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條彈幕

話音落下,顧休休便聽見有細微的‘嘶嘶’聲傳來,似乎是蛇在吐信叫嚣。

傾盆的大雨澆下來,都沒有她此刻的心情更冰冷,她感覺到有一條柔軟又涼絲絲的軟骨蛇在隔着羅襪向小腿上攀爬。

涼膩的觸感,混雜着砸下來的雨點,冷得透徹心扉,甚至讓她忘記了呼吸。

心髒仿佛跳到了喉嚨裏,砰砰的心跳聲在嘈雜的雨聲裏異常清晰,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顧休休對蛇有陰影——她前世在孤兒院長大,受到好心人資助去上學,由于性格孤僻不合群,經常被同學排擠,輕則罵些‘有娘生沒娘養’‘野種雜種’這樣的污言穢語,重則遭受恐吓欺辱。

最讓她記憶深刻的,要數她高三那一年,每天高負荷的學習已是快将她壓垮。結束晚自習後,她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裏,剛躺到床上沒多久,就有一條菜花蛇從枕頭底下爬到了她肩頭上。

那陰冷又涼膩的觸感,讓她終身難忘,如今只是想一想,喉嚨裏已是冒起了酸水。

元容似乎察覺到了她在發顫,他一邊轉動拇指上的銀扳指,将藏在扳指中的毒刺露出,一邊輕聲問道:“害怕蛇?”

“嗯……”她身體止不住顫栗着,唯一發出的聲音還是從喉嚨裏慢慢擠出來的。

“孤也曾怕蛇。”他的嗓音摻雜在轟鳴的雷聲中,溫柔缱绻,竟是出奇的讓人覺得安心。

大掌緩緩靠近那條攀爬在她腿上的青蛇,像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低聲道:“西燕王室喜愛纂養毒蛇為寵,還特意為它們建了一座蛇窟。有一日,西燕君主将孤叫去,當着孤的面,将不聽話的奴隸扔進了蛇窟……”

“看得多了,孤便不怕了。”

他的語調無悲無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毫無起伏落定。

然而卻無人知曉,其實元容的話并沒有說完。

西燕為質的那幾年,西燕君主以折磨他為喜好,不但逼着尚且年少的他看巨蟒如何吞人,還将他也扔進過蛇窟。

不是看得多了便不怕了,而是殺得多了——少年的他只有一把匕首,在蛇窟與蟒相鬥,他顫抖着,恐懼着,在求生的意志下,拼命揮舞着尖銳鋒利的匕首,毒液與蛇血迸濺在他身上,臉上,他卻一刻也不敢停下。

直至筋疲力竭地倒了下去,那西燕君主才将中毒昏厥,滿身腫脹是血的元容救了上來——他不會死,西燕君主只是折磨他,直至他精神崩潰,伏地求饒,如同喪家之犬蜷在西燕君主的腳下,祈求一分憐愛。

北魏太子的身份不但不會讓西燕君主忌憚,反而會讓他為之瘋狂,又或者說,他本就是個瘋子,一個喜愛男風,将美貌的少年們當做精致收藏品的變态。

雨聲與雷聲漸大,顧休休左耳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他的嗓音變得朦朦胧胧,忽近忽遠,可方才說的話,她卻一字不差聽了進去。

她的身子似乎比剛剛更僵了,即便此刻小腿上攀爬的蛇令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也聽出了他那些話意味着什麽。

彈幕曾說過西燕君主好男風,可那日在采葛坊,看到他腳踝上猶如被燒紅的鐐铐灼傷後的疤痕,她仍是盡可能往好處想。以為元容作為北魏太子,西燕君主便會克制幾分,不敢做得太過分。

可方才元容說得那些話,卻讓她重新定義了西燕君主的暴虐殘忍。讓一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親眼看着他如何将不聽話的奴隸扔進蛇窟裏喂蛇,看着成百上千的毒蛇如何将活生生的人纏住滿身,并為之分食……

顧休休腦海裏似乎有了畫面感,胃裏翻江倒海,一陣陣收縮着,讓她忍不住有些幹嘔。

沒等到她繼續恐懼,元容已是用扳指玄關處的毒刺紮進了那條蛇的七寸,天黑漆漆,他仍是紮得精準,仿佛做過千百次那樣,熟稔地挑起沒了氣息的長蛇,扔了出去。

“沒事了。”他将扳指重新歸位,拍了拍她被雨水浸濕的手臂:“現在可以動了。”

說這話時,他微微有些喘,将顧休休一下從惶恐中拉回了現實。她滿臉躁紅,嗖的一聲爬了起來,如同拉緊又彈回的弓箭。

她應該沒有那麽重吧?

該是他身體太過孱弱了,定是如此。

顧休休咳了咳,像是在掩飾尴尬:“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小女……”

元容坐起身,似是虛弱地咳嗽一陣,低低笑道:“無以回報,只能以身相許?”

“啊?”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接自己的話,明明身子發冷,臉頰卻滾燙的厲害:“……小女萬分感激。”

他笑了笑,沒再繼續打趣她,扶着身旁的竹子,緩緩地站了起來:“你方才是在追孤?”

這話問得直白,顧休休也不好遮掩,只好如實道:“我見殿下腳步匆匆,步伐又有些跌撞,憂心殿下……”

她沒往下繼續說,覺得自己似乎越描越黑。那竹林裏的蠟燭都被雨水澆滅了,若非一直無意中注視着他,她也不會第一時間就發現他離開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追,就是下意識追過去了。

元容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這樣啊,孤送你回去……”他垂下眸,看到她只着羅襪不見木履的足下,話音一頓:“送你回永安侯府?”

顧休休疑惑地循着他的視線看去,黑漆漆,她也看不清楚,只是感覺到自己腳上的木履不見了,大約是方才跌倒的時候摔出去了。

許是臊多了,反而坦然了些,她腳趾在羅襪裏縮了縮:“我再找找木履,這樣儀容不整走出去,怕是會被人誤會。”

是了,她如今淋得跟個落湯雞似的,青絲被雨水打濕,一绺一绺貼在皙白的頸間,衣袍上沾着泥水與殘葉。這樣走出去,旁人看到了,再以為她是被謝懷安趕出了謝家。

落人口舌的事情,顧休休自然不願去做。

“竹林最易招蛇蟲,此處不宜久留,孤送你回去……不會讓你被人非議。”

元容的嗓音有些低啞,冷玉似的臉龐,悄然攀上不正常的紅暈。

顧休休隐約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但竹林太過肅黑,月光也被烏雲遮了住,她看不清他的臉,略一思考,便點頭道:“那便麻煩殿下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本以為像是上次在采葛坊一般,謝府外的某一個隐秘角落,會停着他的馬車。

但只見元容走近她,道了一聲:“得罪了。”而後長臂叩在她的肩頭,将她打橫抱了起來,足下一點,整個人便淩空騰起,卷起一片翠綠的竹葉。

顧休休怔愣了好一會兒,待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在屋檐上了。

他的輕功似是極好,甚至在空中飛出了一道殘影,在大雨中肆意穿梭,她只能感覺到迎面砸來的風和雨,像是刀子一般割在臉上,有些疼痛。

她的大腦宕機了一瞬,而後本能地側過頭,将腦袋往他心口的方向貼了貼——倒不是恐高,只是單純的想要避雨。

【嘶哈嘶哈,公主抱yyds,我是土狗我愛看】

【阿休好棒啊,又美又飒,遇事冷靜有腦子,彈琴又一絕,突然就覺得男女主的愛情不香了】

【這雨下的比楚雨荨和慕容雲海分手那天還大,休崽和太子還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好看,顏值好抗打啊】

【顏狗舔屏ing】

彈幕從他胸前飄過,顧休休擡手擦了擦額角的雨水,雖然這樣的公主抱看起來是挺唯美的,但她橫躺着面積大,被淋得也慘。

講真,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他這樣抱着她是想用她擋雨。

顧家離謝家就一條街的距離,而此刻顧休休卻覺得時間被無限拉長,兩人幹巴巴抱着,略顯尴尬。

她猶豫一下,問道:“殿下方才匆匆離去,可是有急事要做?”

“本是要回東宮……一到打雷下雨天,便要高燒昏迷一次,沉疴舊疾了,不妨事。”

他隔了一會才回答她,往日溫潤清泠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顧休休終于知道那絲異常來自何處了,他冰冷的身子此刻滾燙得駭人,仿佛一塊燃燒的炭火。

她不禁再次擔憂起來——他不會飛着飛着就突然暈過去吧?

顧休休側過頭,往一旁看了一眼。這樣的高度,摔下去怕是要摔成兩個傻子。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輕聲道:“不會摔下去。”

她愣了下:“什麽?”

元容道:“孤還可以撐一會兒。”

顧休休:“……辛苦殿下。”

兩人間再次沉默下來,但是為了緩解氣氛,她還是硬着頭皮道:“你的輕功很不錯。”

元容笑了笑:“不及你的琴聲優美。”

“……”顧休休僵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他竟然認出來了彈琴的人是她。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解釋,他低低笑了一聲:“孤知道,你在幫她挽回名聲。”

“但你可知,你的琴技與謝懷安伯仲。子烨今日接受她,只因那琴聲能為他長臉,若他日帶她出席宴會,叫她當衆獻藝……”

他點到為止,不在繼續說下去。

這似乎是迄今為止,元容主動與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顯然是在點撥她,以免她一葉障目,往後受其所累。

顧休休擡眸看了元容一眼,倒是沒想到他心思如此細膩,竟是将那般長久以後的事情都思慮到了。

轉而一想,他可是率兵打仗的将領,自然是要高瞻遠矚,看得長遠些。

她沒思考太久,如實道:“那是她的事情,而我的任務是挽回顧家的聲名,不能叫她一人踐踏了去。”

至于往後顧佳茴要怎麽将琴技糊弄過去,那就要看顧佳茴自己的本事了,她已是仁至義盡,總不能一輩子跟在顧佳茴後面收拾爛攤子。

說罷,她又補了一句:“……出嫁從夫,嫁給四皇子後,她便與顧家無關了。”

“到了。”元容見她已是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說,向下一躍,足尖踏在了玉軒外。

他身子微不可見地晃了晃,将她放了下來,顧休休提起的一口氣,終于落了地。

她正準備道一句謝,擡頭就對上他煮熟大蝦般泛紅的臉。她還是第一次見這張俊美蒼白的臉上,出現除了病态白以外的顏色。

顧休休遲疑着:“殿下……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元容已是整個人無力地迎面栽向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沒逝

休崽:沒逝就好

感謝Tsuki?.小可愛投喂的8瓶營養液~感謝散散漫漫既了既已_小可愛投喂的5瓶營養液~感謝青梅小可愛投喂的2瓶營養液~感謝echogao小可愛、汐瑜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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