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音姑娘
嶄新的石青色圓領袍很襯沈大郎的膚色,他母親是個美人,他便也生得秀氣,只可惜吊兒郎當慣了,梳洗穿戴得再齊整也總欠一分侯府長子的味道。
楚歡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将胳膊放到榻幾上,好能瞧得清楚。
沈大郎照做,明知故問道:“婳音妹妹啊,快看看我這是怎麽弄的?”
——不就是你丫沒安好心給我撣出來的?狗屁邪門功夫,小小年紀不學好!
楚歡手肘支着榻幾,佯作認真地蹙眉觀察,玉指在紅腫之處上方繞來繞去,欲碰還休。
沈大郎是吃過虧的,生怕“沈婳音”碰疼了自己,吓得好幾次差點收回胳膊。
楚歡逗弄夠了,才微微一哂:“大郎君,你這樣下去不行。”
沈大郎倒要聽聽“她”能扯出什麽冠冕堂皇的說辭。
楚歡記得,方才沈大郎在前院警告自己時,提及阿音與婳珠幼時的恩怨,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婳珠在沈大郎耳邊吹了什麽風。
楚歡道:“血流心脈,于靈臺方寸樞通全身,奈何人心并不生在正中,以致所做所為難免失之偏頗。人非聖賢,無可厚非,然心若生得太偏,則往往血流不暢,不暢則積毒,積毒則成病。”
一句“偏心眼”能解釋清的事,楚歡非要煞有介事地長篇大論一番,略一琢磨,不還是罵沈大郎偏心眼嗎?
侍立的婢女們聽得分明,都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不存在。
沈大郎知道“沈婳音”不過是裝神弄鬼,不料她敢當着下人的面指責自己偏心,臉上便有些挂不住,“敢問婳音妹妹,究竟積何毒,成何病?”
語氣不由自主地帶着些質問的意思。
楚歡卻懶得再費口舌,“大郎君聰慧,人若只能聽到旁人吹到耳邊的,而忽視自己親眼看到的,恐也只是活在夢中而不自知罷了。”
這養女一口一個“妹妹”地自稱,沈大郎卻半點不覺親切,只感到愈發氣悶,話不投機半句多,索性拂袖而去,牽上寶馬出門吃酒去了。
京城裏朱欄飛檐,春花搖曳。街邊的喧嚣仿佛遠去,沈大郎耳邊只來來回回響着“沈婳音”的話。
……
心若生得太偏,當心積毒成病……
當年,婳珠被從北疆接回京城,府中沒有嫡母,老太太又身體不好,就一直養在沈大郎的生母楊姨娘膝下。
早在沈大郎八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病得險些夭折的婳珠時,楊姨娘就同他說,婳珠是他的妹妹,沒了親娘,吃過很多苦,做哥哥的要疼婳珠,永遠照顧她守護她,不能欺負她,也不能讓別人欺負她。
從前婳珠由于體弱不大在外走動,只與大姐姐在屋裏聊些閨閣趣事,後來大姐姐出閣,沈大郎怕婳珠孤單,總會捎些街上的小玩意兒回來逗她開心,偶爾也帶她上街轉一轉。
就是從“沈婳音”這個名字确定下來開始,他的婳珠就一整天一整天地悶在房裏不愛見人了,對外面的新奇小玩意兒也興致缺缺。
起初沈大郎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奶姐姐的出現令婳珠想起了幼時的苦日子。
北疆的戰亂、親娘的離散、回京的颠簸……想必在稚嫩的回憶裏是不堪回首的。
但他漸漸察覺,婳珠介意的并非幼年的回憶,而是沈婳音這個人……
婳珠不喜歡沈婳音,沈大郎始終沒明白原因,但在這件事上他唯一能為婳珠做的,就是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他将永遠與她站在一起。
偏心怎麽了?
他沈敬慈只此一心,不偏向嫡親的妹妹,難道偏向沈婳音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
“駕!”沈大郎狠狠一夾馬肚,向前竄去。
當沈婳音終于回到自己身體的時候,日頭已偏西了。
好在她沒進府時就已聽家丁介紹過府中情況,事先心裏有數,再與千霜苑的婢女套一套話,便補習了不少信息。
昭王那祖宗果然又惹了事,才頭一次見面,居然能把三姑娘一個小女娃直接吓哭,沈婳音不得不發愁接下來要如何找補才好。
翌日一大早,沈婳音本想先去給沈母請安,再立即去三姑娘處道歉,卻聽說沈母喜靜,不必小輩們日日請安,而白夫人此時正在攏翠齋伺候,沈婳音便領着婢女直接去主院找嫡三姑娘婳棠。
聽婢女們的意思,三姑娘随了侯爺的性子,是個活潑敞亮的孩子,沈婳音望見她的第一眼,心道果然不假,通身的爽利打扮便與尋常的碧玉閨秀不同。
只是……
婳棠一看到沈婳音,小臉上的明朗登時褪幹淨了。
“音姐姐來啦。”婳棠很小聲地招呼人,蚊子哼哼似的。
婢女青蘭引着沈婳音在榻上坐了,讓小丫頭端上早起新買的枇杷和新做的桃花酥,婳棠就很拘謹地坐在對面,也不主動說話,只偷眼打量沈婳音。
沈婳音料想,定是小女郎還沒有消氣,于是叫自己的婢女紫芙趕緊把好東西拿出來,柔聲笑道:“三姑娘,這是音姐姐自己調的梅子鳶尾香,想着三姑娘年紀小,适合這樣清亮恬淡的味道,三姑娘試試可喜歡?”
紫芙奉上香膏,青蘭接了,為小婳棠打開蓋子。
馥郁又活潑的香氣淺淺地發散出來,婳棠有些驚喜,不禁湊近細聞,又嘗出一股清潤的甘甜,層次一重一重地疊起來,很不簡單。
小女郎的表情果然松快了一些,“好香喔,音姐姐親自調的?真厲害。”
她把眼神向後一遞,叫青蘭取來一只木盒。
青蘭道:“我們姑娘知道音姑娘要進府,正巧上巳時打頭面,就多打了一只赤金雕海棠紋臂钏,老郝家的手藝,想着海棠紋應千霜苑的景,獻給音姑娘最合适不過了。”
青蘭一面說着,打開木盒,從細軟錦布裏取出臂钏,在沈婳音手臂處打量幾眼,用絲帕墊着掰動臂钏的圈圍。
臂钏是照着一般女郎的尺寸打的,但各人臂圍不同,差上一點就戴着松緊不當。赤金的首飾好就好在質地軟,尺寸能調節,不必沈婳音親自試,青蘭已調整妥當,放回木盒交給紫芙收好。
沈婳音猜着這意思大約是不再計較昨日之事,見面禮是貴重了些,但日後再慢慢還禮也就是了,于是眼眸彎起來,沒有推拒。
“多謝美意,三姑娘有心啦。”
昨日還一身冰霜不容靠近的音姐姐,今天居然言笑晏晏,簡直像換了個人,實在太瘆得慌了。
于是婳棠的表情變得愈發僵硬,“音、音姐姐喜歡就好。”
沈婳音也納悶,這小女郎到底怎麽回事,為何與婢女們的描述不大一樣呢?
或許聊一聊女郎間的話題更易拉近距離?
于是她低頭把發髻指給婳棠看,“對啦,三姑娘瞧瞧,這是今早音姐姐院裏的月麟梳的發髻,好看嗎?你說她的手怎麽這樣巧?”
說着,又拉起婳珠擱在榻幾上的白嫩小手,柔聲稱贊:“三姑娘的手生得如此細膩,長大也定是個手巧的。”
哪知婳棠的表情并沒有好起來,甚至變得驚悚。
一夜之間,高冷暴力的姐姐怎會突然親熱至此?
小女郎默默抽回了小手,脫離了沈婳音友好的“拉拉扯扯”,嗫嚅道:“音姐姐,那什麽,婳棠想起弟弟約我陪他玩蹴鞠呢,先、先失陪啦。”
原本挺活潑的姑娘語氣裏竟賠着小心翼翼,說完也不等人回應,跳下長榻略施一禮,一溜煙跑掉了,留給沈婳音一腦袋問號——所以,是自己今日的态度還不夠溫柔嗎?
出師不利,沈婳音欲哭無淚。
才進府一天,就害人家小女郎平白哭了一場,還是哄不好的那種。
從局勢來看,聽聞當時府上有頭臉的主仆全都在場,一齊目睹了楚歡吓哭三姑娘的全過程,這就更糟了……
她與昭王的身份、經歷、性格本就大相徑庭,就算再怎麽謹言慎行,互穿前後也做不到無縫銜接。
沈婳音最氣的是,昭王那祖宗壓根就不知道什麽叫謹言慎行。她都已經派謝鳴來請了,昭王又何必任性留下來惹事呢?
從一個月前開始莫名互穿算起,這都第幾回了?
就說上次,她正在把藥材碾小,方便稱重煎煮。
祖宗忽然穿過來,還挺勤奮地順着她的工作往下做,一直把藥材碾得稀碎。
沈婳音回去後,稀碎的藥末一放進水裏,直接和成了糊糊,枉費她從北疆采摘晾幹後千裏迢迢帶進京來。
還有上上次,她正在給婦人看診,祖宗半截穿了過來,仗着習武的功底繼續切脈,确診為氣血凝滞、經脈不通,叫助手去開幾服活血化瘀的成方。
婦人回家後自己犯嘀咕,翌日又來問了一遍。沈婳音再診,好家夥,人家婦人那是喜脈,差點叫祖宗給斷送了一條新生命。
這些事可不是玩的,她完全相信祖宗的好心,可辦出的結果卻每每令她無語凝噎。
偏偏她與楚歡将各種醫學的、玄學的、迷信的法子全都試過了一遍,仍是不能阻止互穿。
甚至,穿越得越來越順暢絲滑了……
朋友見她心情不好,問她又不肯說,便總是安慰她道:“甭管多大的事,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啊。”
沈婳音忍了。
忍一時越想越氣。
……
鎮北侯府的花/徑上,沈婳音與紫芙無功而返,幸而一路春風清朗,芍藥在路旁成團成簇,布置得既精心又野趣,讓人瞧着心情舒暢。
沈婳音輕輕吸了口氣,是荒蠻北疆所沒有的香甜。
不知母親年輕時是否也這般賞過京城的花香。
不管怎麽說,她已進了府,已經成功邁出了第一步,其他的一切,皆可徐緩圖之。
迎面遠遠地現出一對人影。
沈婳音瞧着眼熟,再一看,正是婳珠帶婢女往這邊走,看方向是往主院去見白夫人的。
婳珠在府裏長大,應當清楚這時辰白夫人正在老太太院裏,這麽早就去主院恭候,不知要說些什麽體己話,又或者,是專程在這兒等自己嗎?
對面的婳珠也看到了沈婳音,率先笑道:“好巧啊,婳音,在這兒見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婳音:好巧啊,大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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