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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上半年東宮新添了個小皇孫,太子腳下有兒,儲君之位便更穩了些,以宋國公府為首的太子黨人着實歡喜了好一陣。

此消彼長,慶王一黨的頭頂則是陰雨連綿。

先是老皇帝的後宮冷不防從斜裏殺出一個慧才人,半年內連跳幾級封了昭儀,把周貴妃的寵愛都分走了大半,連姜家貢上去的那個年輕貌美的庶女也不頂事了。

這一變故對有正經名分握在手裏的皇後沒什麽影響,做人正妻左不過是要與人分享丈夫的,不是這個慧昭儀也會有旁的人,因此皇後及其追随者對此都表示接受良好。

周貴妃那邊就大不相同了,她本就是仰仗聖上的寵愛又生了最年長的兩個皇子,這才能與皇後分庭抗禮,如今聖上對她愛淡情馳,轉頭有了新的寵妃,這可怎麽了得!

幼雲在春晖館聽到這條八卦的時候都能想見周貴妃焦頭爛額的狼狽情狀。

以上還不算慶王黨最糟糕的消息,更大的打擊是周貴妃的娘家哥哥周亦安偏不肯安生,八月鄉試的前幾天為了一把舊折扇當街打死了一個秀才。

那秀才的家人正指望着他考功名回來光宗耀祖呢,如何肯善罷甘休?兼之有消息靈通的太子黨人出來撐腰,秀才的爹便背了一個頭桶,直闖進衙門言說要告禦狀。

畢竟秀才也算是有功名在身的,事情又出在了鄉試的前幾天,消息傳了出去,一時間士林舉子們個個義憤填膺,口誅筆伐周家者甚衆。

輿論發酵到最後逐漸脫離了可控範圍,言官禦史們便把這件事捅到了金銮大殿上,老皇帝聽聞後兩眼一瞪,雙眉豎起,大喝一聲:“這還了得?!”

以前他是愛屋及烏,偏心周貴妃的同時順帶對周家的不肖行徑多有包容,如今既有了新歡,周貴妃這層濾鏡便不管用了,再看周家人時只覺得爛泥扶不上牆。

朝會前腳剛散,宣旨的太監後腳就進了恭平伯府,奪爵下獄一氣呵成,都沒給周貴妃求情的機會。

想那周家攢了八輩子的運氣,好不容易從草窩裏飛出個金鳳凰,周貴妃早先寵冠六宮才為娘家掙了個伯爵回來,還沒撐過一代,“啪”又沒了,真真令人唏噓。

慶王的母家被扒掉了光鮮亮麗的外殼,直愣愣的露出了破敗不堪的內裏,周貴妃的宮女出身不免又被重提了一番,連帶着慶王一家也面上無光,縮起脖子老實了好一陣。

這下半年的重頭戲無疑是放在了鄉試上,有周家那一檔子自亂陣腳的荒唐事在前頭挂着,宋家上下備受鼓舞,只期盼着他家霄哥兒這回能考個舉人回來,到那時看周貴妃的臉面還怎麽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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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試結束後,幼雲又見證了一次三哥哥像個破麻袋一樣被小厮背回房裏的驚悚場景,不過這回他有長進了些,至少不像上次那樣臉色青白交加的吓人。

待到八月底放了榜,林行策果然不負衆望地考中了舉人,而且還是榜上的頭幾名。林家上下大喜過望,當晚就放掉了上百兩銀子的鞭炮,又開了一桌家宴,聚齊一家老小慶賀一番。

席間又到了約定俗成的獲獎感言環節,林行策延續了一貫的寡言之風,只略說了幾句“還當加勉”之類的謙辭便坐下了,倒是林老爺拿出了送大閨女出嫁時的飽滿感情,狠狠憧憬了一番大兒子來年若中進士的盛況,連飽經世事的林老太太聽了都熱淚盈眶了。

幼雲也重複了上一次科試贈詩的例子,端起小酒杯向親哥祝道:“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妹妹祝三哥哥明年春闱就如這兩句詩所寫,再一舉考中個進士回來!”

“好,九丫頭說的好!為父瞧着你們哥兒倆都有出息,便是外頭有千般煩惱也都不愁了,林家的門楣往後還要靠你們撐起來呀!”林知時看着從文從武都已嶄露頭角的兩個兒子,由心底生出十分的歡喜來,連灌了三杯東陽酒下肚。

林老太太打從早上知悉消息後,臉上的笑意便沒消下去過,這會兒嚼了幾口酥皮蝦都覺得腮幫子疼,但也不減興頭,讓布菜丫鬟給林行策夾了一個大雞腿,勉勵道:“哥兒可不能松懈,明年一鼓作氣考上進士才是大圓滿呢。這事關乎着整個林家的體面,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呀,不說別的,底下幾個妹妹們後半輩子還指望着有個進士哥哥保駕護航呢。”

林行聞言策端正了姿态,小雞啄米般點頭不止。

陸氏看了看被冷落在一旁的六哥兒林行簡,也讓丫鬟給他夾了一個大蝦,誇贊道:“今年真是極喜慶的一年,策哥兒考上了舉人,簡哥兒也在京衛指揮使司裏補上個八品知事了,兩頭的路子上都有好前程呢。”

林行簡讀書不如他哥,舞刀弄槍的本事卻還算紮實,又走了舅舅家的門路,如今還比他哥先排上了品級。

席上兄弟倆對飲了幾杯美酒,又你謙我讓地互相勉勵了好一番才作罷。

林知時見家中兒子出息,女兒乖巧,妻妾也向來和睦,更兼老母咳疾已愈,心頭暢快之下不免多喝了幾杯,散席的時候幾乎像策哥兒考完回家時那般,是叫小厮一路背回嘉福居的。

林家這邊功不唐捐,宋家那邊也是佳訊傳來,宋家大哥兒宋霄雖然挂在榜上百餘名的位置,但也是個新出爐的舉人老爺了。

有知情人稱往後的十天裏,宋國公府都處于賓客盈門的狀态,家裏擺的席面不夠坐,便又在京城四大酒樓各加席幾十桌,在京的太子黨幾乎都去吃了一杯酒,林家也不例外。

憑兩家的親近關系,林府的家眷是可以進到府裏吃席看戲的,兩個哥兒被林知時帶去了外院席上吃酒,兩個姐兒便跟着陸氏在內院戲臺下玩樂。

這回舒雲學聰明了,一早就甩脫了頂着名校光環的幼雲,自去尋了一處安靜的角落,只同幾個脾性相投的文靜小姐們吃茶看戲。

幼雲則被閨學的一衆小姐妹裹挾着坐到後排正中的一桌,一邊兒挨着宋霓,一邊兒挨着程寧,對面還坐着個宋霞,可謂是夾在三個小報記者中間艱難求生。

未出閣的女孩兒也不好意思一上來就熱聊八卦,話題往往先從外圍的事物開始,宋霓指着臺上的伶人,笑道:“這是我母親特地請來的紅福班,有一出《四郎探母》最是精彩呢,咱們先喝杯茶,待會兒可到前頭去聽。”

底下的小姐妹們附和了幾聲,你一句我一句的從戲班子開始,把衣裳首飾、詩會茶會等尋常話題都聊了個遍,才由最憋不住話的宋霞提起新的話頭兒。

“我們家大哥哥這回終于和林家哥哥一起考上了舉人,哼哼,那頭的果然落榜了,讓他們再嘚瑟!”宋霞放下一只雕漆鎏金小茶碗,開口便是直言直語,都不帶稍加修飾的。

幼雲打好幾年前起就發現,宋霞的性子和她的穿衣風格竟是截然相反的,直爽的小姑娘偏愛穿溫婉娴靜的衣飾,頭幾回見面時幼雲差點真被騙了過去。

同桌的程寧也是差不多的性子,只不過多了三分女兒家的嬌嗔,聽了這話連手邊的茉莉龍井茶酪都撂了開去,興沖沖地接話道:“可不嘛,聽說連那張狂的明樂郡主都傲不起來了,近來瑞寶閣被人訂下的簪子可算是逃過一劫呢。”

幼雲點點頭,作為受害者之一,她深以為然。

這個明樂郡主就跟專好搶人東西似的,太子黨的姑娘們多半都有被她擄去訂好的釵環衣裳的經歷,偏她還愛拿郡主的身份說事,大家往往只好忍氣吞聲了事。

從這件事上幼雲覺得,太子黨的家眷們還是很有素質、很識大體滴,從來不為這些小事起争執,東西麽總還有更好的,犯不着為了根釵子大吵大鬧的。

宋霓提及這位素有不和的明樂郡主,也是沒什麽好話兒,半夾着譏諷引出了今日的八卦新聞:“她自诩是在金玉堆裏寵着長大的,一向眼高于頂,也不看看如今周家敗落成什麽樣子了,還是那麽嫌東嫌西的。她挑別人,別人還要挑她呢,也不知道得是什麽樣的面團脾氣才能忍得下她那樣飛揚跋扈的悍婦!”

幼雲靈敏地嗅出慶王一派又有新的八卦,而且還不是好事的那種,便捧場道:“算算郡主的年紀,莫非周家落敗留下的姻親空缺兒要從她那邊補上?”

“那是自然,慶王膝下适齡的兒女就她一個,她不去誰去!”宋霞攪和着面前一盞棉甜香糯的桂花芋乳,也沒啰嗦便倒出了剩下的部分,“可是這位郡主娘娘吶,既看不上公侯伯府的一幹子弟,說人家姿态太高,家裏水渾;又不願選詩書世家的有為進士,嫌人家破規矩多,兜兒還沒她家有錢,挑剔着呢。”

“那…有定下是哪家嗎?”這可關系到兩方勢力的布局,幼雲身為戲中一小配角還是很關心的。

宋霓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我昨天聽到祖母和母親談起,似乎是吳都督家的嫡長子吧。噫,拉攏上這麽一個軍權在握的親家,那頭的尾巴又要翹起來了。”

左軍都督吳松茂?身在文官家庭的幼雲也略有耳聞,那可是個頗有才幹的将軍呢,他若入股了慶王黨,可夠太子黨喝一壺的。

桌上的氣氛一下子低迷了不少,只宋霞仍強撐着冷哼道:“還沒敲定呢,聽說那明樂郡主正在家裏做死要活地鬧着不願嫁呢,呵呵,我們巴不得他們結不成才好,偏她還不識擡舉。”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樁婚事對慶王一派都是大大的有利,然而幼雲也不知道那吳家哥兒的人品相貌如何,更不敢說明樂郡主不願為了家族利益犧牲終身幸福就是不識擡舉。

若是這事落在她頭上呢?她願不願意為了一家人的榮華富貴用婚姻大事去對賭呢?幼雲答不上來,便想問問同陣營其他姑娘的意見。

她一手摳着桌角,略帶遲疑地壓低聲音問道:“若是…若是有一天咱們也攤上了這樣的事,姐姐們可、可願意?”

桌邊的幾個姑娘聞言都紅了臉頰,忸怩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最不怕羞的宋霞小聲答道:“我我、我大抵是願意的罷,祖母說過若是太子表叔不能榮登大寶,那我們一家子便都沒有好下場,這…唉,幼雲妹妹你、你怎麽好問這個的!”

宋霓向來最有世家小姐的風範,見堂妹已先表了态,便也大着膽子答道:“我肯定是願意的,爹爹早就與我說過,家裏的姊妹中數我得到的好處最多,他日若有個什麽,我合該第一個出頭!”

程寧看了看渾身散發着英勇就義光芒的宋氏姐妹,抿着小嘴思考了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答道:“我,我…反正不願意也是要、要…這種事情…哪有我們姑娘家插嘴的份兒呀,都像明樂郡主那樣也太沒規矩了。”

好吧,兩個主動一個被動,總之都是肯定的答案。

聽到這兒,幼雲對太子黨的信心又提高了幾分,兩廂一對比,隊友的思想覺悟似乎比對手高出不少呢。

家族事,個人事,從來都是這般相輔相成的,就好像哥哥們要為家族前途努力科考練武一樣,女孩兒們也有要承擔的義務。

若有一天真叫她碰上了這樣的情況,只要對方不是喪盡天良的敗類,大概還是會認下吧,幼雲自覺又想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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