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953年，雨蘭鎮。

“唐妹妹，把鴨子吆回來。”

奶奶前兩天去李家灣買了十只小鴨子，想着趁着秋收，谷子一收，把鴨子趕到田裏，鴨子既可以撿掉落的谷子，又能吃田裏的害蟲，為明年做準備。

鴨子養幾個月，等到過年的時候又可以殺着吃。

因為這些原因，這個季節雨蘭鎮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鴨子。

唐妹妹拿着一個竹竿，跑到田邊，開始吆喝着趕小鴨子。

落日碰到了雨蘭鎮最矮的山峰，像是被刺破的雞蛋，蛋黃都流了滿天。

唐國興望着那天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另一邊，奶奶在吆喝：“唐妹妹！讓你趕鴨子你趕到哪兒去了？”

唐國興回過神來，趕緊繼續趕鴨子：“回家喽，回家喽！”

小鴨子們哪裏懂回家，都不肯走，這裏戳戳那裏戳戳。

唐國興只能下了田去攆。

結果幾只小鴨子聚在一個地方不肯走，嘴殼子戳啊戳的。

唐國興一走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黃鳝！

原來這幾只小鴨子戳了兩條黃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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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緊把黃鳝抓了起來，可能是被鴨子折磨太久了，都已經死了。

唐國興也不嫌棄，把黃鳝用野草系着提回家。

晚上燒火的時候，唐國興把黃鳝往裏面一扔，火石一刨。

爺爺奶奶一條，她和小春一條。

兩個小姑娘躲在豬圈上面，在玉米芯和幹茅草中，一人一點地撕着吃黃鳝。

直到只剩下骨架和內髒了，兩個孩子依舊意猶未盡。

“真好吃！”小春忍不住說道：“要是能夠天天都吃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國興把小鴨子趕出來。

一大早路上已經有好多大人從地裏回來了。

唐國興走在田坎上，跟大人們打招呼。

李家的二伯也從山上下來，跟往常背着鋤頭不一樣，今天對方一只手提着個大桶，另一只手拿着火鉗子。

唐國興好驚訝，怎麽去山上還要提一個水桶？

“二伯伯好！”唐國興湊過去看：“二伯伯，你提着什麽東西呀？”

“黃鳝泥鳅。”李家二伯把桶放了下來給她看。

裏面半桶都是又肥又大的黃鳝。

唐國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旁邊還有其他人也來看，驚訝地問道：“你在哪兒捉的這麽多？”

“昨天晚上捉的，晚上黃鳝都要出來，一捉一個，田裏多的很，就是白天捉不到。”

唐國興饞啊。

一整天，她看黑板是黃鳝，看書是黃鳝，腦海裏都是那一桶黃鳝，如果做出來該多好吃。

那麽多黃鳝，還可以就在桶裏面養着，可以吃好久。

還有二伯伯說的話，晚上黃鳝都出來了，在田裏一捉一個準。

晚上，小朋友做夢全都是黃鳝，手一下去就是一條。

第二天一大早，唐國興把小春叫了出來。

“小春，你還想不想吃黃鳝？”

“想。”小春咽了咽口水，她家裏孩子多，雞蛋那些都是要給男孩子吃，她完全吃不到油腥，自然饞得厲害。

“二伯伯晚上捉了一桶黃鳝，裏面都是這麽大這麽粗的！”唐國興比劃道。

小春光是聽唐國興說，嘴裏就已經開始分泌口水了：“他在哪裏捉的？怎麽會那麽多？”

“他是晚上去捉的，聽他說晚上黃鳝全部都出來曬月亮了，白天黃鳝都在土裏所以不好抓，但晚上都出來了就很好抓了。一抓一個！”唐國興說道。

“咱們也去抓嗎？”小春一聽就懂唐國興的意思。

“我們今天晚上去捉，石山上面有大水田，那麽多水，肯定有很多黃鳝泥鳅，到時候咱們一次性吃個飽，吃不完的還可以養着後面再吃。”

太美好了！唐國興說這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咽口水。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要晚上去山上，小春都會害怕，大晚上害怕鬼，怕遇到蛇，怕被大人發現。

可是，那可是黃鳝啊！饞那一口肉讓小春無所畏懼，不僅不害怕，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希望晚上快點來。

“那晚上你爺爺奶奶睡了，你就學貓叫，然後咱們倆就一起去。”

唐國興也不害怕，大人們晚上也會去捉黃鳝呢，他們都能去，為什麽她們兩不能去？

唐國興說的田是兩畝的大水田，在半山腰上。

兩個孩子興奮地從家裏跑出來，一想到有很多黃鳝，她們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

潔白的月光下，大田和遠處的山都像是蒙了一層白紗，并不吓人，反而有種靜谧的美好。

從這個位置能夠看到曬谷壩，收了糧食以後，大家就是在那裏曬糧，糧食一天曬不幹，每天來來回回的往家裏收不方便，所以就放在曬谷壩，曬谷壩外面還有好幾個火把，是守糧食的人，鎮上的人會輪流去守。

唐國興看着那些火把，心裏更加不害怕了。

“唐國興，我看到了一只泥鳅！”小春在旁邊激動壞了，結果她一出聲，那泥鳅立馬就沒影了。

“跑了。”小春有些沮喪。

“沒事，這麽大一秋田，黃鳝泥鳅多得很。”唐國興安慰道：“咱們快下去抓！”

唐國興把鞋子脫在了岸邊，和小春一起下了水。

她們剛一下水，就聽到那邊有什麽東西竄了出來。

兩個人被吓得又跳回了岸上，拿着鞋子就跑。

身後傳來了“嘎嘎嘎——”的聲音。

兩個人趕緊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去。

只見一群半大的鴨子出來了。

唐國興：“是鴨子，不怕不怕。”

小春也松了一口氣：“是鴨子是好事，有這些鴨子在肯定就沒有蛇。”

“對！”

可能是因為位置并不好趕鴨子回家，這些鴨子就養在了田裏，田裏有好幾堆稻草垛子，鴨子可能就是在那裏面睡覺。

唐國興又下了田，彎着腰，看着水裏，這個田果然肥，只見一條黃鳝在裏面游來游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猛地一抓，結果那滑溜溜的黃鳝一下子就跑掉了。

唐國興撩起了袖子，撩起了褲腿：“我就不信抓不到！小春，咱們兩個方向抓！一會兒遇到了黃鳝，你往我這邊趕，我往你那邊趕！”

小春也趕緊跟着一起下了田。

黃鳝哪裏是那麽好抓的，兩個人都沒有經驗，一年遇到了好幾條大的，一條都沒抓到，兩個人都快氣死了。

這比之前沒有來抓還讓人難受，黃鳝就面前，那麽大一條，那麽肥，結果一抓她就溜走了。

唐國興彎着腰，都要暴躁了，突然小春拉了拉她。

“唐國興，有人來了！肯定是來抓我們的！”

唐國興一聽，果然，山上有腳步聲，還好多人的樣子。

完了，她們倆現在在田裏，田裏還有鴨子，這要被抓住了，肯定要說她們是來偷鴨子的。

這名聲可不行。

唐國興趕緊拉着小春躲在草垛子後面：“可惜一條黃鳝都沒抓到，要不然可以給人看黃鳝。”

小春也很害怕，萬一被抓到了，肯定要跟他們家裏說，到時候肯定又要挨打了。

兩個小孩子閉着眼睛，希望抓不到她們，希望那些下來的人不是來這個田。

然而很快希望就破滅了，因為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就是朝着這個田而來。

唐國興此時低着頭，居然看到了一條黃鳝，就在稻草下面，她這一次變聰明了。

唐國興直接混着稻草一把抓，有了稻草的幫助，這一次抓住了。

她正開心地準備給小春看，就看到小春已經吓傻了。

原來剛才小春偷偷地望了一眼外面的情況。

唐國興正想說沒事，咱們可以證明給他們看，咱們就是來捉黃鳝的，不是來偷人家的鴨子的。

小春捂住了她的嘴，害怕地眼淚都掉下來了，眼神往那邊使。

唐國興意識到了不對勁，她也偷偷地偏過身子，往外面望了一眼。

那些人已經到田坎上了，人果然多，有十幾個人。

月光下，一眼就能夠看到他們背着的長槍。

土……土匪，是土匪！鎮上的大人吓唬小孩都會說的土匪來了！

但孩子們并沒有真的見過。

現在見到了。

唐國興縮回了頭，手也松開了，黃鳝一下子就跑了。

田裏，鴨子們并不知道危險，還在嘎嘎嘎地跑來跑去。

帶頭的男人一腳下去，一只鴨子就沒了聲，其他的鴨子飛快地跑開了。

唐國興和小春趴在草垛子裏，兩個孩子就像兩只小鴨子一樣緊緊靠在一起，身體因為害怕止不住地發抖。

外面是土匪在說話。

“從這邊下去，兄弟們，帶不走的糧食就直接燒掉。”

“老二，你負責放火，把糧倉的人引到曬谷壩去。”

外面是土匪們越走越近，鞋子踏在水田的聲音。

巨大的恐懼籠罩着兩個小姑娘。

這時，外面的土匪停了下來，好像是發現了什麽。

唐國興這個時候看着自己的光腳丫，完了完了。

果不其然，有人說道：“這裏有兩雙鞋子。”

唐國興和小春死死地抱住了對方。

唐國興一下子想起了爸爸媽媽，想起了李家死掉的那個小幺叔。

現在，她和小春也要死了。

作者有話說：

幼年小春和老年小春：我就想吃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