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軒窗

Chapter Summary

笑他每似堂間處燕，有誰曾屋上瞻烏？

女祭司們全都面色慘然，一個個低首掩飾心中的不安：長公主猝然去世，她們什麽都不知道，又懼怕國王遷怒責問。

但國王今天只是來挑選下一個首席女祭司。他能看出她們每一個都緊張、都美貌、都貞潔。他在第十七個女祭司面前停下腳步，他記得那天晚上，就是這個臉上圓圓的年輕女孩送回了泰爾佩瑞恩刻意展示給他看的空藥壺。

他把泰爾佩瑞恩的鑰匙和自己手上的紅寶石戒指遞給了她：“現在你是這裏的女主人了。”

他沒問這個女孩叫什麽名字，因為她叫什麽都沒區別。他更不在意這個毫無經驗的女孩能否管理好偌大的神廟，新的首席女祭司只要年輕、秀麗、玫瑰花瓣一樣鮮嫩就足夠了。

她對男人一無所知，第一次迎接國王時慌亂無措，之後又縮在被子裏不肯起身，還是實在不耐煩的伊西莫親自喚人送來溫水，把她從床上拎起來，擦淨了她身上的痕跡。

“我這是挑了個傻瓜。”伊西莫懊喪地想。

“我會不會懷孕？”女祭司的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清，她一直在顫抖，不知是緊張或是害怕。

“可能。”伊西莫自然而然地接道：“你在家沒學過《博物論》？”

女祭司說沒有。

伊西莫起初不信：泰爾佩瑞恩的第一門課就是《博物論》，專門介紹走獸、植被、地理以至男女，之後泰爾佩瑞恩才學習阿爾達的歷史、昆雅語和阿督耐克語，等到伊西莫長大一些，他們一起學習騎射。後來伊西莫學習戰争，泰爾佩瑞恩請求父親塔爾-蘇瑞安允許她一起上課。于是他又追問了女祭司幾句，才知道她沒說謊——她只學習過一些著名的長篇歌謠和針線女工。

“女人應該容貌姣好、衣着華麗、言談得體、使人愉悅。你還是多學習一些吧。”伊西莫說，因此他留下了泰爾佩瑞恩當年帶到神廟來的藏書，沒有把它們帶回王宮。

女祭司學習得很快，她似乎更偏愛和植物有關的書籍，有一次她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詢問國王，其中一頁上畫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植物。畫冊上的筆觸引起了伊西莫的注意，他前後翻了翻，确認這是泰爾佩瑞恩的作品。

“是雅凡納彌瑞，安卡麗梅女王曾經命人專門培育了一個變種，讓花朵更加豐碩豔麗，唯獨被種植在王宮裏，所以與你們平時見過的不一樣。”

他說話時的臉色不好，女祭司小心翼翼地把畫冊放回了原處。伊西莫看到她謹慎的樣子，心情更糟：“你接着看就好，這又不是什麽動不了的寶物。”

偶爾無事，伊西莫問過女祭司和泰爾佩瑞恩的來往狀況，女祭司說：“殿下只問了問我叫什麽，多大年紀，在家裏請過什麽教師，接着說我可憐，就再沒有跟我說過話，除了那天吩咐我做事。”

房間裏很快多了花盆、黑土，和一些生長旺盛的植株。女祭司希望給自己一點機會用上自己新學的知識。

她也是這樣對伊西莫講的。國王只是冷笑：“沒用處，女人應該多學一些，但用這些就不是女人的本分了。”

他下次再來神廟，發現首席女祭司的房間裏多了四個花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這些植物上，顯得郁郁蔥蔥，空氣裏甚至有草葉的鮮味。這房間已經完全沒有泰爾佩瑞恩的影子了，她留下的藏書也被寫上了密密麻麻的新批注，新的首席女祭司正跪在她熱愛的植株前修剪枝葉。

“她看上去順從，但心裏一點都不怕我。”伊西莫明白過來。

一如祈爾梅的儀式相當冗長，首席女祭司回到自己的房間，剛剛摘下壓得她昏昏沉沉的首飾，國王便推門而入。

幾十年前，一如祈爾梅的儀式結束，伊西莫來到這個房間，泰爾佩瑞恩正跪在床前祈禱，見他來了，殷勤地接待他，讓他休息、放松。伊西莫對她提起近衛軍裏的一些讓人不安的傳言。

在神廟裏待了二十四年的泰爾佩瑞恩冷然說：“将那帶頭的淹死在河裏，其餘人杖責。”

“前一個有智慧，這一個很聰明，只是沒什麽見識而已。”伊西莫想。

這晚窗外雷聲恐怖，首席女祭司在他身下小聲啜泣。

“陛下盡管笑話我吧，”她之後靠在床頭，黑發垂下披散在肩頭，和當初一樣拽起被角、遮住自己的身體：“但我情願為陛下做點什麽事情，最好是要我性命的那種。”

“你不怕死？”伊西莫問。

“從我出生到今天，只有陛下對我最好。”女祭司回答。

伊西莫心裏哂笑：幾本舊書就算“對人好”，那這世上早就人人互相友愛了。

“要是都用到你來替我死了，那我肯定最後也活不成。”他說。

女祭司草草披上了件衣服躺下，她直到深夜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