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事的開頭

東京夜裏又下起了雨, 四面玻璃噼裏啪啦地敲響,涼意灌滿房間。

酒店的人很快就到了,給安排的車子也就位。

寧碩先讓人給他看着計迦楠, 他準備回房去換身衣服。

酒店來了幾個人, 有男服務員,見他忙又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産生的愧疚, 所以就說要不要幫忙抱下去。

寧碩想都沒想地直言拒絕:“不用, ”他擡起手阻止,一臉嚴肅, “誰都別碰她, 不要碰, 等我自己來。”

整個房間的人頓時都屏住呼吸, 動也不敢動。

寧碩快速地出門回房,匆匆換掉身上的浴袍後就立刻回去。

床上的人依然保持着那個姿勢昏睡, 寧碩把帶來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再把手穿過女孩子的後頸與膝下,溫柔打橫抱起人。

外面風雨不小,雨夜的東京霓虹在街頭撲閃, 頑強又蕭條。

車子以最快的速度馳騁去了醫院。

寧碩把人抱下車, 進了急診。

一通檢查下來,醫生說攝入不少藥物,要洗胃。

那一刻,風雨交加的夜裏掩蓋住了寧碩骨頭都捏碎的聲音。

醫生看他臉色比外面的夜還要黑, 也明白親屬這一刻的心情, 就安撫他, 說只是那藥的藥效重, 但是喝的應該不多, 要是一杯水都喝下去恐還有中毒的危險。

醫生眼裏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他不知道這話聽在寧碩耳朵裏,他已經把姓孫的千刀萬剮的路安排好了。

洗胃的時間不算長。

一切平息下來後,風雨好像也随之匿跡,夜色開始回歸平靜。

寧碩坐在病床邊,伸手拿手背貼了貼女孩子的額頭,冰涼冰涼的,他垂下手把帶來的外套又給加在被子上蓋着。

忙好也沒起身,雙手撐在計迦楠床側兩邊,微微傾身仔細看着她的臉。

本來生得就白,現在整張臉全無血色,通透得好像随時要消失。

寧碩深深嘆了口氣,從床邊起身坐到一側的椅子上。

輸液瓶在淩晨兩點輸完了,按了鈴喊來護士換水,而後寧碩又保持着那個姿勢沒動。

淩晨三點,看完了酒店的所有監控。

淩晨四點,查到了姓孫的人現在離開了酒店,不過還在東京,受傷了在別的醫院處理,買了機票準備天亮離開,飛韓國,第二天才回國內。

淩晨五點他安排了國內的人待人落地,直接在機場給他攔住。

剩餘時間眼睛基本沒移開床上的臉一秒。

計迦楠就像睡了一覺,天剛亮就在以往的起床時間裏醒了,只是喉頭痛得她剛睜眼就又閉上。

寧碩聽到淡若無痕的吟弱聲,定睛一看,女孩子皺起了眉頭。

他馬上伸手摸上她的臉:“迦楠。”

計迦楠愣了愣,歪頭,剎那間撞入熟悉到讓人心暖又安心的一張俊逸臉孔。

她下意識扯了扯唇角,只是困惑地想問他怎麽在這裏啊,卻問不出聲,喉嚨的刺疼讓她身子都發顫,說不出話,連笑一笑都覺得疲憊無力。

寧碩大概看得出她想幹嘛,他起身坐到床邊,手動作很輕地撫上她雪白的臉龐,聲音也很輕,甚至含着一抹笑:

“不記得了?也挺好,不用記得這糟心事。”

計迦楠怔愣,随即盯着男人雖然說着笑卻含着明顯關切的眼神,忽然腦海裏像是慢電影一樣,漸漸放映過上一刻清醒時的事。

二人距離也就不到三十公分,寧碩能清晰地看到計迦楠眸中的每一分神色變化。

在她眼底露出驚恐的神色前,他先一步說:“沒事沒事,不怕,什麽都沒發生。”

這話果然像是止痛劑,一下去計迦楠眼底像海水蔓延的黑就止住了前進的步伐。

寧碩還是以輕松的口吻和她說着話:“不怕啊,哥哥一分鐘就去找你了,什麽事都沒有,我們迦楠不用擔心。喉嚨痛是不是?洗胃了,得再緩緩,明天就好了,現在不用說話,不用擔心,好好休息就行。”

計迦楠在他的言語裏已經不擔心了,現在人的怔愣是處于對這事的沒反應過來,處于現在她不能說話是因為洗胃了的這個事情。

寧碩也知道她這是怎麽了,面對着面,他似乎每一眼都能看到計迦楠心裏去,知道她想說的每一句話。

他繼續輕聲和她說:“沒事,這社會,什麽人都有,皮囊下藏着什麽牛鬼蛇神我們不得而知。瞧我們迦楠長得,那狗東西起心思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他要沒安壞心思一大早在你們公司時也不會老和你套近乎。”

計迦楠眨了眨眼,算是回應了他的話。

寧碩:“只是這玩意,”他說了半天,終于有些咬牙切齒,“膽子大得我出乎意料。”

計迦楠也是意料之外,已經是超出她的防備圈了,她昨晚明明白白是以為要去那許總房間,才答應的,而去了之後發現是姓孫的房,她也遲疑過,但是料想他們許總一會兒就到,出不了事。

在他那兒也确實完全正常,她根本想不到他是想在送她回去後再動手,而讓她去他房間,根本不是為了行不軌,只是為了方便下藥而已,要是不用下藥,他甚至可以接受去他們許總那兒,反正那邊不是他想亂來的地方。

徹底複盤了事情後,計迦楠開始有悲傷情緒蔓延上來,阖下眸沒看寧碩了。

他挑了挑眉:“怎麽了?不要亂想,迦楠?”

女孩子耷拉着眉眼,精致的小臉蒼白又沒精神,像被霜雪覆蓋了一夜的小花朵。

寧碩手掌揉了揉她的腦袋:“迦楠?別多想……這事誰能料到?嗯?沒必要懊惱也沒必要後悔,該後悔的是哥哥,不應該帶你來出差的。”

計迦楠一下子就撩起了眼皮,但是她說不了話,腦袋轉了轉,想要找手機打句話。

手機昨晚丢在酒店,寧碩只顧着帶她來醫院,是來不及去找什麽手機的,所以沒帶,他把自己的給她。

計迦楠點開備忘錄,打了一小段話,懊惱複述了下她昨晚前後是怎麽回事。

寧碩其實已經知道事情始末了,知道計迦楠是從姓孫的房間被送回來的,同一間房裏還有別人。

所以大概猜出來她是出門做什麽,因為許瀾科技最近确實有要找寧氏合作的意向,通過她這條門路搭上話,正常不過。

寧碩握住手機,手又揉了揉她的腦袋,說:“以後去哪兒都跟哥哥在一塊,就萬無一失了,嗯?你還小呢,工作技術是無人能比,社會怎麽樣的你還想象不到,慢慢來,這次沒事,過去了,不用記着,不要放在心裏。”

計迦楠在他一句一句柔軟的安撫中,心頭梗着的灰暗情緒确實松散了些,輕舒口氣後就阖下眸準備休息。

寧碩坐直起來,喊了護士來給輸點營養液。

計迦楠耳邊聽着男人腳步在病房中挪動的細微動靜,又有些睡不着,眼睛微微睜開一絲縫隙,看着他送走護士後關了門,走到床尾的沙發坐下,摸着剛剛的手機在打字。

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在忙這事。

悄無聲息的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靜靜彌漫,預示着發生了什麽。

一會兒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掀起眼皮遞來目光。

計迦楠那一刻難為情到極致,馬上阖下眸,但還是感覺他貌似發現了她,一直沒收回目光去。

那眼神還似陽光一樣籠罩在她身上。

計迦楠不由把被子掀起來連着腦袋都給蒙住。

寧碩微頓,起身:“怎麽了?”他笑了笑,“我們小姑娘還害羞了?”

“……”

他不緊不慢地挪動腳步,走到床邊坐下。

計迦楠能感覺到,越發不自在了,但是想讓他下去又開不了口。

不知為何發生這種事情後,他這樣的親近讓她格外難為情……

正想着,一只手掌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腦袋。

計迦楠渾身僵硬。

寧碩:“擱我面前還害羞什麽?嗯?說起來……”

計迦楠半晌等不到下文,不由在被子裏發出一聲輕飄飄的“嗯?”。

寧碩輕輕拉下她的被子,露出了發絲微亂的一張精致臉孔。

她眼神依然躲閃,埋在了枕頭中,恨不得把自己悶死。

寧碩起身換到椅子上和她面對面,人靠近,挨着床邊盯着近在咫尺的後腦勺。

“擡頭看看哥哥啊,迦楠,不要哥哥了?”他語調含笑,好像在等他的小姑娘給口糖吃一樣。

這樣溫柔的語氣,好像一陣陽光爬到你腳底下一樣,讓你舍不得挪開腳步。

緩了緩,計迦楠微微偏頭,露出了還有些閃爍的小眼神。

寧碩:“雖然不想跟你提這事,但是不提也不行。昨晚給你整理衣服時,哥哥還不小心碰了下你的腰。”

“……”

計迦楠又是為這需要穿衣服的事怔愣又是因為他的舉動臉色爆紅。

可是寧碩這會兒毫無玩笑哄她的神色了,此刻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上,每一處五官都透着正經的顏色,找不出一絲曾經總是時不時挂在上面的不着調,慵懶。

他絲毫沒有笑意:“我們小迦楠,挺多災多難,從小到大都不安穩,慶幸的是,哥哥勉強能護住你兩分。”

計迦楠動了動嘴皮,卻還是說不了話,喉嚨疼得像吞了沙子。

寧碩:“所以,擱我面前不用不好意思,嗯?反正哥哥是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只要你沒事,看你一眼,碰一下,我們迦楠肯定不會介意,咱倆誰跟誰啊,我就跟看個小孩兒。”

“……”

計迦楠眼睛一酸,忽然就确實沒再有什麽難為情的感覺,只是難受地埋下臉在枕頭上。

寧碩再一次,擡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最後說了句:“有哥哥在呢,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男人的聲色如同六年前的充京海邊,如泉透徹,一字一句像水一樣清晰地砸在了心口,讓人整顆心髒好像都被這層冰涼泉水浸透,而無法忽視他的每一個字。

他繼續去處理事情。

計迦楠躺了一整天,早上還總是控制不住在想昨晚,難免後怕吧,畢竟她清楚地記得打電話那會兒的恐懼和後來手機掉落卻不知道通沒通的事。

午後看着曬到床頭的東京暖陽,開始想寧碩從第一句話就含笑的語氣,從開口的第一個字,或者情緒,他就在安撫她了,到最後用着正正經經絲毫沒有玩笑的言語收尾,把她裏裏外外成功哄得服帖了,對他也沒有了那種生理性的不自在。

只是這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多久就遭此重創,計迦楠多少還是有點郁郁,加上不能說話,一整天臉色都不太好。

寧碩一天都在房間裏動,時而問她喉嚨好點沒有,偶爾開兩句玩笑逗逗她。

計迦楠醒來的時候眼神也一直在追随着他,好像被一夜拉扯着長大,又被打擊得只有看到他才有安全感。

而寧碩讀懂了她的所有心思,幾乎保證她睡醒的時候他都在她眼前。

終于到了第二天,醒來計迦楠感覺喉嚨的異樣感消失得差不多,身子也恢複了不少體力。

她看手上沒在輸液,就想下床。

病房的門沒關緊,寧碩應該在客廳。

計迦楠下了床幾步到門口,拉開一絲門縫看出去。

寧碩靠在窗邊看着一個視頻。

國內才清早七點,充京機場人還不算多,三三兩兩地拉着行李穿梭。

孫正寅昨天一早飛韓國,今晨又悄無聲息地落地充京機場,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然而剛下舷梯就被等在那兒的談之醒堵上,接着被一群警察按倒在地。

他一臉茫然加驚恐,大喊他們幹什麽。

一路被人壓到車上,到警局都嚣張地質問憑什麽無緣無故抓他。

他可有恃無恐了,酒店房間沒有監控,他房間裏自然也沒有,唯一看得出有問題的監控是他從計迦楠那兒出去時衣裳缭亂,腳一瘸一拐走不了路,明顯不對勁,只是前後不過兩分鐘的事情,什麽事也發生不了。

所以他極為嚣張。

看完了視頻,計迦楠看到窗前的男人又接起了電話,聲音伴随着風飄散在客廳,語調又是她一貫熟悉的不着調,不緊不慢,含着笑意:

“未遂,未遂就不能死刑了?我就喜歡死刑啊。”

計迦楠:“……”

他在和律師說話。

寧碩:“找找有沒有前科吧,我不能留他。要是遂了,他還能活着離開日本?等着法律去審判嗎?”

他指尖輕點墨黑雕花的打火機,輕悄悄的,卻好像在按着人的喉嚨。

明明晨光籠罩在他身上,溫暖非常,計迦楠卻感覺他很氣的樣子。

“寧碩哥……”她喊了聲。

他頓了頓,轉頭看來,随即就掐了電話驚喜地走過來:“怎麽下床了?今天好點了?”

計迦楠點點頭,被他虛攬着回去,爬上床重新躺下。

寧碩給她蓋被子。她又沖着人喊:“寧碩哥……”

他在床側坐下:“能說話了?還疼不疼?”

“好點了。”她動了動嘴皮,細弱蚊蟻地喃了一聲。

寧碩彎身靠近:“那喊我幹什麽?”

“……你別,生氣了。”

他笑了聲:“那不行,哥哥都氣瘋了。”他語氣依然不着調,漫不經心,卻說着格外重的話,“我們小迦楠,我怎麽能允許有事呢。”

計迦楠眼底一熱。

“想不想吃東西?醫生說今天能吃了,哥哥給你買點清淡的,還不能亂吃。”

“沒胃口,中午再吃吧。”

寧碩點頭,都依着她:“那再躺躺。”

計迦楠問他:“你在,忙什麽?昨天的事,是不是耽誤了?”本來昨天還安排有事的,今天正常的話,他們已經回國了。

寧碩說:“沒耽誤,電話聯系了。至于其他時間……忙該忙的。”

計迦楠瞄了眼他,馬上想起來囑咐他:“你不要跟我二哥說。”

他挑了下眉。

計迦楠還是有些難為情:“他會覺得我傻得跟三歲似的,又要訓我了。”她悄摸摸把上次在會所談之醒跟她警告的話複述一遍。

因為當時是拿寧碩舉例,所以她說得格外不自在。

他聽完倒是笑了笑:“已經說了。”

“……”

計迦楠臉刷的一下垮了下去。

寧碩笑着逗她:“怕什麽?他罵你,哥哥就罵他。”

“……”

“放心,他心疼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罵你呢。沒事的時候說給你聽,是教會你;有事的時候,關心你的也只能是你身邊平日就想保護你的人。”

“唔。”

“要是在國內,哥哥也不需要馬上跟他說,主要是我現在人不在國內,需要他攔那狗東西。”

“人回國了?”

“昨天先飛了韓國,今早到了,已經被我堵了。”他語調開始惬意起來,“我們過兩天養好了再回去,所以有些事得麻煩你二哥。”

“嗯。那……那他沒在電話裏說我什麽吧?”

“……”

寧碩止不住笑:“他能說你什麽?他昨天就想飛過來了,我阻止了。”

“為什麽?”

“怕你有壓力。哥哥會照顧好你的,在我這,什麽壓力都不用有。”

計迦楠眨了眨眼,望着他,一會兒眼眶像漲潮一樣蔓延上來一層水光。

寧碩瞧見了,笑了笑:“怎麽了?哥哥給你唱歌好不好?”他想了想,“唱,富士山下?”

“不要。”

“嗯?”他一臉不懂,“怎麽才兩天,就嫌棄我了?”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太傷感了。”

“富士山本就是私有的,你想要什麽富士山?嗯?哥哥都給你,”寧碩笑得毫不在意,看着小姑娘還略顯蒼白的臉,說,“只要我們迦楠喜歡,哥哥應有盡有。”

她盯着他,直接出了神。

想起研究生輔修的哲學,曾經計迦楠想讀心理學,因為也想窺探一下他的心,想看看自己有沒有機會有一天夢想成真。

但是後來覺得,她唯恐被他知道心中所想,躲躲藏藏,又每天去窺探他心裏想的,這樣的日子未免也太累了。

後來她修了哲學,覺得得不到的那一刻讓自己冷靜且平淡地退場,這種修養好像更深得她心意。

這結局也不失為一種美好。

只是在這一刻,東京姣好的晨陽落在病房,過去六年時常在夢中流連的人切切實實地跟她說:富士山本就是私有的,只要迦楠喜歡,哥哥應有盡有。

計迦楠覺得修什麽都沒有用了,所有感情就像向東的海流,無法回頭。

與其做好收場的準備,不如相信他也許有一天會喜歡她呢?

她的故事不知從哪兒起航,南加、東京、也許在充京,但是總歸是有的,她感覺故事馬上要開頭了。

“寧碩哥……”

“嗯?想聽歌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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