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樓下有小孩在哭,高聲尖叫着“我不要讀書……”
這哭聲太熟悉,雪裏睡夢中掙紮着想起身,腦子裏就一個念頭,春信肯定又挨打了。
這家人真是見了鬼了,孩子這麽大了還要打、還要打。
她沒看見她,卻滿腦子都是她的樣子,要麽就死咬嘴唇眼神怨恨而屈辱,要麽就咧着嘴嗷嗷大哭,或是蜷起手腳埋着腦袋默默低泣。
咒語幽吟般的哭聲在腦海深處不住回響,這哭聲曾伴随她一整個童年,雪裏滿心焦急,卻似身陷泥沼,怎麽也醒不過來。
她忍不住大聲喊:“你跑啊!”
“我要告你們……”打孩子犯法,雪大律師滿世界找紙,“我要寫訴狀,我要報警,我要告你們……”
溫暖柔軟的觸感覆蓋在額頭,女人悠遠空靈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冬冬,你要告誰呀,誰欺負你啦?”
如從萬裏高空急速墜落,身體失重感倏地襲來,雪裏驚醒,眼前一片血紅。
“冬冬,是不是做噩夢了?快起床啦,今天要上學呢。”
艱難睜開澀重的眼皮,眼前又蒙上一層耀眼的金色,雪裏眨眨眼,視線漸漸清明,光芒散去,女人年輕溫柔的臉龐映在她漆黑明亮的瞳孔。
“媽媽?”
這熟悉的眉眼,是媽媽,又不像媽媽。
“媽媽。”
是媽媽,媽媽變得好年輕,是照片上的媽媽。
雪裏被拉起來套上衣服,媽媽麻利給她梳了個雙馬尾,一左一右團兩個坨坨,再套上粉紅色的花發圈,她迷迷瞪瞪被牽着進了衛生間,手裏塞進來水杯和牙刷。
“快點,不然上學要遲到了,你都已經是大孩子了。”
腦子還一團漿糊,行動已經不受控制開始刷牙洗臉,擦香香,背上小書包,系上紅領巾,媽媽牽着下了樓。
一樓門口的水泥地上,小女娃哭得撕心裂肺,被高瘦的老爺爺連拖帶拽用小竹條趕着往前走。
她一路走,一路哭,嘴裏含糊着“我不要讀書,我不要讀書……”
趕孩子的老人無奈朝抱孩子的女人笑一下。
“小娃不聽話得很。”
“好好跟她說嘛,孩子還小呢,打壞了。”
老人音調陡然拔高,一腳把孩子踹翻了,“說不聽,犟得很,跟她爹一個德行。”
孩子臉着地摔倒,飛快爬起來又要往回跑,被老人一把拽回來,臉上挨了一巴掌,直打得她坐到地上去。
後面又一個奶奶追上,把孩子拉起來,熱毛巾糊在臉上,按住後腦勺結結實實搓了兩帕,把着她肩膀推到爺爺身邊。
“去,讀書去。”
小女娃“嗚嗚”兩聲,擡起頭,哭咧着嘴,霧蒙蒙的一雙眼望過來。
雪裏瞳仁震顫。
——春信!尹春信!
她想伸手,雙臂卻有千斤重,媽媽握緊她手腕,幾乎是拖拽着往前走。
心中的震驚無與倫比,她不住地回頭,與小小的春信遙遙對望,最終消失在轉角。
步行兩三分鐘就到學校,進了大鐵門,周圍全是小孩,到處一片鬼哭狼嚎,廣播站大喇叭播放《運動員進行曲》,各種聲音一股腦灌進耳膜,來不及消化心中的狂喜和震撼。
雪裏回頭,看見春信也被竹條趕着進了大鐵門。
她站在門口好奇往裏瞧,鼻涕泡忽大忽小,眼睛釘在小賣鋪門口的零食攤子上,不動了。
雪裏想叫她,卻無法張口,被一雙又一雙手接過,安排站在小學一年級新入學隊伍的末端。
北方丫頭來了南方,成了種在蘿蔔地裏的油菜花,細溜溜一長條,老遠就看見那個炸毛的花臉小貓也被牽過來,鼻涕擦幹淨了,站在她這列隊伍的第三個。
多少年了,雪裏無數次渴望夢到春信,都只能在一扇又一扇的門前徘徊、尋找她。
常常不是在找門就是在找鑰匙,好不容易打開,門內赫然一塊黑色墓碑,她被吓醒,蒙在被子裏止不住流淚。
九月白露,女貞挂果,此時的春信觸手可及,雪裏反倒不敢輕舉妄動。
大人的靈魂被困在小孩子的身體裏,她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靠近她,無法呼喊出她的名字。
這也許只是夢。
一顆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不安分在眼前晃來晃去,其中有個腦袋格外大,短而蓬松的卷發咋呼着,連頭發絲都透着股不服管束勁兒。
之後被老師帶着進教室,雪裏還是坐在最後一排,小春信站在講臺上,抓了兩根粉筆揣進衣兜裏,背着小書包繞教室行走一圈,停在她面前,打了個哭嗝。
雪裏屁股往裏挪,春信挨着她坐下。
“你老看我幹嘛。”
頭發亂糟糟,嘴巴小小,唇珠天然上翹,嗓子哭啞了,沙沙的,奶奶的。
好可愛啊。
雪裏已經不受控制開口。
“你住在我家樓下啊,我之前看到你了。”
小春信晃悠兩下腿,爪子撓撓臉蛋,“哦。”
她腦袋別過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時皺皺眉,好像對這幫小孩都不太滿意。過會兒頭轉過來,摸出根粉筆拍在她桌子上,“給你。”
說完自己捏着剩下那根,開始在桌子上胡寫亂畫。
粉筆被拍成三截,順着桌面咕嚕嚕往下滾,雪裏伸手按住,放進鉛筆盒裏。
小春信眼睛跟着看過來,手指戳在她鉛筆盒上,問:“這是啥。”
“美少女戰士。”雪裏矜持回。
“啥是美少女戰士?”
“……就是一個動畫片。”
“動畫片?!給我看下嗎?”她一根手指還戳着,偏頭看她,眼睛又大又亮,臉上還有個撓出血的蚊子包。
“你看嘛。”雪裏把鉛筆盒往她那邊推了推。
雪裏記得自己是九歲在榕縣上的一年級,其實在北方爺爺家已經上了一年,不懂為什麽要讀兩遍。
現在想想,也挺好的,不然就遇不着春信了。
她從小就聽話,學習也好,反正大人讓幹啥就幹啥。
春信是反着來的,大人不讓幹啥,她偏要幹。
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子自身性格是一方面,環境影響占比更大。
不能說誰是生來就聽話或是不聽話,很多事是小孩決定不了的,他們沒辦法讓自己長成什麽樣子,不長成什麽樣子。
春信奶奶說她頭頂有兩個旋,一旋人二旋鬼,調皮得很。雪裏後來看過,是有兩個。
她确實調皮,這一點倒是不曾冤枉過她,課前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桌面上布滿了兒童版簡筆美少女戰士。
她作畫還很有自己的風格,美少女戰士坐在一個大盆裏,旁邊畫了個長方形,下面有波浪,看得出是塊簾子,上面安個人腦袋。
這些細節雪裏早就記不清了,那時候确實太小。幸而幼年的雪裏也相當好奇,問她:“這是什麽?”
她挺挺小胸鋪,理所當然說:“色狼偷看美少女洗澡。”
雪裏:???
——所以這是為什麽。
小春信看她表情,吸了吸鼻子,“你沒看過電視啊?”
——不太能聯想到一起,但她一向如此,神經跳躍,情緒很容易受影響,愛哭也愛笑。
上午沒什麽課,就是讓小朋友們一個個上去做自我介紹。春信起初還目不轉睛盯着看,這個班級裏六十多號人,後來也漸漸麻木,雪裏上去介紹過,她就沒興趣認識別人了,低頭把桌洞全部用粉筆塗成白色。
小雪裏瞧不起一年級小學生(盡管她現在也是其中一員),滿心都挂在春信身上,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中午放學,媽媽來接她回家吃飯。
春信奶奶也來接了,老人背着手站在學校門口,頭發還沒怎麽白,用個波浪形黑色鐵發箍全部梳到腦後,長度到脖子,剪得齊齊的。
這邊很多老人都是這種發型,尤其是春信奶奶,幾十年沒變過,連長度都相差無幾。
春信小時候也是短發,用她奶奶的話說,這樣省洗發水,節約錢。
老太太個子不高,人瘦,看着很精神,伸長脖子問:“看見我們家癞癞沒有。”
癞癞是春信小名,她是被媽媽丢進奶奶家的,是硬耍賴塞來的。
春信奶奶管她媽媽叫癞皮狗,管春信叫小癞癞。
春信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春萊,當初兩口子離婚的時候一家一個,春信跟了媽媽,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媽媽又不要她了,把她丢到奶奶家。
那時候春萊已經不見了,爸爸也不見了,春信四歲就跟着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春信奶奶找春信,雪裏媽媽問雪裏,“你看見了嗎?”
那家夥下課鈴一響人就竄不見了,雪裏本能朝學校花壇邊看,春信蹲在那看高年級的學生打乒乓球。
她奶奶殺過去,“小癞癞,你還不回家!”
雪裏被媽媽牽回家,吃過午飯,果然很快聽見樓下在打孩子。
其罪有二,放學不回家蹲在花壇邊看人家打乒乓球,書包上弄得全是白色粉筆灰。
二十八歲的雪裏的靈魂被困在九歲孩童身體裏,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她無能為力。
過了半小時,樓下響起“咿咿呀呀”的唱歌聲,雪裏跑到窗邊墊腳往下看。
那時春信家後院還沒搭上石棉瓦棚子,院子布局是T字形走道,靠坎邊有條排水溝,剩下的地方都是磚頭砌的花壇,她坐在院子正中,翹着小腳端個大碗吃面條。
一大碗面,紅紅的全是辣椒,她臉上還挂着淚,夾一大箸面塞進嘴裏包着嚼,高興得搖頭晃腦,還有心情瞎哼哼。
小雪裏兩手攀在窗框上,靜靜看她吃面。
不經意間昂首,她“咦”了一聲,歪歪頭,“你老看我幹嘛呀。”
--------------------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