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月圓之夜(三)

我們尋了一家客棧住下,我坐在房裏戰戰兢兢地等大美人來給我解毒,想到前幾次被輕薄的經歷,特意讓小二給我拿上來一只碗。

夜幕降臨,我都等得不耐煩了,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我擡頭看,居然不是大美人。

我臉上一定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彩雲揚了揚眉毛。

“本公子來給你送藥你不情願麽?”彩雲道。

我道:“怎敢怎敢,要是知道彩雲美人親來,我定會鮮花十裏相迎的。”

彩雲好像抖了抖。

他說:“你這人說話不能好好說麽?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美人地挂在嘴上,聽得人難受。”

我樂道:“彩雲啊,你真是謙虛,我這人就愛誇獎別人,彩雲生得好看,我怎能不誇獎誇獎?”

他臉陰了下來,把一只碗放在茶幾上,碗裏乘着暗紅的血漿。

他轉身就要走。

我道:“彩雲,你怎麽這麽薄情啊!你看這夜半清涼,咱倆孤燈獨影,若是能把酒夜談,共話人生,不也別有一番意境麽!”

他回頭,橫眉冷對。

突然,他從劍鞘裏抽出劍,身影一晃就晃到了我面前,我一驚,還沒等反應過來,他的劍尖已經毫厘不差地微微頂在我的喉頭。

多進一厘,我就将血濺當場。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彩雲美人啊,你的反應真熱烈,熱烈得我都吃驚了。”

他冷森森地看我,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不是斷袖。”

接着,他又欺身朝我貼近了些,劍仍抵在我的脖子上。

“你若是敢對不起我們主子,我要你償命。”

我吞了口唾沫。

他哼了一聲,把劍收了回去。

我順了口氣,心中不爽。

我說:“彩雲美人留步。”

他轉過身看我。

我說:“你家主子武力高強,我林暮全身上下也沒幾斤幾兩,怎敢對不起你們家主子?”

他挑了挑眉。

我繼續道:“然,我心匪鑒,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以轉。”

我指了指我的胸口。

“這個,轉或不轉,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彩雲美人愣了愣。

彩雲的反應跟我預想的有點差距。

我突然明白過來是為什麽了。我眨巴眼睛,笑道:“彩雲啊,你莫不成是沒讀過《詩經》?”

彩雲面上浮起愠色。

我笑得更歡了,“你們這些跑江湖的嘛,不愛讀書,我都明白。來來來,我來給你解釋一下,我剛才說那句話的意思,就是……”

我話沒說完,一束寒光一閃,劍鋒擦着我的耳邊飛了過去,幾縷黑發應聲而落。

我顫巍巍擡手,擦了一把冷汗。

我還想逞強,“你看你,劍也不握好,萬一手滑傷着別人怎麽辦呢……”

彩雲一擡手,那劍居然憑空又被他吸回了手中。

這內力,直接把我吓得閉嘴了。

他握着劍,劍端低垂,冷森森地看我。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就是……什麽也沒有,彩雲慢走,不送啊……”

彩雲開門出去,回頭說了一句:“你要是還想要命,今晚不要去主子房裏。”

彩雲甩門走了,門哐地一聲關上,整個房間都抖了兩抖。

這彩雲是什麽意思啊?他莫非以為我會半夜摸到大美人房裏對其下手?

他也太高估我林暮了。

我摸了摸脖子,喉頭挑破了皮,卻一滴血也沒流。

我籲一口氣,心知自己掉進了賊窩裏。

我端起乘血的碗,看着猩紅的液體,怎麽都下不去嘴。

明明都是血,怎麽在大美人嘴裏就這麽誘人,躺在碗裏就這麽惡心呢?

我捏着鼻子,把血灌進嘴裏,腥得我想吐。

難喝是難喝,至少又多活了一天。

我在房間裏呆了一會,心裏想着不知道大美人為什麽今天不來找我了,是不是嫌棄我了?

忽然有點悵然。

轉念一想,嫌棄我正好,免得我到時候還要抛棄他,引得彩雲殺我。

躺了一陣,還是跳起來溜達到大美人房外,腳下頓了一頓。

只是頓了一頓,我就打退堂鼓了。

正要拔腿往回走,大美人在屋子裏叫我:“林暮,進來。”

他耳朵居然這麽靈,我腳步已經故意放輕了,他還能聽出來是我。

我道:“你叫我進去我就進去麽?我這主子當得也太沒面子了。”

嘴上這麽說着,我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走進房裏,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四周看了看。

這大夏天的,房間裏怎麽還點着火爐子啊?

房間裏東西兩側各擺着一只冬天用的火爐,裏面木炭加得很足,橙黃的火苗在裏面跳動着。

大美人坐在榻上,蓋着一層大厚棉被,身上還披着一條雪白的裘袍。

我樂了,笑道:“美美,你準備冬眠了麽?”

他的臉色雪白,皮膚像是透明的一樣,我幾乎能看見他脖子上的經絡。

不僅如此,他現在的樣子和平時不太一樣。

但我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一樣了。

我走到他身邊,他看着我,神情中似乎有種警惕的意味。

他眼中靜靜地綻放着藍色的水光,就像幽冥的星空。

我不自覺地伸手,覆上他的額頭。

觸手處,冰冷似雪。

我大驚,“美美,你怎麽了?身體怎麽這麽涼?”

美美看着我,幽藍的光像一層薄霜結在他眼中。

他朝我伸出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用力之大,就像一副鐵鉗卡在我手臂上,深深地嵌入肉中,我感覺手臂都要被他勒青了。

他突然欺身上來,另一只手纏上我的脖子。

冰冷的氣息撲來,夾雜着甜美的花香。

他的神情讓我感覺到可怕。

就像……就像他想吃了我一樣。

“美美啊……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啊……”

我幹笑,伸手去扳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卻像千年寒冰一樣,僵硬冰冷,禁锢在我的手臂上,怎麽都扳不開。

“林暮……”

他喚我的名字。

但他的語氣讓我打了個寒顫。

接着,他幹了一件更讓我大寒顫的事情。

他伸出舌頭,舔了我的脖子!

濕潤,冰冷。

我的寒毛馬上全立了起來。

我趕緊伸手推他。

“你病了,我去給你找郎中。”

我慌亂地抽身下床,他卻死死拽着我的手不放。

他陰冷的眸子看着我,眼中一片幽藍。

“林暮,你就是郎中。”他冰冷冷地說。

他倒是說了一句實話。

但我是治人的郎中,可治不了僵屍。

他手上一使勁,我毫無抵抗之力地被他扯到床上,接着他身體一翻一壓,我被他壓在了身下。

我冷汗都下來了。

這情形,這次第,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霸王硬上弓?

我不屈不撓地掙紮,拼命朝他扔媚眼,“美人啊,你說你總是對我這麽熱情,讓我怎麽開得了口啊,我、我其實心有所屬了!你看,強扭的瓜不甜,我這老肉老骨頭的,你吃了也沒滋沒味,幹脆咱倆就算了吧,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我的話似乎起了反作用,大美人眼中閃過一陣寒光,一張嘴咬在我的脖子上。

疼!怎一個疼字了得!

我再也沒辦法裝鎮定了,張嘴大叫起來:“彩雲!彩雲!快來啊——救命啦!你主子他瘋了!他得瘋狗病亂咬人了!”

我的脖子一定是被咬破了,我感覺到大美人在吮吸我的血。

我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彩雲一點反應也沒有。

或者說,他早就預見了這個情況,所以他警告我不要來找大美人。

是我沒管住自己的腿。

大美人的身體開始發熱,灼灼熱氣從他的身體冒出來,就像一個火爐一樣。

一會兒冷如寒冰,一會兒熱似火焰。

這是什麽怪病?

我的血逐漸流失,我開始感覺到身體發涼了。

他的身體突然震了一下,他擡起身,幽藍的眼中滿是震驚。

“林暮?”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扯出一絲虛弱的笑:“美美,你喂了我幾次血,都是用嘴的。這一次還讓你自己動手,別怪主子沒好好招待你啊……”

他的身體上慢慢浮現出淺淺的圖案,圖案發着幽藍的光,像藤蔓一樣慢慢爬滿了他的脖頸、臉龐。

他似乎顯得很痛苦。

好看的眉頭緊緊地蹙起來,他的眼中又出現了那種危險的色彩。

他盯着我脖子上的傷口看,那裏還在隐隐地往外冒着血。

他看着我。像野獸看着獵物的目光。

我心裏還是緊張了。我能感覺到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冰涼,我的四肢都快沒知覺了。

他要是再來一下,我大概就直奔西天去見王母娘娘了。

他突然像想遏制什麽似的低吼一聲,伸手抱住了我。

緊緊地。

我有一瞬間要被他勒得窒息了。

他抱得太緊,以至于他的手臂都在發抖。

他炙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際,他顫抖道:“林暮……對不起。”

我愣了。

等了好一會,他才逐漸停止顫抖。

我說:“美美,我看我還是走吧。”

他稍稍松了松手臂,好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趁此機會趕緊脫身,不顧身體虛軟,推開他就翻身下了床。

結果腿一碰到地,身體就跟着軟倒了。

大美人神情一怔,伸手要來扶我。

我一擺手,道:“不用了,我能走。”

主要還是怕他一碰我,又要化身成僵屍了。

我軟着身體走出房間,看見彩雲站在外面,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強笑道:“彩雲美人,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彩雲瞪了我半天,哼一聲道:“活該!讓你對我們主子動邪念,這回沒死成算你好運。淫賊!”

我撇撇嘴道:“話不要說那麽難聽嘛,到底是誰對誰動邪念了?你看清楚,我才是被拉上床的那個。”

彩雲啐一口,“不要臉!”

他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淫賊!”

我拖着腳步走回自己房裏,從藥箱裏翻出青蓮金露丹吞下,又在傷口處上了些金瘡藥,灌了幾杯涼水倒在床上。

剛才那究竟是什麽?

興許是因為失血過多,我暈暈乎乎馬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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