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春信在陌生的環境裏還是有些放不開,雪裏能感覺到她的緊繃。
早上起床,雪裏先洗淨了雙手,回房要求查看她的傷勢她也蜷着不給看,側躺在榻榻米上,穿一件米白色的小吊帶,露出半個肚子,濃密的長發像飄蕩的海草鋪陳榻上。
外面太陽很好,房間也亮亮的,她捧着手機玩消消樂,兩條腿胡亂蹬,“不要不要。”
雪裏跪坐在榻榻米上,俯身按住她腳踝,“就看一下,看看破沒破。”
“有一點點痛,但是還好。”反正就是不給看。
“我要看看破沒破皮。”雪裏耐心解釋。
她一邊動作,一邊細聲細氣哄,春信到底還是小,最終還是被哄得打開給她看。雪裏左手虎口托在腿根的位置,右手指尖輕柔地觸碰,她們穿一樣的上衣,彎腰時優勢很明顯暴露。春信眼睛從手機裏摘出來,凝在她心口那塊指甲蓋大小的淤紫,“嘻嘻”笑兩聲,伸手碰碰。
那是她咬的!是唯一的勝利果實。
雪裏低頭看一眼,沒說話,專注做自己的事。餘光瞥見她扔了手機,手掌按在榻上不自在撐了撐,手指細細軟軟沒力道,抗拒更似邀請。
房間外傳來爸媽的說話聲,他們說起昨晚的雨,今早的太陽,安排今日行程,說兩公裏外有個水庫,可以租漁具釣魚,魚拿回來在山莊後廚花錢加工……
雪裏俯身靠攏,“小點聲。”
她兩只眼睛霧濛濛望過來,難耐地挺着腰,衣服往上跑了大半截,已被牢牢掌控,任憑宰割。
初次很容易就被挑動,一點點刺激都受不得,雪裏卻仍不知餍足。她已經沒了顧忌,這方面她強勢又冷酷,且富有技巧,無論是體格還是智力,春信都不是對手。
她的撒嬌和眼淚此時不再是有力的武器,初出茅廬的捕獵者引來比自身強大百倍的怪物,她根本無力招架。
蔣夢妍來敲門,問她們起沒起,門反鎖着,雪裏起初并不回應,她也沒空回應,她的手和她的嘴各有各的忙。
隔了一分多鐘,雪裏翻了個身躺平,閉了閉眼,才說:“知道了。”
房間隔音不好,蔣夢妍的聲音很清楚的傳過來,“我和你們爸去釣魚,起來餓了自己去餐廳吃飯,下午我們回來吃魚,知道沒?”
雪裏答:“知道了。”
爸媽走了,那股緊張感慢慢地卸去,她們也不想進行今天的第二次,春信閉着眼睛摸她,找到她肩窩裏那一小塊安定,把自己藏在裏面,有一下沒一下吻她的脖子,蹭舒服了,小聲嘟囔,“好舒服,我好喜歡你——”
雪裏握住她的手不說話,昨天下過雨,早晨也沒有很熱,身體懶懶的,頭腦也混沌,難得如此放松,她們便依偎着睡去。少女肌膚相貼,長發糾纏,難分彼此。
下午,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山裏的蟬都咶噪起來,她們洗漱後換了裙子和涼鞋,提上畫箱找地方去寫生。
在山頂的位置,有棵被雷劈掉一半的老樟樹,還剩半個樹冠能遮躲陰涼,春信擺上花架開始畫畫,雪裏舉着相機拍拍樹,拍拍山下的城鎮,拍拍天上的雲,後來開始拍春信。
不知從哪來的一只猕猴,走到她身邊探個身子看她畫畫,又聞聞擺在地上的顏料,雪裏拍下幾個有趣的瞬間,那只猴沒找到吃的又自己溜溜達達走了。
等畫完,雪裏才把相機裏照片給她看,春信吓一跳,“猴子!你怎麽不叫我!”
雪裏問:“你想幹嘛。”
春信說:“握個手啊,打個招呼。”
“……握手,它不揍你就算好的了,我不敢驚動它。”
春信沒見識過猕猴的厲害,“小動物多可愛。”
她繼續往下翻照片,發現有些還拍得挺好,意境氛圍非常到位。她嘿嘿笑,“是我長得好看還是你會拍。”
雪裏說都有,她坐在山頂的大石頭上,寬大的裙擺攏在兩條交疊的長腿之間,春信站在她身邊舉着相機翻照片,來來回回看,說:“我發現你很會構圖,你偷看我書學的,還是天賦。”
雪裏卻答非所問,“其實我是個很傳統的人。”
“嗯?”春信偏了偏頭,“咋了。”
“我想跟媽說了。”雪裏擡頭看她,“你敢不敢。”
春信慢慢地放下了相機,遞還給她,雪裏接過挂在脖子上,眼睛一錯不錯地看她,絕不遺漏一點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從昨天晚上到今早出門,春信都記不清她們來了多少次,泡完湯在浴室裏的她記得,今早上的也記得,半夜的記不清了,事必她迷迷糊糊睡去,擦洗的工作也都是雪裏。
春信當然很喜歡她,只是這樣的喜歡還是偷偷的,有點見不得光的。
到底是長大了,以前任性是因為确實沒什麽好失去的,現在擁有的東西多了,每一樣抓在手裏的都不舍得丢,她不知道跟雪裏在一起會丢掉多少東西。
也許最後連雪裏也沒了。
“我不知道啊。”她垂下睫毛,手指把長裙絞出兩個大疙瘩。
“你怕什麽?”雪裏問她,春信的反應讓她有點生氣,聲音也有點冷,有點硬。
她馬上就紅了眼眶,不安得攥緊了裙子,雪裏低頭看她涼鞋裏幾根白生生的腳趾也害怕得縮起來了。
“算了,回去吧。”雪裏收拾起畫箱走了,春信耷拉着腦袋跟在她身後。
走在上次她們接吻的山道上,雪裏停下來,春信也不得不停下來。
這裏四面都沒有樹蔭,雪裏站着不動,給太陽曬,春信也只能跟着曬,她們沉默地對抗。
有上山的客人從她們身邊走過,一家子老老小小,熱熱鬧鬧,她們讓到路邊,站成了兩塊被太陽烤透的山石。
她們誰也不看誰,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太陽偏了點,雪裏把她推到樹蔭裏去,春信抓住她的手,雪裏問:“你怕什麽?”
她兩邊耳朵下的皮膚在亮白的日光下,能看清每一根細細的絨毛,她的手又軟又膽小地攥着雪裏,眼眶憋得紅紅的,“萬一媽媽……”
雪裏看着她,看她癟成一條直線的嘴,眉毛也成個八字,又心疼又生氣。
“這麽多年,你不了解她?還是不夠信任我?”雪裏說:“她要把你趕出去,我就和你一起出去。”
春信怕的就是這個,眼淚馬上就滾下來,“你別——”
“不可能。”雪裏說,“等晚上她們回來,我就去跟她說。”
“你別……”她眼淚掉得更兇了,“我不想讓你為了我那樣,你別啊,我們……再等等看吧。”
“蔣春信!”
雪裏拔高音量,想說點什麽,看見她臉上被太陽曬出的一條淺淺的橫過鼻梁的紅杠,看淌到額角的的汗,又一句狠話也說不出來。她哭得直喘,雪裏抱住她,她呼出的氣像一小團火噴在脖頸。
人擁有的東西越多,就會變得越膽小,春信對她的不信任埋藏得很深,卻還是被挖出來了。
越是這樣,雪裏越要說,拖着解決不了問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時很堅固,有時也很脆弱,走着走着,雪裏腦子裏蹦出來一句臺詞——
“都不用風吹,走兩步就散了。”
她心裏一勁兒的想完了完了,春信的中二病傳染給她了。雪裏想七想八的,自己也亂了。
回到住處,雪裏去浴室放水打濕毛巾給她敷臉,剛放出來的水給太陽曬得暖暖,雪裏仍它淌一會兒,流出冰冷的水,把毛巾淋得透透,擰個半幹才給她敷。
雪裏一句話也不想多講,春信也不敢說話,偷瞟一眼,雪裏現在臉色難看,惹怒她沒有好果子吃的,春信經過昨晚已經學乖了,該慫的時候慫。
下午太陽快落山蔣夢妍和趙誠才從外面回來,趙誠提着兩個大水桶,到處找水要養他的魚,腦袋一熱,說要不幹脆放溫泉池子裏。
蔣夢妍氣得,“晚上你就跟跳進那魚湯裏泡,咱全家都喝你洗澡水。”
“哎呀哎呀,昏了頭了。”趙誠直拍腦袋,“那放哪裏呀。”
“送餐廳去,能吃得了多少,多的送後廚了,讓他給咱多整兩個涼菜。”
家裏拿主意的還得是蔣夢妍,得了命令,趙誠又火急火燎提着水桶走了。
在水庫邊坐了一整天,她被黑色的小蠓咬得滿腿包,快氣死了,“蟲子專咬我!不咬他!憑什麽!”
一會兒又說完蛋了,中年男人迷上釣魚,就等于娶了第二個老婆,說單位有個奔五的老頭,自從迷上釣魚,家都不回了,夜裏也住在湖上專門釣魚的小房子裏,蓋被打着手電釣魚,人都魔怔了……
春信趕緊去找藥膏給她擦,藥是她随身小包裏帶的,她皮膚嫩,被蟲子叮久也不見好,藥膏是雪裏給她買的,蟲子叮完馬上擦藥膏,一晚上就能消。
春信蹲在蔣夢妍腳邊給她抹藥膏,蔣夢妍罵趙誠的聲音漸漸弱了,盯着面前的女孩看一陣,忽然說:“春寶三月份滿的十九吧。”
春信沒擡頭,只是“嗯”一聲,蔣夢妍又說:“姐姐現在跟你同歲,過幾個月你倆上大學,年底她滿二十,明年你也二十了。”
春信蹲在她腳邊轉來轉去,不放過她小腿上任何一個蟲子包,蔣夢妍嘆了口氣,揉揉她腦袋,“我十九歲懷的雪裏,一眨眼,我的兩個孩子都十九了,媽媽老了。”
“媽媽不老,媽媽還很漂亮。”春信仰臉看她,眼睛裏帶一點乖順的讨好,卻也足夠真誠。
雪裏抱着手靠在廊柱下,臉上寫滿了有話要說,但不是現在,她準備吃完飯的時候說。科學研究表明,人在飯後腦子會變笨,因為血液會積聚在胃腸,從而導致腦部暫時性的缺血缺氧。
腦子笨了,就會好說話。早盤算好了。
蔣夢妍擡頭去看雪裏,母女倆眼神交鋒片刻,蔣夢妍已經把她心裏想的事全看透。都是聰明人,話不用說得那麽明白,那些話都是準備給家裏另外兩個笨蛋聽的。
雪裏猜趙誠其實早就知道了,春信其實也知道,只是她太膽小了,她被人丢來丢去,丢怕了,現在的好日子也沒讓她忘了以前的苦。
受傷的心,需要很長很長的日子,很多很多的愛治愈。
但蔣夢妍好像不願意等了,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食指勾開春信吊帶裙的邊緣,探頭往裏瞧,暗處果然是一片零碎的青青紫紫。
春信驚得一屁股跌地上,藥膏的小瓶蓋咕嚕嚕滾出好遠,雪裏驀地站直身體,蔣夢妍意味不明“啧”一聲,眼尾幾分輕佻笑意,“挺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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