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座山

翌日清晨。

鳥鳴陣陣,隐隐有公雞打鳴的聲音。

孟纾悠悠轉醒,裹着被子從床上坐起身,盯着那面白牆發呆,等待重啓。

場院上已經有了阿姨嬸嬸的交談聲,清晨曦光透過那塊民族風的編織布簾透進房間來,孟纾終于将混沌的大腦完全開機。

她用屋裏唯一的電器——燒水壺燒開了水,倒出一杯,将那塊布簾拉開坐在椅子上邊發呆邊将水喝完。

房間的窗戶是正對着院落和劉嬸住的那棟小樓。

每日醒來喝光一杯水的必有程序結束後,孟纾拿了毛巾牙杯準備去洗漱。

甫一拉開門,坐在場院上一邊曬太陽一邊交流村裏情報的阿姨很有默契的“唰——”的一下偏頭來看她。

孟纾:“……”

嬸嬸們頭上都包了頭巾,紅紅綠綠的,襯得風吹日曬的面孔愈發和藹,楊嬸子問劉嬸道:“噢喲,生的俏生生呢,咋你這點長得不好看的不給住噶。”

劉嬸笑着回:“是呢嘛,長成你這種呢就不準來住。”

幾個嬸嬸圍在一起笑起來。

孟纾抱着牙杯站在那,覺得沒洗臉沒刷牙蓬頭垢面的見人有點失禮,沖幾位嬸嬸都打了個招呼,小跑着消失在走廊上。

孟纾沖進走廊拐角,洗澡間的門沒關上開着大半,想來是沒人在用的,就推開門走進去。

卻不想盥洗臺前,謝河野站在那,赤-裸着上半身正在刷牙。

孟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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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河野:“!!!”

他看起來比孟纾更為驚恐。

謝河野迅速抓起挂在盥洗臺上方鐵線上的t恤,剛擡起手又想起了什麽,另一只手裏的牙刷一扔,捂住胸前護住腋下。他崩潰出聲:“你怎麽不敲門?!”

孟纾:“……”

她指了指半開的門:“你沒關上,我以為沒人。”

孟纾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光-裸着上半身刷牙。

大早上對鏡欣賞自己的身材嗎?

呃……

孟纾視線下移,謝河野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型的身材,小腹結實有力腹肌分明,腹外斜肌清晰地沿着小腹下方沒入沒系上褲帶的衛褲裏。

再往下……

視線觸及那鼓起的輪廓,孟纾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移開視線。

謝河野沒注意到孟纾的眼神變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沒合上的門。

昨天晚上熱水杯孟纾用光了,他只能早上爬起來洗,刮胡子的時候,洗澡間的鏡子被水汽蒸得霧蒙蒙的,他就打開門先散氣。

南雲的晝夜溫差大,過了早上九點就又熱得不行,謝河野索性裸着上半身刷牙,誰曾想孟纾這個時候過來。

他以為孟纾依舊會像高中那樣:六點起,十點睡。

他火速套上衣服,撿起牙刷:“那你也得敲門再進來。”

孟纾自知理虧,摸摸鼻子:“下次注意。”

孟纾往後退了一步,準備等會再來。謝河野重新擠了牙膏,端着水杯走了出來,然後蹲在臺階上自顧自開始刷牙。

電動牙刷的聲音“嗡嗡”響着,孟纾抿抿嘴輕聲說:“你不用讓我的,我可以等會再來的。”

謝河野頭也沒回,但看他的後腦勺孟纾都能知道他是什麽表情,他說:“自戀什麽?我就喜歡蹲在這看着遠山刷牙。”

孟纾:“……”

好吧。

孟纾說:“那我先用了。”

她走進去輕輕掩上門。

盥洗臺上還放着謝河野的剃須刀和毛巾,孟纾站在鏡子前看了會,然後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呼——還好看上去不是特別醜。

她打開水開始洗臉刷牙,鏡中照出孟纾整個過程嘴角都帶着可疑的弧度微微上翹着,不過,不愛照鏡子的孟教授沒有發現。

孟纾洗漱完,推開門出去,謝河野還蹲在門口,孟纾說:“我好了。”

謝河野沒有回頭,也沒動。

孟纾發現他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站了一會就走了。

确認那陣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上之後,謝河野火速起身沖進洗澡間,鏡子中那張俊臉上嘴邊有些牙膏沫沫,他打開水将嘴邊的白沫沖幹淨,滿意的直起身來。

開玩笑,怎麽可能把邋遢的樣子給她看見。

孟纾剛将東西放好,劉嬸就拿了兩個大白饅頭來給她,孟纾站在門口在劉嬸的熱情中接過來,有些害羞:“謝謝您。”

劉嬸說:“屋子裏頭又濕又冷,出來挨我們一起烤太陽。”

林茜茜的地圖還沒發來,孟纾想着也沒什麽要緊事,就跟着劉嬸一起加入了農村情報局。

楊嬸子是昨天抱住謝河野大腿的小楊的奶奶,鎮上唯一的一家飯店就是她家開的。

王姨是鎮上最能幹的女人,一個人能背起一百公斤的土豆。

劉嬸是送孟纾來到斜河鎮的小劉的母親,兒子小劉在縣城裏的冷庫上班。

幾個嬸嬸圍着孟纾說個沒停。

楊嬸子摸摸孟纾的頭發,贊嘆:“你們城裏來的小姑娘個個都俏得很呢。”

王姨不會說普通話,就一直在用方言誇孟纾皮膚白長得漂亮像明星。

孟纾已經基本适應了當地人的特色普通話,索然偶爾蹦出一兩個蹩腳的詞,但不影響孟纾接收到其中傳遞的意思。

劉嬸說:“就是講了,她昨晚才過來,我還以為是來拍廣告呢明星。結果人家不是,是小林呢朋友,搞科研呢。”

楊嬸子說:“噢喲,小林的朋友啊。你也首都來呢噶,麽你給看過故宮?”

王姨說:“給見過長城?”

孟纾一一回答着,時不時咬一小口饅頭。

謝河野肩上甩着條毛巾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四五個婦女坐在木頭條的小矮凳上齊齊圍着孟纾,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孟纾回答完這個就回答另一個,頭都快轉冒煙了。

劉嬸說:“買買,博士呢啊,太狠了嘛。我聽我兒子講什麽教授我還想是個哪樣名堂,你講博士麽我就聽得懂了嘛。”

孟纾害羞的擺擺手。

楊嬸子忽然問:“二十六歲,麽給結婚了?”

王姨一拐楊嬸子:“小孟長得這個靓,給可能還輪得到你介紹,沒結婚也有男朋友呢。”

謝河野耳朵動了動。

孟纾:“……”抱歉啊,讓大家失望了,孟教授本人還是單身。

她說:“我沒男朋友。”

王姨很吃驚,楊嬸子一下就來勁兒了:“我有個侄兒子也在你們上京讀大學呢!”

謝河野:“!!!”

他手裏的牙杯捏得都快變形了,劉嬸眼尖的發現他,招呼他過去烤太陽,謝河野立刻走下臺階,心裏狠狠給劉嬸點了個贊。将手中的東西往房間一放,走過去拉了個小凳子坐下。

劉嬸也遞了個大饅頭給他,幾位嬸嬸見到謝河野,說了聲:“起來了噶,小謝。”就複又接着和孟纾說話。

謝河野正好坐在孟纾對面,随着他在那個小凳子上坐下,孟纾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淡香,頭只用微微擡起一點,就能看到他坐在如畫的青山前。

他穿了件bottega va的純白圓領短袖,搭配givenchy的破洞牛仔褲,踩了雙灰白色的浪凡,脖子上帶了根很簡單的銀色細鏈條只簡單的墜了個銀色的圓環,全身沒有任何logo但就是莫名讓人覺得矜貴,低調又嚣張。

黑發只有一個指節長短的一茬,整個人幹淨利落又清爽。

孟纾感覺周身空氣的氣壓低了下來,心髒“撲通”“撲通”漏了兩拍。

楊嬸子說:“長得也不醜還是看得過去呢,就是黑沒得孟教授你白。”

謝河野想,哼,黑的話那小子估計就沒戲了,孟纾只喜歡皮膚白的。

“也是很有讀書天賦呢,是我們村子裏面唯一一個大學生呢。”

謝河野想,哼,他還不是讀過大學,這年頭誰還沒有個本科學歷啊,又不是京大華清的。

楊嬸子忽然想起來:“他就在小孟你的單位讀書!京大呢!當時考起京大,政府還給了幾萬塊錢!十裏八鄉個個都認得呢。”

謝河野:“……”

他狠狠咬了口饅頭。

……京大了不起啊。

楊嬸子說:“也是在讀博士了呢,你們這種高學歷分子肯定有共同話題。”

謝河野想,有個屁,天天在家裏聊實驗聊論文,還不如找個機器人。

孟纾不知道怎麽回應,只能尴尬的支着笑。劉嬸一看好姐妹楊嬸子開始推銷,立刻也說道:“我也有個侄子……”

王姨也說:“我遠方有個……”

謝河野:“!!!”

是個未婚男人都要來搶一嘴是吧!

孟纾有些害羞的擺手,實在是不擅長應付這些,面對着一張張熱情似火的面孔,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手足無措的連手裏捧着的饅頭都捏癟了。

孟纾張了張嘴:“實在……”

“你不是要去接人嗎?”

孟纾一愣,擡頭看向謝河野。

他慢條斯理的吃着饅頭,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孟纾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現在得去接個人。”她看向團團圍坐在自己身邊的嬸嬸們歉意的說:“實在抱歉啊,幾位嬸嬸。我得去換下衣服趕緊走了。”

幾位嬸嬸趕緊移開板凳讓孟纾離開,擺手道:“沒事沒事。”

幾人轉頭齊唰唰地看向坐在凳子上的謝河野。

謝河野:“……”

“小謝啊……”

他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孟纾在的時候看不見他,現在又想起他了是吧。

孟纾趕緊往房裏跑去,謝河野已經被轉移炮轟對象的阿姨包圍了,謝河野看着她有些倉惶逃走的背影,明顯看見孟纾的肩膀抖得不行。

謝河野:“……”沒良心的小東西。

他淪陷是為了誰啊

他禮貌的回應着各位阿姨的盛情,插科打诨的偶爾幾句話将阿姨們逗得合不攏嘴。顯然,他比孟纾更擅長應對這些。

謝河野一向讨這些阿姨喜歡,長得白白淨淨又高又帥,說話幽默且不失風度做事呢又靠譜,對于這些兒子女兒都外流打工常年見不到兒女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來說,對這樣的小輩簡直愛不釋手。

孟纾換好衣服,将東西都帶好後,背好包出門将門帶上了。

幾位嬸嬸交代:“路上小心啊。”

交代完畢,複又繼續進行紅娘事業。

劉嬸說:“你趕緊把你的聯系方式啊給嬸嬸留一個,我喊我侄姑娘聯系你,趕緊整了見一面。”

孟纾站在場上,謝河野頭也沒回,從孟纾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知道謝河野是為了解救自己才身陷“囹圄”,她抿抿嘴還是走過去,說:“謝河野。”

男人回身看她,好看的眉眼被太陽晃得眯了下,淺金色的瞳孔镌住她。

幾位嬸嬸也轉過來看她。

孟纾被這麽多人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小聲地說:“你不是說要送我嗎?”

謝河野:“?”

劉嬸、王姨、楊嬸子都回頭看他,臉上均是原來你們兩認識啊的表情。

謝河野和孟纾對視了幾秒,在孟纾心裏越來越沒底時站起身,笑着和阿姨們說:“真遺憾,只能等下次了。”

他大步走進孟纾,擦肩而過,撂下一句:“門口等我,兩分鐘。”

那聲音仿佛帶電般鑽進孟纾耳蝸,掃得她渾身一激靈,耳朵酥酥麻麻的癢。

恍惚間好似看到高中時候,謝河野故意湊近她的耳邊捉弄她的樣子。

劉嬸幾人交頭接耳.

“噢喲,小孟和小謝還挺配的哦。”

“是嘛是嘛。”

孟纾:“……”

她轉身快步鑽進了了狹長的通道。

孟纾站在“斜河大酒店”的牌子邊,無所事事地踢地上的石子玩。

謝河野很快就出來了,臂彎上抱了件黑色的沖鋒衣外套,背了個登山包,戴了頂西部牛仔的抽繩帽,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來送她的,還是來走秀的。

孟纾:“……”

孟纾因着要上山,也穿了一件黑色的沖鋒衣,看向謝河野手上那件,默默有些臉熱。

還好他只是抱在手裏,不然還真像小情侶。

孟纾說:“你……準備去哪啊?”

為了感謝他将自己從炮火中拯救出來,孟纾也好心的幫了他一把,誠然不是真的要謝河野送她去找人。孟纾這次出來是個人行動,用不着接誰。

謝河野睨她一眼:“你不是要我送你上山?”

“诶?”孟纾歪頭看他:“你怎麽知道我要上山?”

謝河野:“……”昨晚她和林茜茜聲音那麽大,他又不是聽不見。

再說了就她這幅行頭,沖鋒衣機能褲登山鞋還背了個登山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準備上山去的。

他沒說話扭頭就走,走出去幾步又轉身看還站在原地的孟纾,問:“去不去?”

“去!”

孟纾接得飛快,跟上謝河野向斜河鎮背後的這座山走去。

謝河野給她臺階助她脫離圍攻的時候,孟纾正好收到了林茜茜發來的的地圖,就在想趁着天氣不錯索性自己上山看看去。

孟纾在讀博期間經常自己上山下海的,一個人考察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但如果謝河野陪着去的話就更好啦,她會更有安全感一些。

謝河野步子大,走得快,雖然嘴上說着“你能不能走快點”,但還是會故意放慢步子來等孟纾。

孟纾的體能在讀博這幾年簡直突飛猛進,雖然有些喘但還是能跟上謝河野的。

謝河野在斜河待了半個多月了,輕車熟路的帶着孟纾七拐八拐的穿梭在土路上,孟纾看了眼腳下,又一雙白色鞋子陣亡了。

沒多久,路上的人煙就稀少起來,房屋也見不到幾戶,大片開闊的田野青山映入眼簾。謝河野帶着她輕松就找到上山的路口,孟纾看了眼手環,已經走了快一萬步了。

謝河野站在略有些坡度的路口等她,拿着孟纾的手機看林茜茜發過來的地圖研究路線,背後是大片茂密的山林,群鳥飛過,驚起一陣響。

孟纾調整呼吸快步跟上。

路途蜿蜒曲折,向上延伸去,一開始還好,山腳下還有些人行走出來的道路可走,越往上越是人跡罕至。林茜茜發地圖的時候就說了,這座山少有人上路不好走,加上最近的雨多,更是難行,讓她千萬注意安全。

孟纾在踩上一塊碎石向上走時差點滑倒,幸虧謝河野扶住她。

孟纾握住謝河野的小臂借力爬上高處,說了聲:“謝謝。”

謝河野看着她,沒動。孟纾問:“怎麽不走了?”這一路上她都在看,并沒有發現四尾蕨的影子。

孟纾小口小口的喘着氣,白皙的臉頰被曬得有些紅了,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

孟纾擡頭去看謝河野,一頂帽子直接就扣上來了,有股海鹽柑橘調洗發水的味道。

是謝河野的帽子。

略有些大的帽子扣在孟纾的腦袋上,歪歪斜斜的戴不穩,顯得有些滑稽,謝河野說:“休息會兒吧。”

孟纾其實才上山一小會時是想喊謝河野停下來歇一會的,頂着正午的日頭實在是讓人有些吃不消,但還是沒說出口,畢竟人家是陪自己上山的,人家都沒停自己要求歇是什麽道理嘛。

謝河野找了個還算幹燥的樹幹靠着,長腿支着身體,盯着樹林上頭看,不知道在想什麽。

孟纾在原地站了半晌,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站了會又覺得待會還有更長的路要走就在他腳邊那塊看起來還算幹淨的石頭上坐下休息,兩人之間隔了一臂的距離,一高一低,一道黑衣一白衣。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風吹林動,青黛滿山色。

有些呼嘯的風掀起帽檐,孟纾迅速伸手捂了一下,才阻止了它被風吹跑。

謝河野本就在看孟纾,從她坐下來以後确定孟纾這樣坐着,視線被帽檐遮擋住是看不見他的,他就一直盯着她看。

總感覺孟纾比之前還瘦了,那麽小小一只,滑倒時扶住他,落在他身上的力也就那麽一點點。

看到她冷白的手背伸出來扶住帽檐時,謝河野無聲的嘆了口氣。

孟纾扶好帽子,抽出包裏的水杯準備喝口水時,謝河野那張清俊的臉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男人屈膝在她身前蹲下,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上垂在胸口前的帽繩,捏住調節扣往上一縮。

帽子穩穩定在她的頭上,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巴掌大的小臉。

他說:“孟纾,不會自己調嗎?”

本來這帽子戴出來就是準備找機會給她的。

南雲這麽強的紫外線,也不知道戴。

就那麽素着一張臉出來,估計防曬都沒塗。

男人的語氣聽起來無可奈何,動作上卻認真專注。

為了穩定身體,一條腿的膝蓋跪在地上。就像電影裏的騎士在公主面前的姿态。

明明只是調節扣子,卻像是替她戴上王冠般虔誠。

這種語氣太過熟悉了。

熟悉得孟纾一愣,杏眸定定盯着他看,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恍惚間,十七歲的謝河野和二十六歲的謝河野漸漸重疊。

光與影以最簡潔的線條給他鍍上金身,黛山茂林皆被虛化,孟纾的世界裏好像又重新

擁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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