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七條彈幕

顧休休愣了一下, 側過頭看向齋坊的入口。只見皇帝穿着月青色常服,束發嵌寶紫金冠,身軀凜凜, 姿态閑雅, 不急不慢從步攆上走下來。

今年倒是熱鬧, 往年暮秋時太後帶着衆嫔妃與士族女眷們來永寧寺,可是從未見皇帝來過。

“恭迎聖上——”

不等衆女眷跪下去, 皇帝微微擡手:“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他視線在齋坊內環視了一圈,最終落在了顧休休身上,那點墨似的凜冽眸光, 透着些微寒。

真是好大的本事,不過是在那日夜宴上,才向太子表白心意,便将太子迷得失了心竅,竟是與他出手相抗, 将那不該合上的八字, 硬生生合上了。

雖不喜太子, 但皇帝要做什麽,太子很少會反抗, 就連那年将他送到西燕去做質子, 他亦是一言不發地去了。

真是好一個紅顏禍水!

皇帝目光沒在顧休休身上停留太久, 很快便移開了, 他倒是要瞧瞧,太子還能為顧休休做到什麽地步。

顧休休感受到皇帝陰冷的視線,卻也沒太大反應。

皇帝和貞貴妃到底不是一類人,她還沒觸及到皇帝的底線, 皇帝一言一行皆是三思而後行,顧忌着她爹和她兄長阿姐,自然不至于殺了她——就算真要殺她,也是痛痛快快賞一杯毒酒。

哪裏像是貞貴妃似的,先淫後殺,虧貞貴妃能想得出來這樣歹毒的法子。

皇帝很快就離開了,來齋坊似乎不是為了用膳,而是在尋人。

顧休休忍不住想,若皇帝尋得人是貞貴妃,趕去的及時,說不準還能嗅到貞貴妃房中淫靡的氣息。

虞歌沒吃進去太多齋飯,瞧着虞歌一邊吃一邊好像要吐的表情,劉廷尉神色心疼,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嘴抹汗,好不殷勤。

看得顧休休感覺自己好像路邊的狗被踢了一腳,齋飯沒吃多少,卻被塞了一肚子狗糧。

戌時一刻,女眷們準時離開齋坊,去到了永寧寺的佛殿外。

太後為她們準備了《金剛經》《心經》《華嚴經》《妙法蓮華經》等經書,女眷們可各自挑選一到兩本經書謄抄。

嫔妃們則被安排去了後殿,與皇帝、太後、皇後等人一起聽和尚誦經傳道。

劉廷尉将虞歌送到佛殿外,便不能往裏進了,若非是虞歌懷着身孕,劉廷尉一個郎君,甚至連齋坊都進不去。

不過吃個晚膳的功夫,虞歌已是将顧休休當做了朋友,劉廷尉也理所當然将虞歌交給了顧休休幫忙照看。

兩人自來熟的速度,讓顧休休有些嘆為觀止。不過她也沒有推脫什麽,便是與虞歌不相識,遇見懷着身孕的女子,她也會多幫襯一些。

禀燈抄經這種事情,顧休休已不是第一次做了,她抄寫的又快又好,而虞歌挺着孕肚有所不便,她就順便将和尚發給虞歌的經書一塊謄抄了。

虞歌有些不好意思道:“謝謝你美人,你幫我抄經書,我沒什麽可還情給你的,就将祖傳的家寶送給你吧。”

“……不用了,順手而已。夫人不必客氣,喚我阿休便是。”

“阿休,你也不要客氣,左右我暫時是用不上了。”說着,虞歌就從懷裏掏出了一本裹着軟綢的小冊子,鄭重其事地遞到了顧休休面前:“剛好你要成親了,便當做我送給你們的新婚之禮。”

“你千萬要收下,屆時拿去跟太子殿下一起好好研究。”

顧休休推脫幾次,但虞歌卻很堅決地塞到她手裏,她只好在虞歌炙熱的目光下,勉為其難收下了這份珍重的傳家寶。

她摸了一下軟綢裏裹着的小冊子,不禁猜測這是一本養蠱秘籍——虞歌都說了,這是祖傳的傳家寶,又要她跟太子一起研究,都用上了‘研究’一詞,便說明這本小冊子不是普通的書籍。

這可不得了,聽說苗疆的蠱術不外傳,沒想到虞歌竟是這樣大方,連傳家寶都毫不吝啬送給了她。

顧休休想打開看一眼,卻被虞歌阻止了:“這是很隐秘的事情,只能你跟太子殿下一起看,怎麽能在這裏打開呢?”

顧休休一想,确實是這麽回事。蠱術那麽隐秘的事情,自然是要私底下才能打開研究的。

她跟虞歌道了聲謝,将軟綢包裹的小冊子,小心翼翼地揣進了衣袖裏——北魏人出行的随身物品,輕巧之物可放在衣袖中,寬大的衣袖內側縫着一個方形的口袋。

似是想起了什麽,顧休休壓低了嗓音,看了一眼周圍,輕聲問道:“虞歌夫人,你是苗疆人,可知道苗疆皇室的事情?”

虞歌道:“多少知道些。”

顧休休猶豫了一下,道:“聽聞苗疆王病危了,津渡王子要回苗疆去了……”

她身為北魏人,若是直接向虞歌打探苗疆皇室的事情,難免引人誤會,便想着試探一下口風。

誰料虞歌像是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全倒了出來:“苗疆王好色,腎虛自然容易生病,若說是病危,倒也是情有可原,怕是精盡人亡了——但我娘之前說過,以苗疆王的身體,應該還可以撐個三五年。”

“津渡王子在苗疆很受百姓敬重,若是病危召他回去,那定是讓他去繼位的。不過他上頭的兩個哥哥,一個暴虐成性,一個繼承了苗疆王的好色腎虛,都不是什麽善茬,津渡王子怕是鬥不過他們。”

顧休休疑惑道:“敢問虞歌夫人,令堂怎知苗疆王的身體可以再撐幾年?”

虞歌不以為意道:“因為我是苗疆王的私生女,我娘是苗疆王養在宮外的外室。苗疆王的鼻子很挺,我娘很喜歡他,但他是顆爛白菜……我娘半月前傳信給我,說苗疆王在外又纂養了十餘個外室,不怎麽去找她了。”

顧休休:“……”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若是旁人說出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話,顧休休大抵是不會相信的,但這話從虞歌口中講出來,就莫名多了幾分的可信度。

顧休休不禁思忖起來。倘若虞歌說得都是事實,那虞歌的娘親半月前還給虞歌寫信說苗疆王又養了外室,短短半月就突然病危了?

再者說,虞歌認為津渡被召回苗疆,必定是去繼承王位,那便說明苗疆王對津渡是較為看重的。

這樣看來,虞歌的話像是證明了她之前的猜想——苗疆王根本就沒有病危,那前來召津渡回去的人,是津渡的仇敵派來的。

怕不是近日苗疆王感覺到身體疲乏,力不從心,有了禪位的想法,想将津渡召回去繼位。而津渡的兩個哥哥就耐不住了,準備先下手為強,将津渡除之而後快。

若是她所想的這樣,倒是好辦了許多。

顧休休心中有了主意,略有些焦躁的心情緩解下來,專心致志抄起了經書。

暮秋的夜晚涼爽又有些冷,她晚膳沒吃太多,謄抄的時間一久,竟是有些餓了。

不多時,便有一位僧人走了進來,停在虞歌身旁,悄聲道:“女施主,你夫君在殿外等候。”

其他人瞧見虞歌走出去,也是習以為常似的,并沒有太大反應——每年都有懷着身孕來永寧寺抄經的貴女婦人,孕婦本就吃不下東西,又容易餓,因此婢女會在抄經的中途送一次吃食。

而虞歌的夫君是劉廷尉,出了名的妻管嚴,旁的夫人都是婢女仆人來送飯,劉廷尉出于懼內親自來送,倒也沒什麽稀奇的。

顧休休沒有放在心上,雖然她也有些餓了。她揉了揉略顯空蕩的腹部,只想着抓緊時間謄抄完,便能回去找顧月了。

誰料虞歌出了殿門沒多久,便又折了回來,探出半個腦袋,在佛殿外揚聲道:“阿休,你未婚夫來給你送飯了,快出來——”

顧休休:“……”

她手中剛剛蘸過墨水的筆尖一頓,一滴渾圓的墨汁落了下來,迅速在紙張上暈開,像是一朵綻放吐蕊的金菊。

周圍的視線灼熱又充滿了詭異,說不出來的複雜,似是嫉妒,似是羨慕。

佛殿內抄經的女郎,大多是未有婚配的年輕女郎。如同劉廷尉這般不納妾室,又細心照料孕妻的好男人已是難找,更何況顧休休還沒有嫁入東宮,只是定下了婚事,便能享受到太子親自上門送飯的待遇。

到底憑什麽!!

就在衆女郎在心底齊聲吶喊咆哮時,顧休休放下手中的毛筆,緩緩站起了身。

佛殿內燃着上百只蠟燭,将殿堂內映照得亮如白晝。她施然向外走去,身着蘇繡芙蓉細錦裙,腰間佩戴禁步,步轉玉環鳴,肌膚白皙剔透,風鬓霧髻,宛若畫卷中走出的美人。

女郎們突然明了,一下就不嫉妒了。

若她們是郎君,定然也要将這樣的美人捧在手心裏呵護。莫要說是送飯了,便是日日端茶送水,噓寒問暖也是樂得。

唯有顧佳茴的視線依舊灼然,她并不嫉妒顧休休嫁給快要病死的太子,也不嫉妒病恹恹的太子對顧休休有多好。

她只是嫉妒,顧休休擁有愛她的父母,兄姐,擁有身份地位,又擁有傾城的美貌與用不盡的家財,而她什麽都沒有,無依無靠,猶如浮萍般飄蕩在世間。

她好不容易争取到嫁到四皇子府上的機會,以為自己可以憑借多年前的恩情,獲得些旁人不曾擁有的寵愛,可到底是她異想天開,那四皇子根本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顧佳茴笑了一聲,似有苦澀,搖了搖頭,垂下眸,繼續抄寫起經書來。

與此同時,走到佛殿外的顧休休,一擡眸便對上了元容漆黑的眸,他眸中含着點點笑意,修長的指尖裏勾着一只黑楠木的食盒。

“一不小心做多了,孤剛好途徑此處,便想着送你些嘗嘗。”

他說得坦然,倒叫劉廷尉憋着笑,憋得臉龐通紅。

元容怎麽好意思說做多了,分明是特意為顧休休做的——瞧見他借永寧寺的廚房燒火做飯,元容便也湊過來,就着他生得火,做了些酥餅,烤了一只山雞,又煮了一碗蔥花面——山雞和一些食材佐料,都是八百裏加急讓暗衛跑到洛陽城裏買的。

從永寧寺到洛陽城,來回馬車還要兩個多時辰,暗衛兩條腿掄得飛起,都快冒煙了,才堪堪趕在半個時辰內将食材采購齊全,又折了回來。

顧休休自然是不會知曉了,她聞言只是愣了一下:“你還會下廚?”

沒等到元容回答,劉廷尉已是笑嘻嘻地搶着道:“煎炸烹煮,長卿樣樣精通!”

顧休休前世也會做飯,雖然味道一般,但自己吃,湊合一下還是沒問題的。後來胎穿到了北魏,她就沒有再進過廚房了。

她沒有将劉廷尉的話放在心上,元容與她一樣都是錦衣玉食長大,便是會下廚,大抵味道也不會太好。

但就算再難吃,也是他的心意,她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

這樣想着,顧休休走上前去:“多謝殿下惦念。”

她說話時,臉上帶着笑,雙眸彎彎似是一輪明月,眼底的光點點璨璨,溫柔缱绻。銀綢似的月光傾洩在她的烏發上,青絲縷縷墜下,落在雪白的頸前。

饒是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容,此刻也是癡了一瞬。再看旁邊的劉廷尉,呆愣了一下,連忙轉過頭去,扶着虞歌離開了佛殿外,給兩人留下了獨處的機會。

佛殿外是一處空曠的廣場,月光照下來,顯得分外寂靜。周圍除了些石階,沒有桌椅等能讓她用膳的地方,顧休休四處望了望,聽見元容道:“孤知道一處……可以落坐的地方。”

“那我們走吧?”

顧休休本以為他說的地方是齋坊,又或者是什麽設有桌椅的地方。誰料她話音落下,元容便上前一步,攬住她的後肩,足下輕點,便騰空躍起,帶她上了佛堂的屋頂。

屋檐陡峭,但屋脊是平整的,待顧休休反應過來,她已是站在了琉璃瓦磚的斜坡上。

腳下微微有些打滑,她往下看了一眼,大約有三層樓的高度,一陣晚風吹過,激得她身子一個寒顫。

元容扶着她坐在了屋脊上:“往上看就不怕了。”

顧休休倒不是害怕,只是沒設防就被帶到了屋檐上,還沒緩過神來罷了。

她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會輕功。”

元容道:“孤知道。”

顧休休:“……”

原來他知道,既然知道,那上次竹宴,為何要抱着她将她送到永安侯府?

難不成,元容就是想抱她嗎?

他指尖叩在食盒上,明明沒有看着她,卻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輕笑道:“雨大,怕你踩不穩摔下去。”

那點小心思被點破,顧休休耳尖不禁浮現一抹俏紅,巴掌大的小臉快要紮進了膝蓋裏,連帶着白皙的臉頰都泛上淡淡的霞色。

看來元容不光知道她會輕功,還知道她是個半吊子——幼時跟兄長一起習練輕功時,便因為剛剛下過雨,腳下踩滑踏空了,直接從顧家的房頂上摔了下去,幸好被樹杈子挂住了,才沒有摔出個好歹來。

她倒是沒有如何,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倒是她兄長被父親罰蹲馬步一個時辰,又挨了母親和顧月的一頓罵,嫌他沒有護好她。

“是我兄長告訴你的?”顧休休有些不好意思,她接過元容遞來的碗筷,捧着熱騰騰的湯面,冰涼的小手終于有了一絲溫度:“那時候我才剛學輕功,如今輕功練得紮實了些,不會再像往日那般腳滑了……”

“對了,殿下怎麽知道我的乳名?這也是我兄長說得嗎?”

她挑起細長的湯面,氤氲的霧氣騰起在眼前,吸了一口,面條順滑彈牙,許是用豬油熬得湯底,又加了醬油調味,出鍋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蔥碎,味道鮮美可口。

這讓顧休休不禁怔住,雖然是很簡單的蔥花湯面,但是味道絲毫不輸給酒樓裏的飯菜,也可能是她确實餓了,便吃什麽都香噴噴的。

倒是沒想到,劉廷尉并不是誇大其詞,他的廚藝是真心不錯。

她吃得額頭與鼻尖均是滲出些薄汗,元容遞上帕子,側過臉看向她:“……不是你兄長說的,少時我們見過面。”

“少時?”顧休休擦了擦臉上的汗,攥着絲綢帕子,大腦開始自動搜尋起小時候的記憶:“……大概是什麽時候?”

她與元容相差七歲,小時候發生過的大事隐隐約約差不多都能記得,若是些零碎的小事,倒是記不清楚了。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記不清也沒什麽。”元容似乎不準備多談,将食盒裏的烤山雞取了出來,就着瓷碟裏的酥餅遞給了她:“嘗嘗這個。”

山雞烤的火候剛剛好,金黃酥脆的雞皮被烤出了滋滋的油,雞肉嫩滑酥軟,蘸好了辣椒粉與孜然,那雞肉已是被撕扯成小塊,方便她入口,不用再沾手了。

她配着金燦燦的酥餅,吃了兩口,恍若置身天府——原本饑腸辘辘的時候便吃什麽都香,更何況他的廚藝非凡。

能在抄經抄的頭暈眼花,腹中空蕩時,吃上一碗蔥花湯面,配上烤山雞與酥餅,竟是莫名有些慚愧。

太子殿下品性如玉,無暇而潔,容貌佼佼有傾城之色。身居高位,又有富可敵國之資,文成武就,率兵打仗亦是不在話下,如今又多了一樣廚藝好。

而她,除了家族遺傳的容貌好看些,會彈琴,會書畫,會騎射并着些三腳貓的功夫外,這麽一對比,差距就立刻顯現出來了。

顧休休停住了筷子:“殿下,你娶了我……會不會後悔?”

他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壽命,娶了她,就意味着他往後的三個月,大抵是要跟她一起過了。而且待他死後,她多半是不會改嫁的,百年之後,還要跟他同葬一穴。

聞言,元容擡起眸,看了她一眼,低低笑道:“孤,一向出言不悔。”

顧休休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來那日從采葛坊出來,她對他說的話——殿下,我顧家女郎一向出言不悔。

她白皙的耳根紅了紅,埋頭繼續吃起了酥餅,直至吃得渾身洋溢着暖意,她才停下來,将碗筷收進了食盒裏:“食物很好吃,殿下的廚藝當真是一絕……”

顧休休有些吃撐了,有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不上不下,她一開口,便化作了一個飽嗝。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捂住了嘴,臉頰燒紅着,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若是愛吃,待入了東宮,孤再給你做。”元容像是沒聽到似的,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勾着一抹淺淺的笑。

【笑死了,太子真絕了,這不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吧?】

【感覺像是在撒魚餌,不确定,再看看】

【可惡啊!用一只烤雞,一碗湯面一碟酥餅就想拐走我女鵝!但是你別說,看着還挺香嘿嘿】

【別傻樂了,快看鼻梁啊!還有肩膀,看看太子肩膀內不內扣】

【這鼻梁又挺又高又大,看起來真行啊!】

【太子身體弱,你不能光看這個,上次在采葛坊美人當前,他還能紋絲不動,非禮勿視,我懷疑他不行】

【這個簡單,早上偷偷到太子住的寮房外,戳個窟窿看一看,要是小太子立起來了,那就說明還能用】

【哎呀!別管那個了,他穿着衣裳我看不出來內不內扣啊,休崽能不能争口氣,再扒他一次衣裳】

顧休休本就灼燒的臉頰,此刻已是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了。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彈幕……但就是說,他的鼻梁真的很挺嗎?

她悄悄擡起眸,用眼尾小心翼翼瞥了過去。晦暗的光線下,淡淡的月光打在他垂下的睫羽上,濃密纖長,落在鼻側一道陰影,挺而直,猶如山峰遠巒,俊美清隽。

冷不防的,元容擡起了眼。

兩人視線交錯,顧休休便像是做錯了事被大人抓住的孩童,連忙飛快地垂下了頭:“殿下,我經書還未抄完……”

她說話時,尾音都在發顫,雙手在衣袖裏輕輕絞着,心跳得飛快,只差将心虛寫在了臉上。

元容蓋好食盒,站起身來:“……孤帶你下去?”他指着屋檐上的琉璃瓦磚:“這瓦磚很滑,你自己不好走。”

顧休休也沒有逞強,扶着他的手:“勞煩殿下了。”

“已是納采過了,婚事便算是定了下來,不必如此客氣。”說着,他一手扶住她的後腰,一手提着食盒,帶着她向下躍去。

他的輕功很不錯,許是內力渾厚,下落的非常平穩,不像她那半吊子的輕功,時不時就會出些什麽意外。

顧休休落在地上,衣袖随風一甩,那存放在袖袋裏裹着軟綢的小冊子竟是被甩飛了出去。

她彎腰拾起小冊子,倏忽想起了虞歌的話——你千萬要收下,屆時拿去跟太子殿下一起好好研究。

若是養蠱的秘術,放在她身上也是不安全的,總之虞歌說了這是送給他們的新婚之禮,便交給元容好了。

顧休休将軟綢包着的小冊子遞到元容面前:“殿下,這是虞歌夫人送給我們的新婚賀禮,我不好随身攜帶,不如殿下先拿去保管?”

“……虞歌?”元容看着那軟綢,眉梢一挑:“這裏面是什麽?”

“虞歌夫人說是她的傳家寶,想來是貴重之物。若不然殿下打開看一看?”

他微微颔首,在顧休休的注視下,揭開了軟綢。只見那厚厚一沓的小冊子書皮上印着幾個大字——禦男十八式。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忽而一陣冷風吹來,卷起了小冊子的書頁。寒風簌簌,那書頁上的畫被風一吹,便如同小人書一般動了起來。

顧休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原來還可以睜得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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