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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說,冬冬在康城都是自己一個人去上學的,現在學校離家很近,冬冬一個人也可以的,對嗎?”

雪裏回頭,“嗯”了聲,媽媽已經走過來,跟着探頭往下看了眼,“你跟尹春信讀一個班,你的小零食帶點給她吃,樓上樓下的,交個朋友吧,做個伴,好不好。”

雪裏沒吭聲,從抽屜裏抓了顆大白兔丢下去。

樓下春信“欸”了一聲,放下碗跑去撿,擡頭沖她笑,還很有禮貌說“謝謝”。

“下午兩點半上課,你提前十分鐘去,兩點二十。你想出去玩也行,不要往後山去,也別到大街上,就在小區裏玩,好不好?”

雪裏又“嗯”一聲。

媽媽給她收拾好書包,放了五毛錢在桌上,出門前還叮囑,“冰箱裏有牛奶面包,少吃點外面的零食。”

小雪裏沒事幹,也不想出去玩,這附近她都不熟,就趴在窗邊看春信吃面。

“你好喜歡看我哦。”春信面條吃完了,開始舔筷子上的辣椒皮,舔碗邊的辣椒油。

大碗整個蓋住她的臉,雪裏扯了椅子過來坐,胳膊疊放在窗框上,下巴擱在手背。

春信把碗翻了個面,“看。”

除了碗底舌頭實在夠不着的地方,別處都舔幹淨了。

“我去洗碗,你等我一小下哦!”

春信奶奶管她管得嚴,她從小就會做很多家務,等待大人吃完飯收拾碗筷,擦桌子,洗碗後要把廚房和客廳地面全部打掃一遍,會用鋼絲球把鍋擦得很亮,還會洗衣服,搓襪子。

現在八歲,會煮面條,小小年紀就很重口,辣椒油和味精不要錢一樣往裏放。

知道有人等,她很快就回來了,手裏還拿個撕掉包裝的空飲料瓶。

“看我蝴蝶,看見沒?”春信揚高手裏的瓶子,“銀色的蝴蝶,小小一個。”

太遠了,雪裏搖頭,“看不見。”

春信說:“下午讀書我拿給你看。”頓了頓又問:“你要去讀書嗎?”

雪裏說去,于是春信笑起來,“那我去找你玩。”

對春信來說,讀書=可以出去玩。

這個夢太長了,客廳牆上挂的時鐘“滴答滴答”,卧室裏關着門都聽得見。

雪裏趴在窗臺上,看春信在樓下院子裏用粉筆畫畫,慶幸還有機會再見,又替她感到擔憂。

好不容易熬出頭,怎麽又回去了。

随即她腦子裏“叮”的一聲,像重感冒的鼻子突然通氣了,好像有點明白了。

靈魂無法落地,像雲随風而走。

當她逐漸開始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小說的常用設定‘重生’時,仿佛看到自己穿梭在五光十色的時空隧道。

至于為什麽會五光十色,大概因為《快樂星球》就是這麽演的。

現實房間并沒有無風自動,燈光閃爍不停,電腦發出“滋滋”電流聲後,憑空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将人吸入……

不華麗不誇張,毫無預兆,但同樣讓人措手不及。

重回過去代表可以見到春信,也許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可恨的是發現自己沒有身體的支配權和話語權,當然這樣的設定很有可能是為了防止她上社會新聞。

若非如此,明日本地電視臺或将出現如下報道:

一年級小學生攜好友離家出走,并聲稱自己名下有兩房一車,近七位數存款,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

現實是兩點二十得背上書包去學校,和一幫小學生坐在教室裏學早二十年前就背得滾瓜爛熟的播坡摸佛。

她們在樓道口相遇,老太太兩眼發光把春信推出來,“哦!對嘛,你跟雪裏一起去讀書嘛……小冬冬,你學過拼音,教教我們家小癞癞。”

由此可見,春信也曾因她那個不成器不曉得死哪裏的爹而被奶奶寄予厚望。

但物極必反,她的叛逆也不是因為腦袋上長了兩個旋。

手心裏拱進柔軟的觸感,塑料瓶子被怼到面前,裏面指甲蓋大的灰色小蝴蝶焦急揮舞翅膀。

春信沖她擠眉弄眼,蓬松的卷發被沾水的梳子妥帖梳了個三七分,笑嘻嘻說:“以後我們兩個一起去讀書。”

對春信家的大人們,雪裏有天生的畏懼,沒有小孩會喜歡打小孩的大人。快走到學校的時候,雪裏才問:“可你不喜歡讀書啊,早上你還哭了。”

“啊?哦,我和你一起讀書嘛,感覺還可以。”

“什麽感覺?”

春信把塑料瓶子塞進她書包一側的網兜裏,“這個送給你了。”

所以到底是什麽感覺呢,不等她問,春信很快給出答案。

“你那個糖還有嗎,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呀?”

是了,明明一顆糖就能解決的事,尹家非得弄得四鄰皆知。

路過學校門口小賣店,春信眼睛不由自主看過去,那時候五毛錢可以買很多東西,學校最受歡迎的是辣條,小辣狗一毛錢一包,牛板筋和臭幹子五毛錢一包。

雪裏買了五包小辣狗,分給她三包。

她眼睛都瞪圓了,“你好有錢!”

小孩子的心思很簡單,春信親親密密摟着她胳膊,“你還想不想要更多的蝴蝶呀?”

153子弟校是單位自辦的學校,也對外招生,春信大姑姑是校長,在學校她不敢造次,不然老師告校長,校長告奶奶,回家要挨揍的。

現在大人沒拿竹條在一邊守着,她還是學別的小朋友坐得板板正正,雙臂交疊平放在課桌上,讀拼音的時候用手指着,讀一個挪一下。可乖了。

這時候她頭發上的水已經幹了,卷毛像朵大蘑菇,每一根發絲都很有自己想法的随意支棱着。

子弟校的老師大多也是地質隊內部職工家屬,春信想跟雪裏坐在一起,老師沒有反對,照顧雪裏近視,把她調到第三排。

這一坐就是六年。

雪裏外公跟春信爺爺是同事,雪裏媽媽跟春信爸爸是同學,現在她們也是同學,好朋友。

這樣的緣分實在難得。

下午放學,塑料瓶裏的蝴蝶已經悶死了,春信惦記給她抓蝴蝶,下課鈴一響就收起書包兩個人手拉手回家。

春信奶奶躲在學校旁邊老年門球場裏的一棵大樹背後,偷看她們。

雪裏注意到了,這個奶奶是相當詭詐,就像電視劇裏常躲在暗處,計劃要給主角使絆的反派角色。而且是最低級的,小學生一眼都能看出來的那種反派。

雪裏說:“你奶奶偷看我們,你看見沒?”

她反偵察能力同樣超群,“早就看見了。”

不然能這麽老實跟雪裏一起回家嗎?就算只有半分鐘,也可以利用起來去花壇裏摘兩片樹葉,或是在操場上毫無目的瘋跑一圈。

回家路上春信同樣很忙,從一棟到五棟,水泥路一側是煤棚,一側是居民樓,有些人家會在門前用泡沫箱種很多花或是小菜。

花卉主要以指甲花、串串紅和胭脂花為主,指甲花可以染指甲,串串紅的花蕊可以吃,很甜,胭脂花有很多種顏色,常常是野生的一大叢,硬硬的黑色果殼裏面是白色的粉末。

小菜的話大多是蔥、蒜和小青菜,這些春信家院裏也種得有。

正是晚飯時分,這條路走過去,起碼要跟十個以上的長輩打招呼。

春信每一個都能準确喊出姓氏,且絕不會弄錯輩分。

“張奶奶,王爺爺,劉奶奶,孫婆婆,鄭阿姨……”

大家颔首微笑,或是熱情回應,她腳步不停,一口氣喊完,任誰想留下她多說兩句都不成。

雪裏跟在她身邊從來很放心,有春信在,她就不用說話了。

當然也有例外,跟春信奶奶年輕時候吵過架,現在仍舊沒有和好的街坊,春信絕不會喊。

兩個人在樓道口分別,約定明天一起上學。

一個小時後,雪裏推開窗,春信坐在院子裏吃飯,端個吃面的二碗,下面一半是飯,上面一半是菜,冒尖尖的一大碗。

“哈啰,冬冬,又見面啦——”春信刨飯含糊跟她打招呼。

視線在院中搜尋一圈,雪裏問:“有蝴蝶嗎?”

春信搖頭,“沒看到,蛐蛐你要不要?”

她要那玩意來幹嘛,其實蝴蝶也沒什麽用,但雪裏還是說要,她太無聊了。

春信大口刨飯,問她:“你吃飯沒?”

“沒有,我媽媽加班,說晚點回來。”

“那你家有飯嗎?”

“有面包和餅幹。”

春信“哇”了一聲。

雪裏一直坐在窗邊,聽見春信吃完了飯開始大聲讀拼音,她準備抓蛐蛐的時候,被奶奶叫回去。

她放下書本,站在院子裏故意大聲說:“哈哈哈,洗臉啦!”

雪裏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關上窗戶。

太陽落下去,月亮爬起來,鐘表滴答滴答,媽媽還沒有回家。面包和餅幹都不喜歡,她想吃飯。

雪裏趴在床上,頭上一左一右兩個誇張的粉紅發圈已經掉了,馬尾散開,無精打采耷拉在棉被上,臺燈的光亮是黯淡的橘黃色。

與春信短暫分別,重拾孤獨,其實這樣的孤獨才是人生常态,過去十年,她深有體會。

很多事随着年齡增長,人們會說,看開點。

岩石風化成細沙,但它們不會消失。

沉積,不斷沉積,壓實,脫水,固結成岩,再接受風化和侵蝕。

這樣一場輪回,也許是對她的懲罰。

思緒飄在半空,被“嗒”的一聲響打斷。

雪裏支起上半身,偏頭凝神細聽。

“嗒——”

是小石子敲在玻璃上。

她迫不及待從床上跳下來,推開窗,探身出去看。

月亮照亮半邊院子,春信就站在那片潔白如落雪的月光裏,沖她招手。

“你媽媽還沒有回來呀。”春信小小聲。

雪裏搖頭,她捂嘴偷笑一下,“等我。”

她走到坎邊與圍牆的夾角處,摳住縫隙裏空心磚的邊緣,擡腳一蹬就上了牆,兩三下爬到牆頭,順着圍牆走到窗跟底下,從口袋裏摸出包東西。

“你讓開。”

雪裏退後兩步,春信抿緊嘴巴,揚手一丢,什麽東西“吧唧”砸在木地板上。

定睛一看,塑料袋裏有飯有菜,還有肉。

春信小聲說:“是裝豆幹的袋子,幹淨的,我給你偷的,你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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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春信:我偷飯養你啊!

從今天開始更新會穩定一點了,v前跟榜單,六萬字前如隔日更會作話告知。v後日更不斷,直至完結,每晚零點準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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