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熊孩子

呂游實在是不知道火車站內部結構，就在門口等着，呂父和呂母還有小貓咪就呆在車裏。

臨近九點，天空黑漆漆的，北京南站的紅色大燈在空中閃着，透亮的玻璃映出閃耀的燈光。

冬沨拉着箱子剛出來，就看到呂游靠在牆側玩手機，手機的閃光燈開着，正照着地面，冬沨剛準備把手機放在口袋裏，就看到呂游發來的消息，【出來了沒？我在門口，最亮的那個就是。】

冬沨笑了一聲，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揣兜鼓搗半天，邁大步子，向呂游跑去。

這個點，進站出京的人多，冬沨逆着人流，向那束光奔去。

呂游正巧擡頭。

小丫頭帶着研學時她送的圍巾，拉着拉杆箱噔噔噔就跑到面前來，沒等說話，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展開，“嫁麽？”

眼尾和鼻頭被凍得通紅，眼眶帶霧，下巴微微縮進圍巾裏，整個人帶着笑，看着呂游，“我在安徽找我的篆刻老師商量了半天呢，我覺得這個比較有新意嘿嘿……”

呂游把視線從上轉移，手機的閃光燈照向盒子中。

四四方方的墨玉在紅色的盒子中被襯托得剔透，一面篆刻着沨起雲游，一面篆刻着平安喜樂，小巧又不失精致。

金色的字跡有些微瑕，呂游愣了兩秒，輕聲，“你自己刻的麽？”

“是呀，”冬沨笑着點點頭，“我在老師那泡了好幾天呢，感覺手上都要起繭子啦……”

呂游把小玉塊拿在手裏，溫熱的手心握住冰涼，眼睛向上盯着冬沨，“這我要再不嫁，就說不過去了吧？”

“那得看你呀！”冬沨紅着耳朵尖，一只手扽住呂游的衣服角，一只手拉着拉杆箱，“叔叔阿姨該着急了，咱們先去車上嘛……”

呂游正沉迷欣賞玉上的痕跡，聞言才把它輕輕放進盒子裏，踹到兜裏後拉住冬沨的手，把箱子拿過來。

冬沨走在她身邊，一直在蹦跶着說話，“我很久都沒篆刻了，老師還誇我記憶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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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剛才開始，就有點不正常了，平時在一起，冬沨也會很輕松的聊很多天，但今天的情緒顯然不對勁……語氣裏多多少少帶有牽強。

呂游把拉着她的手松開，湊過去摸摸她的頭。

冬沨正往前走，冷不丁被摸頭，愣了一下，随即沒再說話，腦袋上的手慢慢輕撫，眼眶中的霧氣暈染了四周。

呂游就這麽擁着她繼續往前走，嘴裏笑着絮絮叨叨，“姥姥聽說我要帶人回去可開心了，還說要給你再多準備大豬蹄呢……”

“呂游，”一滴一滴的淚落到空中，伴着哽咽的語氣，“我是不是特別不乖……媽媽去工作是為了照顧我，我明明不應該難過的，我還跟她甩了臉色……”

“……不會，”呂游鼻頭微紅，眼睛使勁眨了眨，把人攬的更緊了，用手使勁的揉了揉腦瓜頂，“咱們家冬沨啊，是全世界最乖的小丫頭了。”

“什麽啊……”冬沨偷偷抹了抹眼角，輕笑出聲，“明明我比你大诶。”

“好吧好吧，”呂游也跟着笑，“那是全世界最乖的大姐姐了。”

“這還差不多……”

從駕駛座一側上車，呂游先上，待冬沨上車後給她系上安全帶，冬沨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呂游，呂游伸胳膊放在副駕駛呂父的腿上，“叔叔阿姨好，還是太麻煩您們啦……一點點小心意……”

“太有心了，” 呂母正在着車，“一會兒還要開一個多小時，你們倆在後面睡會兒。”

呂父從袋子裏拿出兩個盒子，一個是護膚品，另一個是白色的茶葉盒。

上次送的不是這款，自從呂游游學時不經意間提起，冬沨才知道呂父更喜歡喝龍井。

“這不是爺爺家同款麽！”呂游湊到前面，看着白盒子特別熟悉，欲哭無淚，“九百塊的龍井！哎呀姐你這太破費啦！我爸都不會品茶……”

冬沨笑了笑，“叔叔拿着喝呗，反正我和我媽也沒人喝茶。”

“有心了哈，”呂父把袋子放在懷裏，彈了下湊到前面來的呂游的腦殼，“你湊過來幹啥？”

呂游“切”了一聲，轉頭問呂母，“媽咱中間座位的安全帶咋系？”

“你幹嘛非得坐中間？”呂母剛在家族群裏發了消息，向後一轉身，看到薄荷正窩在一邊睡得舒服，航空箱已經被放到座位下了。“……那你扣扣，應該是拉出來一個……”

在冬沨的幫忙下，呂游終于把安全帶弄好了，她從後面拿了條毯子蓋在兩個人身上，伸手和冬沨十指相扣，藏在毯子下，然後輕輕把人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睡會兒？”

車內的電臺響着春晚的音頻，冬沨悶悶的“嗯”了一聲，調整了下姿勢，靠在呂游肩膀上阖眼。

其實呂游一家一直對春晚沒有特殊的情結，随意調到便持續播放，渲染一下春節的氣氛。

呂父把座位椅背向後仰，雙手在胸前環抱，“我也睡會兒……”

呂母把電臺聲音調小，磨了磨後槽牙，小聲：“睡睡睡就知道睡……”

呂游笑着好心，“用我和你聊天不？”

“睡你的覺。”呂母打着左轉燈，呂游昨天晚上出去待了大半夜，現在肯定也困得不行。

“遵命~”呂游一手拉着冬沨，一手伸過去搭在小貓的背上，在汽車的搖曳下很快入睡。

再起來，已經到河北了。

冬沨早就起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姿勢，冬沨正倚在窗戶旁邊看外面黑夜中的燈火，改為呂游靠在冬沨的肩膀上，小貓咪也被系了寵物安全帶，只能在一定範圍內活動，她正蹲着舔自己的毛發。

呂游打了個哈切，但不打算從冬沨身上離開，毯子下的手還輕輕捏了捏人的手。

“醒啦？”在毯子裏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勾住呂游的指尖，冬沨用另一只手指指窗外，小聲說，“你看，外面好好看，五彩斑斓的。”

呂游蹭着冬沨脖頸擡頭看，沿街的路燈、立牌上都被挂上了紅燈籠和五顏六色的彩燈，“哇嗚……這年味不就來了？”

呂母聽見她們醒了，哼着小調，“咱們馬上就到了嗷，你舅舅小姨他們全都在家，一會兒呂游你給介紹一下。”

“诶，”呂游現在就開始掰扯，“小姨是我媽妹妹，舅舅是我媽弟弟，一共三人，我媽老大……然後小姨的孩子比我大幾個月，是我表哥，舅舅的孩子是小男孩，今年上……幾年級來着？”

“兩三年級。”呂母想了想，幾家人幾年見不了一次，記得也沒那麽清楚。

“噢噢，”呂游繼續，“我表哥不會說話，啞巴……”

“啊？”冬沨震驚住了。

“放屁！”呂母正好遇到紅綠燈，一個剎車。

“開玩笑……不過真的差不多，”呂游笑了幾聲，“當時他來北京踢足球，住他兄弟家，然後我小姨和我媽一合計，在北京給我倆找了一個課外班……整個假期啊，我倆很有默契的給對方占坐，但就是一句話沒說過話……”

“……啊這，”冬沨輕笑了幾聲，“比較高冷。”

“那是你不跟人家說話，”呂母給了一腳油門，“說不定你開口，你倆就能聊起來呢。”

“不不不，”呂游搖搖頭，“真不會，不過也習慣了，他就那樣……下面說我表弟，就是個……熊孩子。”

“啊？”冬沨再次震驚。

呂母都無語了，“你能比喻的正常點麽……”

“我說的可啥錯都沒有……”呂游撅嘴，“全是你們慣的，我先說啊，這次他要再作妖，我就替家長管教一下……”

呂游不太喜歡孩子，大抵是從那時開始。

當時兩個孩子都不大，表弟來北京找她玩，在她家住了好久，拿她東西不說，一起玩游戲的時候還老犯規耍賴，家長也不管，一般都是一句，“你是姐姐你讓着點嘛……”

飯桌上吃雞蛋，呂游喜歡吃蛋黃，表弟也喜歡吃蛋黃，按理說一人一個雞蛋挺好，結果呂父和呂母比較大度，把兩個雞蛋的蛋黃都給表弟了，蛋清放在呂游盤子裏……

呂游黑着臉吃完飯，結果還被說，“身為姐姐沒個大度麽？”

那是表弟來京的第四天，呂游在屋子裏寫作業，表弟在門外砸門，呂游多次開門勸說，表弟不聽，最後呂游急了，開門就喊，“你聽不懂人話嗎？”

結果舅媽跑過來，“你幹什麽啊，孩子這麽小你跟他說這些……”

第五天早上，在蛋清放到呂游碗裏的那一剎那，呂游摔了筷子，“怎麽，咱家雞蛋都吃不起了？”

呂父呂母數落了她好久，等表弟走的時候，呂父呂母還考慮要不要生二胎，呂游就硬着臉跟他們說，“生二胎就算了，生了也教育不好。”

“另外，我這輩子是不會生孩子了。”

呂游喜歡往長遠考慮，而她那天說的這句話，一直記到現在，并且沒變。

在路上或者朋友家看到小孩子，她就只是感嘆一句“确實好可愛”，然後遠遠站在一旁。

“那你小時候也這樣啊，”呂母在前面笑，“孩子嘛，不都這樣。”

“……”呂游把頭埋在冬沨脖頸處沒說話，她從小和姥姥姥爺長大，一直很聽話，幼兒園也是在河北上的，一天都沒因為不想上學哭過，感謝自己出生就比較乖，也感謝老兩口的教育好。

冬沨拍了拍她的背，其實自己也有個妹妹，冬晏瀾。

是冬沨同父異母的妹妹，現在也剛上小學的年紀。現在和爸爸還有那位阿姨一起在國外生活。

見過幾面，冬沨沒有很大的感受，只是看出她喜歡穿小蓬蓬裙，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過不太講禮貌……

會用手指着她，讓冬沨去把自己喜歡的零食和東西拿過來，然後還不道謝。

冬沨每次只是皺皺眉頭，把東西遞給她，也不多說什麽。

其實每次春節見親戚小孩，都能引發對于父母和孩子的思考。

冬沨和呂游的想法一樣，很久之前規劃未來的時候就沒考慮孩子，既然決定養一個小孩就應該正确的教育，但是否能正确教育……這就是不确定的事情了。

有的時候當上父母，行為就心不由己了。

另外冬沨覺得，她有點累贅了。父母離異時候，包括現在也是，她就時常想……要是沒有自己，爸媽是不是就不會離婚，是不是就可以一起追求想要的生活；要是沒有自己，媽媽離婚後，自己一個人馳騁在職場上，會不會比現在過的理想很多。

會想很多，因為在本來安全感就缺乏的年齡，遭遇了很多事情。

星星和風繼續低喃，黑夜中總有人懂它們的寒。

但月亮閃着光，并不晦暗。

冬沨靠在椅背上，肩旁還靠着呂游。

她又在想，既然能遇到呂游這樣的人，應該也算是老天對她的認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