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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幼雲一直覺得穿越後的生活大體上是很安逸的,林府一沒有成天鬥法的婆媳,二沒有興風作浪的姨娘,三沒有一大幫不同生産廠家的兄弟姐妹們要費心周旋,屬實是個摸魚聖地。

舒雲呢,雖然出身比妹妹差了一點,沒能托生在正房太太肚子裏,但她生性恬淡,不愛争風,日子倒也過得知足常樂。

然而,眼前這位不省油的不速之客卻令姐妹倆嗅到了美好生活即将破裂的危險氣息。

“九妹妹,你妝臺上那幾個纏花發插瞧着真別致,我在梧州都沒見過這麽精巧的,你送我一個呗?”剛到大伯家沒幾天的嬌雲很是不見外,每回來寶念齋做客就東瞧西逛的翻揀一遍,夏菱板着一張小臉擋了好幾次都沒攔得住,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拾掇。

幼雲呵呵幹笑了兩聲,招呼她坐下來喝茶,滿口答應:“也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七姐姐就随意挑一個吧,快些來用杯茶是正經。”

丫的,昨天剛被她順走一把牦牛角小梳,今兒又來打秋風了!罷了罷了,就當破財消災了,快把她招來喝茶,別又被她瞧見了什麽東西。

嬌雲毫不客氣地挑了一個最繁複精致的白綠卷葉鈴蘭發插,很自來熟地讓春桃幫她戴上,又随口對妝臺旁的夏菱使喚道:“屋裏有鏡子麽?拿來讓我照照。”

夏菱咬緊牙根,微鼓着腮幫子拿來一面銅鏡,心裏暗罵:上哪兒尋個照妖鏡來收了你這煩人精才好!

嬌雲渾然不覺寶念齋主仆們的不滿,自顧自地在鏡前左右照了許久方才滿意道:“妹妹的東西果然都是上品,這纏絲發插配我這身煙綠裙衫正正好!哎呦,這面鏡子也比我從家裏帶來的那些光亮多了,邊兒上還鑲了好些珠子呢。”

嬌雲一邊說一邊自然地伸手過去,夏菱眸中閃過一絲嫌惡,機警地一把收走寶鏡,淡淡道:“既然七姑娘照好了,那我就先收下去了。”

嬌雲在原地僵了一會兒,瞪着夏菱的背影悻悻地走到外間桌邊坐下,指桑罵槐道:“九妹妹,你那廊下不是挂了好幾個空鳥籠麽,要我說合該抓幾只亂飛亂叫的鳥雀進去充充數,也叫它們上上規矩。”

正在裏間收拾妝臺殘局的夏菱面色一冷,撇了撇嘴只差沒冷哼出來,春桃趕緊向她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今兒天熱,太太吩咐廚房做涼水荔枝膏給姑娘們吃,你出去避一避,順道兒去廚房找我娘催一催罷。”

夏菱利索地把妝臺上散落的釵環首飾一個不落都鎖進了紅木妝盒,小聲忿忿道:“她當她是誰呀,往日八姑娘來咱們院兒裏小坐也沒這麽擺譜的!窮鄉僻壤裏待久了果然上不得高臺盤,也就是咱們林府寬厚,才容得她這樣調三窩四的,若放在威國公府……”

“你又來了!快別說這些了,去罷去罷。”春桃聽她又要搬出威國公府來,連忙打斷了她,半推半哄地打發她出去。

夏菱路過外間,看也沒看一眼裝模作樣充老大的嬌雲,只給幼雲舒雲福了一禮就打起門上新換的五彩線絡盤花竹簾,氣鼓鼓地往廚房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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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雲的小娘是二老爺林知明最寵愛的妾室,她自然是她爹的手心寶,在家裏甚至還能時不時的壓嫡姐惠雲一頭,如此她一絲怠慢也受不得,朝幼雲直言教訓道:“好沒規矩的丫鬟,九妹妹你也該管管了,沒的縱得她們無法無天!”

幼雲為人很護短,聞言擱下茶筅,嗓音涼涼的開玩笑道:“怨不得她們,我這裏本就是一土匪窩,我還是土匪頭子呢,姐姐就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了,我也不介意的。你瞧,舒雲姐姐就很習慣了。”

嬌雲瞥了一眼對面只顧低頭品茶的悶葫蘆舒雲,眼神裏頗有幾分不屑,還是不依不饒道:“那也太慣着她們了,丫鬟而已,又不是什麽正經主子,豈能容得她們尾巴翹上天!”

生性喜靜的舒雲接連被嬌雲吵鬧了幾天不得安寧,更不談明裏暗裏的被她讨去了不少東西,偏她就愛挑長輩們在的時候笑嘻嘻地要東西,弄得舒雲幼雲不給也得給。

這回舒雲忍無可忍,破天荒地擡起頭來平靜地看着嬌雲的眼睛,主動接話道:“七姐姐說的對,又不是什麽正經主子,也該收一收小尾巴的。”

嬌雲覺出話裏的深意,立刻惱了,拔高了音調道:“我這才來兩天呢,八妹妹就這麽拐彎抹角的擠兌我,前兒在祖母面前咱們不是應承得好好的,要和睦友愛嗎?再說了你姓林我也姓林,還要分個高低貴賤麽!”

舒雲從不與傻瓜論短長,用木柄銀簽子叉了一塊西瓜來慢慢吃完了才不愠不火道:“我是全家最笨嘴拙舌的一個了,不過是拾人牙慧,附和姐姐兩句罷了,瞧姐姐都想到哪裏去了。”

幼雲聽了幾乎要拍手稱快了,還是舒雲道行高,三兩句就叫嬌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再細想來,這就是藏鋒的好處了,別說是林府自家人,凡是與林府有來往的夫人太太們一概都說林府八姑娘最是文靜,任誰也也難相信人前話都不多說一句的舒雲姐姐會口出惡言呀。

嬌雲在言語上沒讨到便宜,又見幼雲完全沒有要勸和一番給她個臺階下的意思,只好梗着脖子側過身去冷臉坐着。

以往在家裏只要她似這般沉着臉使使小性兒,她爹扛不過一小會兒就會來哄她,連帶着家裏的其他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給她賠笑臉,如今她故技重施卻發現兩個妹妹根本懶得搭理她,不免又一陣氣悶。

幼雲不是故意要給遠客臉子瞧,但也實在沒什麽義務要處處順着她捧着她,畢竟她又不管幼雲叫爹,便也佯裝感知不出氣氛有異,只把她晾在一旁任由她生氣去。

舒雲小試牛刀後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桌上一時靜默無聲。

又一會兒後,門簾打起,是香蕊端着三碗涼水荔枝膏進來了,幼雲瞧着晾她的時間差不多了,便打破沉寂向香蕊問道:“怎麽是你端來的,剛才不是夏菱去的麽,她人呢?”

香蕊用袖子拭了拭額頭上的細汗,答道:“本來是夏菱姐姐端回來的,但剛進院門就碰見兩個小丫鬟在吵嘴,她便讓我先端了來,她去調停了。”

“呵,就說她們沒規矩,須得好好管一管了罷!九妹妹你若沒手段,我可以受個累,替你好好教一教她們!”嬌雲抓住機會,尖聲冷笑着打算找回些場子。

“那怎麽好意思勞姐姐費心,香蕊,你說說她們在吵什麽呢?”幼雲想也沒想先一口回絕,為了掐滅嬌雲越俎代庖的心思,她擺出青天大老爺的款兒來預備開堂審案。

香蕊也不喜歡嬌雲拿腔作勢的樣子,聽得她還要把爪子伸進寶念齋裏來更是厭惡,微側過身只對着幼雲答道:“不過一件小事罷了,早上老太太給各院都賞了幾匹積年不用的布料讓丫鬟們去分了,咱們院兒裏的小蝶要第一個選,小蟬不樂意,說憑什麽回回都是她先選,這回偏不肯相讓,兩個人就吵了幾句。”

“值什麽,一點布料也要搶,就跟我平日虧待了她們似的,眼皮子忒淺了。”幼雲以往從不用這種瞧不起人的口氣同院兒裏的丫鬟們說話,香蕊很有眼色,知道這是特地說給某人聽的,便也附和道:“她們也真是,見了什麽好東西就要往自個兒口袋裏塞,沒的讓人笑話了去。”

嬌雲看着主仆倆一唱一和地諷刺自己,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還不待她發作,幼雲又道:“小蟬也是,何必與小蝶争呢?她是外頭買來的無根浮萍,小蝶一家可是從我舅舅家出來的,老子娘都是府裏體面的管事,小蟬在別人的地界兒上掐尖要強個什麽勁兒呀!”

嬌雲“砰”的一聲重重放下茶碗,對着幼雲怒目而視,舒雲又不鹹不淡地補上一句算是還給嬌雲的:“也不是只要都取了個蟲兒的名字就真能平起平坐的。”

這下饒是嬌雲臉皮再厚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氣急敗壞地威脅道:“好你們一對親姐妹,瞧不起叔叔是個縣令便都來欺負我!我、我告訴祖母去!”

幼雲放下剛拿起的白玉如意頭小銀勺,疑惑地攤開小手,半點不慌道:“七姐姐生的是哪門子的氣呀,我不過是在管教自己院兒裏的丫頭們,又沒對旁人的丫鬟喊打喊罵的,這也不行麽?況且也沒說什麽厲害話兒罷。七姐姐真是個善心的人兒,這都能感同身受了,那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便饒她們一回好了。”

“你!”嬌雲惱羞成怒,一拂袖摔碎了一碗涼水荔枝膏,花容扭曲,氣沖沖道:“什麽破荔枝膏,不過是用烏梅肉桂假充個荔枝味兒,一碗裏頭半個真荔枝也不見,我不吃,走了!”

說罷她好似一只搖擺着翅膀的大白鵝一樣,高昂着下巴橫沖直撞地出了寶念齋,幼雲都擔心她頭擡得那麽高究竟能不能看得清回去的路,別在哪兒摔了個屁股蹲兒還要回來讨醫藥費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難纏鬼,姐妹倆終于眉頭舒展開來,對坐着吃了大半碗荔枝膏,不免又感嘆了一番。

“唉,往後可沒得清閑日子過了,似這般三天兩頭的鬧一場,銅筋鐵骨也吃不消呀。”幼雲撫着胸口,一副內傷頗重的樣子。

“叫丫鬟們把屋子看得嚴些罷,也沒別的法子了,看二叔的意思,七姐姐恐怕得在咱家一直住到嫁人呢。”舒雲垂下鴉黑長睫,眸色黯淡下去,心裏也有些郁悶。

她們的二叔林知明推說家裏又要給林行笙操辦婚事又要給惠雲找婆家,實在忙不開,便理直氣壯地把嬌雲送進京來,只說是寄養在祖母膝下,替他這個遠在梧州的兒子跟前孝敬一番。

這話說得好聽,可林家上下誰不知道,那都是虛的,二老爺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兄長一家的勢力讓嬌雲攀門好親,不然憑他一個年年考績中下的縣令,他這高不成低不就的掌上明珠哪有什麽好出路!

“二叔和嬸母倒是省事了,就苦了我們。”舒雲微微傾身讓春桃把面前的空碗勺收走,語氣裏添了三分輕愁。

幼雲低頭輕輕搖了搖小腦袋,勉力一笑道:“祖母肯定也知道二叔的打算,但到底都是她的孫女,能擡舉一個是一個吧。”

同氣連枝的道理誰都懂,但攤上這麽個堂姐兩個雲着實開心不起來,苦着臉一道兒用了午飯,正要午後同榻小憩一會兒,忽聽夏菱氣呼呼地來報:“姑娘,許家哥兒給老太太送東西來了,鶴壽堂打雜的小幺兒說七姑娘一陣風似的就跟進去了,您要不要也同八姑娘一起去看看?”

舒雲面色一沉,皺着眉卻沒說話,只等着幼雲下決斷,幼雲聽了心頭一驚,暗道:怎麽,妖精要吃唐僧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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