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小萊念書早,比春信大一屆,不止是家庭環境導致的性格差異,也許在娘胎裏她們就分配好了,姐姐這個身份也是小萊讓給春信的。
當了姐姐,大抵就能讓不靠譜的小孩多一點成熟,時不時的冒出點姐姐樣兒來,給予關心和問候。
但更多時候還是小萊在照顧她,每次來家都問春信想吃什麽,順道買菜過來。
雪裏說微信群說不用,讓她來了大家一起逛超市,是不想讓她多破費。小萊說在菜市場買的便宜,雪裏說太重她不好拎,三個人可以分着拎。
小萊也不倔,牽着狗就來了。
這是只比格犬,跑起來兩片大耳朵胡亂甩,尾巴搖得飛起,小萊那小身板每次都好像要被它拽飛出去,你看得提心吊膽時,她身子突地往後一仰,雙腿微曲,又穩穩地剎住不動了。
春信去小區門口接,大耳朵花狗停在原地歪着腦袋看她,又看看小萊,好像有點奇怪,為什麽有兩個主人。
“它叫聚寶盆。”小萊命令,“坐!”
大耳朵花狗立馬乖乖坐下,春信蹲在它身邊,仰頭問:“可以摸嗎?”
“可以的。”小萊再次命令,“握手。”
大耳朵花狗擡起前爪,春信趕緊跟它握手,“你好呀聚寶盆。”
小萊說:“打滾。”
大耳朵花狗馬上躺倒打滾,露出肚皮蜷着四肢在地上蹭,春信輕輕摸了摸它的肚子,好奇地掀起它的兩片耳朵,手指被濕熱粗糙的大舌頭舔了一下。
小萊說:“它喜歡姐姐的。”然後從兜裏摸出一小塊肉幹獎賞它。
也是這時候,春信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人,正站在小區外面的黑色鐵圍欄外看她們。
她的兩只腳踩在下半截的石臺上,兩只手攀着欄杆,腦袋剛好卡在兩柱之間的空隙裏,黑色鴨舌帽,黑色棒球服,直筒牛仔褲,白球鞋,墨鏡遮擋了大半張臉。
對上視線時,神秘人熱情揮手打招呼,并大喊:“姐姐好!”
“你,好……”春信手指虛虛地戳兩下,“小萊,這是你的朋友嗎?你為什麽不帶她進來呢?”
小萊轉頭怒目而視,那家夥嘴咧得更大,雙手作喇叭狀大喊:“小萊小萊!下午好啊小萊!”
她松開手,石臺上站立不穩,兩手拼命劃拉,石臺距離地面近半米,春信擔心她摔倒,心一下就提起來。這家夥像表演雜技一樣,在即将後仰倒下時,好險地攀上圍欄,兩手用力往前一拉,身體複位,“哈哈,我沒事啦!”
春信也替她松了一口氣,“這人好像還挺好玩的。”
小萊把狗繩交給她,“我去把她打發了。”
“為什麽要打發了?”春信拉住小萊袖子,“你把她叫進來回家吃飯呗,是你的朋友吧?你們吵架啦?”
“姐姐不用管。”小萊說:“帶聚寶盆回家吧,我一會兒就上來。”臨走前還叮囑,“把聚寶盆拴好,千萬別松開。”
春信當然不可能乖乖聽話,她可是姐姐!
她躲進樹叢裏,看見小萊全然沒了平日的溫順,跳起來揪住鴨舌帽的耳朵把她拎到了馬路對面。聽不見小萊罵了什麽,鴨舌帽嬉皮笑臉不當一回事,抱住小萊胳膊狂搖,像一只撒嬌的大狗狗。
連聚寶盆也兩只前爪搭在石臺上看熱鬧,吐着舌頭一臉喜氣洋洋。春信捏捏它的大耳朵,“聚寶盆,你認識她嗎?”
聚寶盆仰頭看她,“汪嗚”一聲,春信說:“那就是認識。”
兩個人耍鬧一通,路邊花壇坐下,那個女孩摘下帽子和墨鏡,黑發稍稍過肩,沒有劉海,自然又清爽。隔遠了雖看不清五官,感覺也是舒服的眉眼輪廓,是網圖對鏡自拍的酷蓋女孩穿搭,卻沒有很多累贅的配飾,多一份獨屬于她的随性慵懶。
她歪來倒去,坐也不好好坐,不停去騷擾旁邊的小萊,下巴擱在人家肩頭蹭。
小萊滿面愁容,兩條長辮子被她甩來甩去玩,手掌捂住了臉。
沒頭腦和不高興。
春信趕緊拍小視頻給雪裏看。
雪裏回:這是小萊的前女友,反正上次她是這樣說的,現在是前任還是現任我就不知道了。
春信問:就是上次你說跟蹤你們的那個漁夫帽女孩?
雪裏回了個用力點頭的小貓表情,說:今天是鴨舌帽女孩呢。
手機裏說不清,春信牽着聚寶盆迫不及待跑回家,要跟雪裏當面交換信息。
雪裏在廚房做蛋撻,春信狗繩一丢,把小萊的叮囑也扔到一邊,聚寶盆放客廳就不管了。
她沖進廚房,雙手握拳,“我真沒想到,小萊她居然!她居然!有女友!而且還是前女友!”
雪裏說:“視頻裏她們看起來很熟,應該很早就認識了。”
這時候春信又後悔沒多拍幾段,只能捧着手機把小視頻翻來覆去看,試圖通過她們的肢體接觸分析出兩個人感情狀況。小視頻看到第一百遍的時候,春信終于看出點門道了。
“人在面對喜歡的人和其他人的時候,是兩種不同的狀态。”
蛋撻推進烤箱,雪裏彎腰調試溫度,“怎麽說?”
春信得意一笑,“小萊在我們面前,是不是很懂事很乖的樣子,什麽事情都搶着做,老實巴交的,你能想到她會跳起來揪別人的耳朵嗎?會露出這樣苦惱的神情嗎?好像外面養的情婦纏着她要買包,否則就把她幹的好事全部捅出去。”
她兩手一攤,演上了,“我該拿這個女人怎麽辦呀!”
雪裏笑一下,抹布清理幹淨臺面,擡手把她揮開,打開水龍頭洗手,“就像你在學校看起來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其實家裏各種樣式的小玩具塞滿一抽屜。”
春信捂着嘴噗噗樂,雪裏甩甩手,沒用擦手巾,扯了兩張幹淨抽紙擦幹手上的水,春信視線跟随她動作,看紙團在空中劃出白色抛物線,落進垃圾桶,仰臉莫名與她對上視線。
雪裏靠近她,把她抵在石英臺面的邊緣,鼻尖輕蹭過她的嘴唇,她們慢慢吻在一起。她手還帶一點潮濕冰冷的水汽,落在皮膚上涼涼的。
雪裏小聲說:“如果你想知道小萊最近的感情狀況,可以留意下她脖子。”
春信說話有點喘,“未必就有。”
“會有人想讓我們看到。”雪裏說。
“你這麽肯定啊。”
“她找到這裏,不能走到我們面前,必然會留下一些別的東西證明自己的存在。”雪裏說:“不信我們可以打賭。”
“我不賭,我賭什麽都是輸……”迷蒙之際,春信也沒有忘記在雪裏身上踩過的坑。現在除非她甘願跳坑,否則雪裏已經不能輕易騙到她。
衣服外面看起來還好好的,裏面已經亂得不成樣子,春信朝着她靠攏,“回房間嗎?”
“回房間幹嘛?”雪裏故意問。
“幹啊。”春信輕輕掐她一把。
雪裏埋在她肩窩裏笑,春信總是語出驚人。
這時候客廳的門響了,大概是太過投入,她們都沒有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是關門時被走廊上的風帶得那一聲重重的響,如一記耳邊雷,振聾發聩,兩人火速分開。
春信手伸進衣服裏整理,在說話聲響起的同時抓了抹布在臺面上胡亂擦,雪裏藏在冰箱後面的夾角,手心貼着額頭笑。
外面蔣夢妍大吼,“哪裏來的狗!我的沙發!狗把沙發吃了!”
春信心道不好,急忙扔了抺布跑出來看,聚寶盆正趴在沙發上開心地甩尾巴,沙發扶手已經被啃掉一半!垃圾桶也被翻得到處都是。
“天吶!聚寶盆!”春信趕緊把它拉走。
聚寶盆已經瘋了,春信拽不住它,它掙脫狗繩開始滿屋子撒歡,它快樂極了。
“聚寶盆?這就是聚寶盆?我看叫散財童子還差不多!壞狗!看我不揍死你!”蔣夢妍撿起拖鞋追着它屁股打,聚寶盆簡直是個人來瘋,在電視櫃、茶幾和沙發上來回橫跳,屋裏三個人都抓不住它,累得氣喘籲籲,聚寶盆還以為在跟它玩呢,尾巴都搖成螺旋槳。
最後還是雪裏出馬,假裝不經意從它身邊走過,沒有注意它,猛地出手拽住狗繩,蔣夢妍照着它屁股啪啪兩下它才老實。
春信又心疼聚寶盆的屁股,又心疼沙發,“都怪我,小萊讓我拴好它的,但是這個狗也太離譜了!我和冬冬在廚房才待了一小會兒,它怎麽就把沙發吃了……”
聚寶盆啃了沙發,雪裏也有一半責任,春信趕緊給她使眼色,雪裏摸着鼻子走上前,“這個,這個這個沙發,爸爸不是一直說彈簧不好了,正好,正好換了呗。”
蔣夢妍看着她倆,不說話,雪裏還沒徹底緩過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摸着下巴,沒話找話,“嗯,換個皮的還是布的呢。”
蔣夢妍倒沒有那麽在意沙發,只是擰着眉頭看雪裏,好一會兒才說:“你臉上有口紅。”
“啊?什麽?”雪裏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臉上有口紅!口紅!”蔣夢妍咆哮。
春信一驚,抱着聚寶盆背身偷笑,跟小萊約好一起去超市買菜,她稍微化了點妝。
雪裏仍故作淡定,“我知道。”
蔣夢妍:“你知道個屁你知道。”
“可能不小心哪蹭的……”雪裏正四處找不到臺階下時,大門又開了,這次是小萊,鑰匙是蔣夢妍給她的。
門開的一瞬間,小萊的手猛地抽回來,好像外面有誰在拉她,随即走廊上急促腳步聲起,電梯口的消防門“砰”一聲巨響,跟她拉扯的人顯然已經跑走。
小萊竟罕見披散了頭發,關上門,表情茫然扶着櫃子換了鞋才兩腳踏雲地飄過來,看見被啃了一半的沙發,二話不說先給蔣夢妍鞠個躬,“對不起。”
小萊很是嫌棄她礙事的頭發,不趕時間就梳兩條辮,沒空就梳一條辮,很少像春信這樣散下來,把脖子胸口都捂得嚴嚴實實。
蔣夢妍的注意力早不在沙發上了,春信看她眯着眼睛勾着一邊的嘴角,就知道她要開始捉弄人了,小萊也逃不掉的。
雪裏很不仗義的趁機閃到一邊。
“沙發我會賠的。”小萊輕聲說。
“我沒有讓你賠沙發。”蔣夢妍沖她招手,拍拍身邊的位置,小萊順從挨着她坐下,蔣夢妍笑眯眯問:“誰啊?”
“什麽?”小萊茫然地看向她。
蔣夢妍是什麽人,見她裝傻,危險地眯起眼睛,毫不客氣直接把她頭發撥開,衣領往下一扯,小萊靠近鎖骨的位置果然有一小塊明顯被人啜出來的紫。
這個媽又仗着自己年紀大耍流氓了。
“真不愧是雙胞胎。”蔣夢妍說。
小萊捂着胸口往後躲,孩子臉都羞紅了,蔣夢妍還沒完呢,“我回來時候都看見了,你倆在路邊。”她伸手胡亂比劃,“小萊,你真的太讓我意外了,可又是那麽理所當然。”
蔣夢妍的意思是這家裏一下子出了三個同性戀,讓她覺得不可思議,又合情合理,一個總能帶彎一個的。
“你們都喜歡女人。”她搓着膝蓋,咂咂嘴,“搞得我也想試試女人的滋味。”
這可不興随便試!越說越離譜了,雪裏趕緊把小萊拉走,“買菜去了,買菜去了。”
媽媽今天太吓人了!幸好爸爸不在家!
電梯裏雪裏用濕紙巾對着鏡子擦臉上的口紅,小萊還沒緩過勁兒來,春信很有姐姐樣兒的給她順背,“媽媽一直都是這樣,不正經,你別怕,沙發也不用賠,那是從以前家搬過來的沙發,一直想換又舍不得丢,這次終于可以換了。”
小萊又恢複了大人和姐姐面前溫順的樣子,“好。”
此後小萊再來家裏,大家都沒再看到鴨舌帽女孩。
雪裏說:“她這是在宣告所有權呢,标記好了當然就不用一直跟着。”
春信分析說:“而且小萊很有可能已經跟她和好。”
随後她們開始讨論,小萊跟鴨舌帽女孩,誰在上面,誰在下面。
又過了幾天,晚上照例的睡前談話,雪裏甚至已經推算出,小萊和鴨舌帽女孩極有可能是火包友轉正。
雪裏一只手平放在書本上,一只手推了推眼鏡,“首先,不說我們倆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初次見面時,小萊就向我坦白,鴨舌帽是她的前女友,這證明她很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且沒有避諱。”
春信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雪裏說:“一段關系裏,如果不是外部原因,那就是內部原因了。比方說,一個女人是某個男人的情婦,她深愛這個男人,卻礙于這個男人的家室,在旁人問及關系時,她會有許多種回答,但在她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她會短暫陷入思考,她會想,我該如何向別人說明我們的關系。”
“不可能!”春信騰一下從被子裏跳出來,揚起拳頭,“小萊不是這種人!”
“聽我說完,我只是打個比方。”雪裏手掌包住她的拳頭,問她:“是不是我們每一次問起她的戀愛狀況,她都刻意繞圈回避,上次在小區打了照面,又被媽媽揭穿,她也沒跟我們解釋,連鴨舌帽的名字都沒提。”
春信蹙眉眯眼,仔細回想,好像還真是這樣,雪裏繼續分析,“如果她不喜歡鴨舌帽,不會被她種草莓,然而喜歡她又不願意承認她,排除第三者,那麽……”
雪裏斷定,“她們很可能是從火包友開始的,小萊其實是比較傳統的女孩子,她一面沉迷,一面厭惡,想遠離又扛不住誘惑,她們相愛相殺,糾纏不休。”
“沒錯!不然她怎麽去一趟就親得紅紅紫紫的回來,肯定是憋壞了。”春信搖頭晃腦,“小萊啊小萊,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小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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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萊:哦哦哦,好厲害好厲害,呱唧呱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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