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春信說起這個馬上來勁了,怕雪裏把東西收走不給用,只給她飛快瞄一眼又藏進兜裏,“走走走,去洗澡。”

“你來真的?”雪裏問。

“不然呢?”春信還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嗎?從櫃子裏把幹淨睡裙拿出來,“你就想要畫呗,今天讓我玩,我就給你畫,保證讓你滿意。”

說完就抱着衣服跑了,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兩個人分開洗還快點,加起來攏共就三十四分鐘,要一起洗沒個把小時出不來。

雪裏躺在床上掐着時間,十分鐘她就出來了,頭上包着毛巾,像頂個大蜂巢,站在門口,“你還不快點,我好趁你洗的時候吹頭發。”

雪裏嘆了口氣,手機扔床上洗澡去了。

回來時春信已經吹好頭發,孩子似的兩條腿大大分開坐在床上,一對雪白的腳丫沖着人,像貓咪粉粉的肉墊,十分細膩柔軟。

她舉着說明書看,手心裏握着那個看似柔軟無害的小東西。

“沒有電線嗎這個,怎麽用?”雪裏擦着頭發湊過來問。

春信“哼”一聲,“你土了吧,人家無線充電的。”

“那不便宜。”雪裏說。

春信從小就不愛在兜裏揣錢,剛來家時太拘謹,爸媽給錢都不敢要,接過就交給雪裏保管,這麽多年習慣了,平時吃喝用度她什麽都不操心,飯卡水卡雪裏給她充,顏料畫筆也是雪裏給她買了拿過去,缺什麽只管張嘴要,她哪來的錢買這沒用的破玩意?

“葉莺借我的。”春信說。

雪裏很好奇春信嘴裏常提到的這位葉同學,都是學繪畫搞藝術的,怎麽就一點正面作用都起不到呢?

“但是我發現葉莺好像沒啥錢,我隔天就找湯一辰借錢還了。”她還很得意,“湯一辰只知道我是給你買禮物,他還說當提前給我開工資,不用還,嘻嘻。”

“辛苦你了。”雪裏說:“為了給我制造驚喜,如此大費周折。”

她嘿嘿笑,“不麻煩不麻煩。”

這玩意一頭大一頭小,小的那頭拇指粗細,四五厘米長,是個葫蘆型,春信自己用的時候沒發現,現在看了說明書才知道還有第二種功能。

她驚訝地捂住嘴巴,“可以可以……”她連說帶比劃,“可以稍微進去那麽一丢丢!”

雪裏馬上垮臉,“我不用,你自己用。”

春信急了,“買都買了。”

“你不知道它是這樣用的?你幹嘛買它。”

春信攤手,“我不知道啊,我沒細看,就想挑個好點的貴點的給你用。”

雪裏好像很生氣,背對着她坐在床邊,口氣很冷的,“我不用這個,你自己都沒用的東西給我用,萬一把我弄壞了。”

“不會弄壞。”她爬過來,舉着那粉白色的小玩意,五指收攏捏給她看,“你瞧,可軟啦,沒有棱角,通體都是圓圓的哦!”

雪裏還是不幹,“我怕漏電。”

春信說:“不會漏電,我試過了。”

雪裏說:“我沒試過,我不放心。”

春信很貼心的,“那我弄給你看,你放心了再用行不行?”

她傻了吧唧的,還沒意識到自己落入圈套,甘願以身示教。

雪裏裝作不情不願的樣子,“可不敢,萬一傷着你。”

春信擺擺手,“不會不會,放心吧。”

雪裏故作為難,“我還是不放心。”

春信“啪”一下把滅了,只留床頭一盞小臺燈,“快別廢話了,來嘛來嘛——”

雪裏知曉這東西的厲害,它擁有人類望塵莫及的非凡速度,但也不可太過依賴,偶爾玩一次就好,不然她就該下崗了,這是給那些的沒對象的寡人用的。

為了不讓她疑心,雪裏這次沒有花太多時間在親吻和撫摸,直入主題的後果就是因極快的速度攀頂,內心仍有巨大虧空感,好像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這種虧空只能用數量來填補。

臺燈下春信顴骨兩團粉紅,眼睛霧濛濛,長睫毛上也挂着淚花,雪裏手肘撐着腦袋靠在一邊看她,這麽近的距離,雪裏能感覺到她身體騰騰冒出的熱氣,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太陽穴不易察覺的高頻震顫。

十月下旬,夜裏已添了幾分秋涼,春信卻熱極了,絨絨的一圈額發已被薄汗潤濕,手指無力地攀在她肩背,聲音也軟軟沒力氣,“還想——”

“夠了。”雪裏說:“你已經很累了。”

“最後一次。”春信閉着眼睛往她懷裏拱,軟乎乎撒嬌,“再給一次嘛。”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走在大街上,坐在教室裏,哪處不是俏生生的一朵小百合,爸媽面前尤其乖順,誰能想得到她私底下是這幅樣子。

但雪裏并不意外,春信極度缺乏安全感,喜歡的東西,可以連續吃到膩。不敢嘗試新事物,一旦開始,就沒完沒了。

之前放假在家,雪裏學會做宮保雞丁,春信吃過一次,天天晚飯都要點那道菜,連吃半個月,每頓都要幹掉兩三碗米飯。

包括她的衣裳,發現夏天穿長連衣裙可以不用穿打底褲,也不怕風吹,櫃子裏夏裝便幾乎全是各式各樣的長裙。

她的不安全感除了衣着、飲食,也體現在性上。要親吻和擁抱,要肌膚相貼,要無窮無盡的快意糾纏。

也許這就是蔣老師獨一無二解壓方式叭。

雪裏把小玩意用紙巾包着随手擱在床頭櫃,春信爬到她身上,閉着眼睛從鎖骨處往上找她的嘴巴。

雪裏從來不是貪多的人,不像春信貪吃又貪玩,但她要做什麽,就得從頭到尾好好做,絕不會從一半開始做,或是做一半跑掉。

此番耗時甚久,雪裏也是有心整治她,告訴她什麽叫好奇害死貓。事必托起她膝蓋折疊,彎腰偏頭為她擦洗,她還知道擡着小腰配合。

雪裏偷笑一下,偏偏不讓她好睡,弄完一勁兒推她,“快起,該我了。”

春信被裏外吃個透,閉着眼睛不說話,已經在半睡狀态。

雪裏一邊笑一邊握住她肩膀狂搖,“快點,該我了!起來啊,說話不算數。”

“煩不煩!”春信猛地動一下肩膀,發脾氣了。

“什麽煩不煩,你就不管我了,你忘恩負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整我!”春信閉着眼睛吼,扯了被子蒙住自己,“睡覺了!”

雪裏實在忍不住笑出聲,湊到她耳邊,“叫你不乖,下次還敢不敢玩。”

春信的聲音在被子裏,委屈極了,“你就欺負我吧,你也只能欺負我了。”

雪裏把被子拉下來,拂去她臉上的亂發,摸摸她的發頂,再捏捏她悶紅的小耳朵,春信慢慢就乖了,睡着了。

多好哄的。

發現怎麽都鬥不過雪裏,春信老實了一段時間,不再随便買小玩具。

次年開春,湯一辰正式開始上課,她變得忙碌。

年初湯一辰在網上選到兩個合适的學徒,一個十九,一個二十二,都是有底子又有興趣的,已經在小院住了半個多月,基礎的東西學得差不多,可以叫春信過去跟進度了。

那天雪裏也跟着去了,是給這些年輕小崽提個醒,別惦記她的人。

十九的小崽是個自來熟,春信一去他就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看了牆上的畫說特別欽佩她,說她就是他的神,還要單膝下跪行個騎士禮,被湯一辰一腳踹飛。

春信被誇得飄飄欲仙也不忘雪裏的叮囑,挺了挺背說:“是畫給我女朋友的!”說着把跟雪裏牽在一起的手舉起來晃,問他們看見沒。

兩個小學徒說看見了看見了,雪裏只是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看起來很不好親近的樣子。

到了沒人的地方,春信笑話她,“在外面裝得人五人六,回家還不是左一個春春寶寶,右一個春春寶寶。”

雪裏不置可否。

為了方便春信這個大徒弟,湯一辰的課都安排在雙休日,兩頭都沒課的時候,除了學習,春信還得練習紮皮,她基礎紮實,熟悉機器後多多紮點練習皮就可以開始賺錢了。

湯一辰這麽多年積累,也有一些朋友和客源,加上技術過硬,陸續招了很多學徒,也有別的紋身師過來駐店,他經營的天賦更勝過做圖的天賦,工作室越來越好了。

春信的第一單是一枚紋在手指的戒指,從湯一辰手裏接過來,自己跟客人溝通出圖,預約時間做,掙了三百塊錢。

湯一辰一分都沒要,說以後等她厲害了,掙大錢才正兒八經跟她算抽成。然後拉着她說了很多理想啊,信念啊,行業發展啊一大串。

春信起先還聽得很高興,湯一辰一句接一句沒完沒了,她兜裏三百塊錢都捏出汗來,被念得實在不耐煩,猛地站起來,“啰嗦死了!我走了。”

給雪裏打了電話,兩個人在學校門口碰面,春信迫不及待把三百塊錢交出去,連蹦帶跳的,“第一桶金!第一桶金!”

雪裏電話裏就聽她說了,也好像沒見過錢似的,三張紅鈔翻來覆去看,開玩笑說:“可把小玩具的錢給掙回來了。”

春信跟着哈哈笑,“小玩具都快盤包漿,小玩具的錢才掙回來。”

生活充實安定,一切都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發展,春信的圖漸漸多起來。

她業務很廣,有客人看到牆上的畫,也想找她買,春信很沒有原則,放話說可以定制,讓畫什麽都行。因為雪裏告訴她,定制的價格更高些,春信可聽話了,她的活兒多得幹也幹不完,小玩具都放落灰了。

雪裏帶她去銀行辦了張新卡,她上交的錢都單獨存那張卡裏,春信心裏對錢完全沒數,反正什麽交給雪裏就對了。

十月中旬,學校裏的桂花全開了,這天下午,春信一下課就去了工作室,有條胳膊已經等了她小半個月,也順便把客人定制的畫拿過去。

春信現在已經進軍家裝行業,一次偶然的機會,通過來做圖的客人,認識了一位據說是常年活躍在本市各大樓盤的銷售冠軍。

銷冠在朋友圈和業主群給她賣畫,有裝修新房家裏想要一副定制油畫的,看過作品集就可以向銷冠下單,春信就只管畫,兩人三七分成。

反正只要能掙錢,她什麽都幹,掙的錢回家全部上交。

雪裏下午有課,想到春信不在,下課還幫老師整理了資料,出教學樓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太陽快落山,學校人工湖遠遠看過去像一塊金箔。

南大的新校區在大學城,這裏環境比老校區好了幾倍不止,人工湖也跟着變大,湖邊有一大片桂花林,雪裏想,也許可以偷偷折一把帶給春信。

她很少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也許都是受春信的影響,春信老說偷的刺激。她們喜歡在深夜無人的小區、在爸爸媽媽轉身之際、在各自的宿舍、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接吻。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牽引,雪裏在這裏遇見了姜小萊。

雪裏選了最角落的幾棵桂花樹,姜小萊也選在這裏,人工湖邊豎了禁止垂釣的紅牌牌,她是來釣魚的。

雪裏起先并沒有注意到她,她知道那裏有人,但并不在意,在不破壞主幹的情況下,雨露均沾地每棵樹都折一小枝。

小萊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回頭看去,雪裏剛好折下一枝,她們對上視線。

小萊的眼神充滿戒備和警告,明明白白告訴她,禁止靠近,但雪裏已直直地朝着她走過去。

她和春信長得實在是太像。

然而當雪裏靠近時,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眼神已變了,她變得像小羊一樣可憐又溫順,顧不得聲音将魚兒驚走,雙手合十連連作揖。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趕我,我馬上就走,我再也不敢了……”她嘴上很急,動作卻一點也不亂,慢條斯理地收着魚竿,顯然是個慣犯,還有點吊兒郎當。

雪裏已經确定,這就是春萊,這股子不屑和壞跟春信同出一轍,真不愧是雙胞胎。

像害怕驚動應激的小貓,雪裏放低了聲音,溫柔試探,“請問……你知道,尹春萊這個名字嗎?”

春信春萊分開時才四五歲,春信倒是一直都記得她,還常聽奶奶和姑姑提起,不知道春萊是否還記得春信。

在這裏遇見春萊,雪裏真是又驚又喜,她只知道春萊很早就被賣掉,春信雖常提起這個雙胞胎妹妹,又怕春萊早已不在,她們也不敢過多談論她,猜想她。

不過她既然出現在大學校園裏,會偷偷來人工湖邊釣魚,還會裝可憐騙人,應該過得也不差。被賣掉的孩子大多命運坎坷,誰也不知道她這些年經歷過什麽,健康和健全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春萊也許真的遇見了好人家。

雪裏看到她的眼神又變了,那雙黑亮的大眼睛充滿了懵懂和不解,雪裏就知道,她還記得這個名字,只是這段記憶實在太過久遠,她稍微花費了一點時間搜尋。

雪裏從手機翻出和春信的合照給她看,“我認識你姐姐春信,我們現在在一起,你想見見她嗎?”

看到照片上那人時,小萊眼睛瞪得更大,她們長了一模一樣的臉,驚訝和喜悅的表情都分毫不差,只是成長環境不同,外貌上還是很容易就區分開。

如果說春信是精致玻璃櫃臺裏的雪媚娘,春萊就是竹蒸籠裏冒熱氣的紅糖粑。

雙胞胎身材長相都差不離,但春萊的皮膚是非常健康的小麥色,腦後各梳兩條長辮子,額上一圈絨絨的碎頭發,柔軟又可愛,像田野被風一遍遍摸過的麥田,有種淳樸自然的親切感。

“這是……春信?”她連歪頭的樣子都跟姐姐一模一樣。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像小時候爺爺家裏養的畫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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