麽乖順,今日,他做事不留餘地, 他也害怕朝熙覺得他狠毒。
可是他真的忍不住, 一想到小富強忍着笑意的樣子,一想到小貴可能一輩子畫不了畫了, 空寰的心, 便滴血一般的疼。
他什麽都算計好了, 他甚至時刻讓人盯着定坤,他不怕定坤出招, 他甚至還就等着, 萬一定坤作死, 自己出手, 他正好一擊即中,直接解決了這個禍患。
空寰何嘗不是在怪自己呢?他算好了定坤會朝着他出手,卻沒想到定坤先拿小富和小貴開了刀。
如果可以,他寧願傷得是自己。
小富和小貴是他的陪嫁,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可是定坤同樣是從小陪在朝熙身邊的。空寰一直惶惶不安,他害怕自己的份量,根本比不過一個定坤。
可是事情,既然做了,便沒有回頭的餘地。他原本心裏亂得很,他正在謀算着,該做點什麽,才能挽回如今的劣勢。
可是朝熙竟然什麽都沒問!
她什麽都沒問!
她甚至還反過來問他,他是否會怪她?
當然不會,這是他愛了那麽多年的人,他害怕失去她還來不及,怎麽會怪她?
空寰突然嗚咽出聲,直接撲到了朝熙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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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得這麽傷心,朝熙心都要碎了。
她一邊拍着他、哄着他,一邊嘆道:“朕想過了,此事是朕的錯,無論是誰犯錯,都不能優容。否則有一便有二,日後這宮裏的規矩,還如何立得起來?”
“今日哪怕不是為了你,定坤也是一定要處置的。”
空寰擦了擦眼淚,啞聲道:“陛下,臣君真的恨及了他。小貴的身份,原本不該來神域的。臣君跟着陛下來神域,也沒想到要帶着陪嫁。若非是陛下垂憐,可以允準母親送人過來,臣君也得不到如此恩賞。可是小貴這孩子,從小便跟臣君親近。當年臣君中了毒,命懸一線,才知道身邊的夥伴,有哪幾個是對臣君真心的。當初,便有一個叫小仁的,替臣君死在了池塘裏。那個時候,臣君便發誓,要好好保護他們,哪怕自己替他們去了,也不允許他們受到傷害。”
聽到這話,朝熙連忙道:“不想胡說,對于朕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什麽替他們去了,以後這種渾話,不要再說了。朕會害怕。”
說完這話,朝熙又想了想,她牽起他的手,沉吟了良久,才道:“空郎,朕把你當做朕的夫君。妻夫二人,本就該相互扶持。朕也想像母皇和父君那般,恩愛一世。朕想要看到的,是完完整整的你,是有喜怒哀樂的你,是沒有任何面具的、真實的你。”
“以後你在朕面前,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母皇和父君也會吵架,雖然多數時候,都是父君不敢與母皇争執,可是父君那樣穩重老實的人,也會偶爾鬧點小脾氣。”
提及此,朝熙忽然笑了,她抱緊了懷中的郎君,一字一頓道:“朕也想像他們那般,哪怕你偶爾在朕面前,鬧些小脾氣也不要緊。朕只是想,與你交心。這些話,你可明白嗎?”
空寰點了點頭,軟聲道:“臣君知道了。”
他明白朝熙的意思,卻不敢讓朝熙知道他最真實的一面。
見他不出聲,朝熙也沒有為難,只是讓人準備了他素日裏愛吃的一些膳食,端上來之後,盯着他用了一些,朝熙這才放下心來。
大約是白日裏太累了,晚上休息的時候,兩個人誰都沒有想旁的事,相擁着便進入了夢鄉。
空寰做了一個夢,他夢到東窗事發,他夢到他自己想隐藏的一切,都被朝熙發覺,他還夢到,朝熙執劍,對着他說,她恨他……
在夢裏,空寰帶着小富和小貴,拼命地跑,可是最後,朝熙卻還是一劍刺入了他的胸膛。
朝熙對他說:“朕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空寰驚得從夢中醒來,滿身都是汗。
朝熙被他驚醒,連忙握住了他的手道:“怎麽了?做惡夢了嗎?”
空寰看到面前溫柔的朝熙,這才松了口氣。
朝熙伸手攬住他的時候,才發覺他滿身都濕透了。
連被褥都有些濕。
這天氣本來就熱,若是被褥潮濕,晚上睡覺定然不會舒服。
朝熙白日裏看他那個狠樣,還以為他什麽都不怕。
晚上見他做了惡夢,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神經也不必繃太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朕知道,你心中純善,若不是恨及了,也不會對定坤那麽狠。定坤已經受到了懲罰,朕聽說,小貴的手也有望恢複。你放心,若是此番冀州城內的名醫治不好,朕會給父君寫信,讓他親自回來看看。”
空寰受寵若驚,連忙道:“太上王君事忙,還是不要叨擾了。小貴到底還是個奴才,不敢勞煩太上王君。”
朝熙笑了:“醫者仁心,父君若是知道內情,定然也會趕回來的。不過你不要擔心,朕聽斐醫官說了,小貴差不多可以恢複的。只是可憐了小富,小拇指算是徹底廢了。以後朕會再給你安排幾個妥帖的奴才去紫光宮伺候。小富和小貴就不要幹些粗活了,讓他們兩個好好養着,以後能陪你說說話就成。你把他們當做家人,那他們就是朕的家人。”
空寰又落下淚來,他抱着朝熙問:“陛下,若有一日,臣君也犯了錯,您會不會,再也不愛臣君了?”
朝熙哄着他道:“不會,朕會一直愛你。不過,你也不要發瘋,不要去犯什麽不可挽回的大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若是殺人放火,朕也沒法徇私。”
說完,朝熙忽地笑了:“好了,白天懲戒個人,晚上都能做惡夢的,朕也不信你會犯什麽天大的錯。”
朝熙以為,他是因為懲戒定坤太過,因為內疚才做了惡夢。
可是空寰自己知道,不是那樣的。
他從來就不害怕什麽,也不害怕什麽做鬼也不放過你的詛咒。
他心中唯一害怕的,便是失去朝熙的寵愛。
朝熙最後,還是和他一起換了幹爽的被褥,沒有驚動外面值夜的宮人。
空寰本來懶得不愛去擦洗,朝熙卻哄着他,說身上黏黏得不舒服,最終空寰簡單擦洗了一遍,才重新上榻睡着了。
而這一夜,定坤死在了懲戒院。
果真如空寰所說,他沒有見到第二日的太陽,聽說下人們去收屍的時候,定坤已經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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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朝熙去議政院之後,還讓手底下的人,不要吵醒空寰。
等到空寰醒來之時,已經日上三竿。
他知道陛下已經用過早膳了,便也沒有打擾,他急匆匆用過早膳,便去偏院看望小富和小貴。
登玉一路陪着他,忙道:“聽說,小貴已經大好了,手指頭已經有知覺了。不過太醫說,那指板還是不能拿下來,需要等到手指徹底恢複了才成。”
空寰懂得這個道理,他點了點頭,便急忙去看小貴。
小貴醒來之後,也聽說了昨晚的事,他緊抓着空寰的手道:“主子,您不必為了奴才做到如此。昨日之事,奴才知道之後,也有些後怕。陛下有沒有因此遷怒于您?”
空寰笑着搖了搖頭:“你放心,沒有。陛下也很擔心你,還讓太醫院的幾位太醫,都輪流過來給你看診。知道你的手可以恢複,陛下才放心。”
說完,空寰又去看一旁的小富。
小富從小便幹一些粗活,他沒有在榻上歇着,這會兒竟然還在一邊啃蘋果。
空寰看了他一眼,心疼道:“那手定然很疼,你趕緊回去歇着。”
小富渾不在意道:“沒事的主子,不疼的,奴才什麽事都沒有。您不必擔心。太醫給奴才開了止疼散,那藥真有效,吃上便不疼了。”
登玉嘆口氣道:“那藥有時辰的,過一會兒便難受得要死。殿下別看他雲淡風輕的,聽說昨晚都疼醒了。”
小富的脾氣就是如此,從前在空家的時候也是,哪怕是身上傷到了,他也不會喊疼。
登玉見眼下房內沒有旁人,便小聲湊到空寰耳邊道:“殿下知道嗎?今日朝臣,有人提及此事了。”
空寰一驚,忙問:“可是有人上奏折責罵本君了嗎?”
自打空寰入了神域後宮,神域的這些大臣們,一個個都不肯放過他。
昨日,空寰懲戒定坤的時候,用了雷霆手段。這些個朝臣們,定然要借此機會打壓空寰。
然而登玉卻笑道:“殿下您猜怎麽着,不僅沒有人質疑您的罪過,竟然還有人上奏折要拆除摘星臺呢。”
摘星臺原是祈福之用,最早是給神域的國師住的。
後來,因為古意司墨還有邵奕三人,承了摘星臺監正的虛職,摘星臺便成了女帝小通房的住所。
眼下,神域早就沒什麽國師了。
按照宮中規矩,如果陛下登基,通房們若是還沒有得寵,便要歸入星辰臺。
當初朝熙登基之後,定坤最先鬧着不去星辰臺,他想要陛下效仿太上皇,留着古意司墨和邵奕三位郎君一樣,移居摘星臺。
故而,這摘星臺的三位郎君,身份便處在了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他們沒有侍寝過,不是侍君,也沒有歸入星辰臺,更不是禦君。
可是,他們三個和太極宮的其他奴才還不一樣,他們的身份要高于幾位奴才,走到哪,人人都要稱一聲郎君的。
當初宋啓在定坤那裏受了委屈,宋啓的父親還勸過宋啓,莫要和定坤争鋒。
正因為如此,宋家首當其沖,便看不上摘星臺那三個。
今日早朝,宋大人最先上書,要廢除摘星臺郎君規制,要麽送定遠和定夜去星辰臺,要麽就歸入太極宮做奴才。
當然,定坤之前犯過錯,他謀害過星辰臺的禦君,這也是大罪。
這些個朝臣的兒子們,多半都在星辰臺學藝,莫說旁人,褚大人的兒子褚烨就在之前受過難。
再加上,褚夫現下與空寰交好,昨夜回去的時候,他給褚大人吹了不少枕邊風。
褚大人本就心疼兒子,這會兒更是不留餘地,讓陛下,連同定遠和定夜,一起處置了。
登玉提到這裏,還捂嘴笑道:“殿下果然料事如神,那褚夫果然是個能成事的。有他在,褚大人眼下,也偏幫着您呢。”
空寰長嘆了一聲,他道:“與前朝交集太深,沒什麽好處。本君日後會和褚夫說清楚此事的。不過,此番無論是小貴,還是本君,都該謝謝他。”
登玉想了想,又上前,湊到空寰的耳邊道:“還有一事,聽說陛下已經開始準備大婚事宜了。”
空寰聞言一驚。大婚,只有陛下娶王君之時,才會要準備大婚事宜。
難不成是,朝熙是要另娶了嗎?
登玉見空寰的表情,便知道他誤會了,他忙小聲道:“花靈姑姑傳信過來,說是陛下有意,要許您王君之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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