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女醫生是個熱心腸的， 陳小翠身上瞧着是沒什麽傷口的，但她眼睛毒， 一下就注意到陳小翠走路動作不靈敏， 猜想她是不是受了暗傷，把林初平胳膊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便叫她去內間脫衣服檢查。

陳小翠趕緊搖頭， 說她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兒？”跛足一個小弟嚷嚷：“瞎子手下都是惡魂，到了他們手裏還能落得了好？”

林初平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沖陳小翠：“送佛送到西， 反正一下這麽多人都要包紮， 醫藥費也不差你一個了。”

陳小翠這才肯了。

醫生帶着陳小翠進了內間， 陳小翠衣服脫下，原本衣服掩蓋下的都是深深淺淺青紫斑塊。

醫生倒吸一口冷氣， 這眼前一片片都是傷，瞧得她心尖兒都是疼的。

醫生輕輕地給陳小翠上藥， 還心疼地說：“閨女啊， 你這是遭了什麽罪啊？你這看着是皮外傷，實際有的都傷到筋骨了， 你得趕緊給你家人。傷筋動骨一百天，回去可得好好歇着，讓家人伺候伺候你， 可千萬別……”

陳小翠低着頭，沒說話。

女醫生一下就不說了。

內間裏女醫生的話音傳了出來，在場的護士和林初平他們都沉默了。

跛財冷哼：“這個瞎子，就會在女人身上找威風， 昨天打架怎麽不逞他厲害了？”

跛財手下都是十幾、二十的熱血青年， 跛財喜歡講義氣， 手下的人也一樣，他們是最瞧不起瞎子那群欺軟怕硬的了。

“這個瞎子跟咱們打架，打不過就去打女人。真不是個男人！”跛財手下幾個嘻嘻哈哈嘲笑起瞎子來。

過了好長時間，陳小翠才跟女醫生從內間出來，出來時兩個人眼圈都紅紅的。

跛財間他手下傷都處理完了，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極其不滿地問林初平：“不是說瞎子又搶劫你們攤子嘛，怎麽現在變成英雄救美了？”

林初平笑呵呵，見黑子正費勁地從門口擠進來，他把黑子買的兩條煙往跛財方向遞了下：“瞎子那幫人也在搶劫我們，我們反抗的同時捎帶着把這小姑娘也救了，兩不耽誤呀。”

“他媽的，當老子是傻是吧！”跛財大怒：“當時你們交錢交的是文化路，出攤兒的保護費……”

林初平看了他一眼，他也不惱：“你們當英雄救了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麽就不高興了？來，小姑娘趕緊給人家跛財哥道謝。”

陳小翠在內間裏處理好了傷口，這會兒臉上洗幹淨了出來，白白淨淨的，現在正是18一朵花兒似的年紀，瞎子他們怕把陳小翠臉打花了就“賣”不上價兒了，所以她身上處處傷口，但臉上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身材纖弱，這會兒再沒剛才持刀捅人的那股悍勁兒，熱血下頭後陳小翠其實跟這個時候面對混混們的姑娘差不多，怯怯弱弱的。

但聽林初平這樣說，她勉強擠出一個讨好式的笑容，嬌嫩。嫩的。

跛財的小弟們都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哪兒受得了這個啊，紛紛勸跛財：“財哥，算了算了，就當是日行一善了。”

“嗤！”護士們一個沒忍住，湊一塊切切查查的笑起來。

哈！居然能從混混口中聽到日行一善這個詞？這簡直就跟天下紅雨似的稀奇！

跛財倒是沒忘記這個陳小翠剛才要殺人那股子兇勁兒，他內心其實是清楚陳小翠這個女人其實就是個表裏不一的女霸王花，但面子上卻拿起了大哥範兒，他擺擺手，沖林初平：“算了算了，下不為例。”

林初平看他眼珠子到處亂飄的，也悄悄在心底笑起來。

女醫生本想問問陳小翠具體是個什麽情況，但見她根本不想說出口的樣子，只能嘆了口氣，就此作罷。

包紮好出來，林初平看了眼陳小翠，從兜裏摸出十塊錢給她：“要不給家裏邊兒打個電話？”

陳小翠咬着下唇。沉思好久，就在林初平覺得她是不是沒親人了時，她又猶猶豫豫地去小報亭。

現在平常人家都是沒固定電話的，一般在外聯系家人都是先把電話打給小賣部，然後小賣部去通知家人，再把電話打過來。

中間來回耽擱了有半個小時，陳小翠才跟家人接上電話。但電話接通，陳小翠還沒說兩句，就默默地站着，不吭聲了。

林初平等人看她低眉順目的只接不說。

這個時候電話質量都很好，大家也普遍沒什麽隐私意識，電話機廠恨不得把聽筒的喇叭音量弄得跟外放那麽大。

林初平他們站的又不遠，再加上這會兒報亭外頭也沒什麽人，陳小翠家人的聲音就陸陸續續傳入他們耳朵。

“你曼曼表姐還能騙你不成？日國現在經濟多發達呀，在那兒洗一個月盤子都比在咱們家裏幹一年的工資了，況且你曼曼姐都說了，她會在那邊給你介紹商場裏頭的好工作呢，多體面！

你還小，別聽外人瞎逼逼幾句就誤以為曼曼姐是害你。孩子，咱們都是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啊！他們就是妒忌你曼曼表姐到時要給你介紹好工作……娘可都是為了你好，你可不能不識好歹呀，咱們家就指望着你去日國掙錢回來給家裏蓋房子呢，你弟弟也老大不小了，談婚論嫁的也需……”

林初平聽不下去了，往旁邊樹蔭處走走。

這家人顯然是靠不住，他在想怎麽安置陳小翠的問題。按理說，被拐賣這種事，最好要去報警……

可一路上帶陳小翠來醫院這麽長時間，她嘴巴嚴得很，只是說被瞎子那群混社會的拐賣，但具體發生了什麽，細節有哪些，她一句都沒詳細說。

這可怎麽報警？拐賣通常都是團夥作案，萬一一個沒處理好，打草驚蛇了，到時其他女孩的安全都是問題。

跛財看林初平一臉不爽，他從林初平招招手。

跛財剛在吸林初平送給他的煙，煙是好煙，跛財吸過渾身都是舒爽的，他這會兒心情好，見林初平皺眉思索，想也知道他在苦惱什麽，跛財打算給林初平解疑答惑。

“你知道那個女人要是不被你救，她會怎樣嗎？”

林初平不說話，跛財這麽問，意圖就很明顯，他想說的。

跛財賣了關子卻發現林初平根本就不追着他問，跛財不爽的皺皺鼻子，但話都到嘴邊了，他不說心裏更不舒坦。

“我是最近才知道，瞎子跟南邊兒搞偷渡走私船好上了。瞎子讓他的姘頭找漂亮女人，诓她們說是去日國打工，其實就是騙他們去那邊**！”

林初平倒吸一口冷氣，難怪陳小翠一路都不肯說事實真相！

旋即，林初平眉頭一皺，他感覺好像在哪兒聽過這種話。

跛財下巴沖電話亭那邊兒挂電話的付錢陳小翠，說：“這女人看着不起眼兒，實際上心眼兒多着呢。這事兒，瞎子他們才幹了一票，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這女人……啧啧啧！”

林初平聽了，握緊拳頭。

想想，她這樣漂亮的女孩，被偷渡送去日國，沒有身份，語言也不通，要真是被送到海上，舉目無親的，除了被人禁锢控制，成為他人的斂財工具，還會有重見天日的時候嗎？

林初平是很佩服陳小翠這個女孩的。

跛財：“這女人能提前知道瞎子他們的計劃，還能從瞎子手裏跑出來，甚至還把瞎子的人給捅了……不簡單吶！”

林初平：“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陳小翠，那純屬正當防衛。”

就在兩人說話時候，陳小翠和她家人那邊挂斷電話。

林初平在想，按理說這麽大的事，應該立刻報警，讓警察把這一窩跨國人販子團夥給端掉。

跛財嗤笑：“做生意做傻了吧。他瞎子敢幹這種事兒，背後能沒人支持他嗎？”

林初平被澆了一頭冷水，他瞬間醒悟過來了。

是啊！現在，西田市的水，是渾的。

要不然永福盛的菜明明味道也不那麽出彩，但卻吸引人一次次去吃，怎麽能安穩斂財那麽久？當年，連最老實本分的父親都感覺其中似乎有貓膩。

為什麽永福盛酒樓直到千禧年後，中央又一次全國性的嚴打，才被解決？

“不過這個女人要是回家，肯定又是跳火坑裏了。得趕緊跑！”跛財說。

林初平看向跛財。他能說出這些話，倒是出乎林初平意料。

跛財揚了揚眉毛：“你瞧我那是什麽眼神兒？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要逃，這種靠賣女給家裏蓋房子，給弟弟娶媳婦兒的吸血鬼一家子，不跑等着被吸幹嗎？”

林初平笑起來，他這會兒怎麽看跛財，怎麽順眼。

好事做到底，既然遇到這種事兒了，林初平也不打算幫人幫到一半，就把人家人扔路邊不管。

見陳小翠挂了電話朝他這邊走來，林初平上前兩步迎上去。

結果沒想到陳小翠在距離林初平還有幾步的地方，撲通一聲突然跪下了。

“這這是幹什麽？快起來。”林初平上去扶陳小翠。

陳小翠卻不肯，她仰着頭：“我聽大智哥說，你是他們東家。你們林記做串串香我也知道，很掙錢，我能不能也給你當工人？我娘家不要我了，他們指望我去日國賣身子給他們賺錢，但我不想……我很能幹的，我比男人都能幹。工資低一點兒也沒關系，我不想回家……”

林初平看陳小翠，她雖跪着祈求他，眼眶紅了，但眼裏的淚水一直忍着，強忍着，不讓淚水掉下去。

林初平嘆了口氣，用力拽，把她拽起來：“我這兒正缺工人呢，就是工資不如廠裏，待遇高也沒多好，你要是願意的話——”

還不等林初平說完，陳小翠就立馬大聲地說：“我願意，我願意！”

林初平眼神往跛財身上瞄了下，他說：“我看文化路最近挺繁榮，正打算在那邊再加個攤子，你要是願意的話，等你身子養差不多了，那邊攤子你給我看一個吧。市公園後面我租了個小院，你要是暫時不想回家，裏面有位置，你可以去擠擠。”

陳小翠吸吸鼻子，把即将掉出來的眼淚又吞回去了，只是一再保證她一定會好好兒給林初平賺錢。

跛財“啧啧”兩聲：“你這是給自己找麻煩啊！”陳小翠跑了，他的家人早晚會知道的，況且林初平還這麽明目張膽地把她安排在人流量最大的文化路，他這串串香生意是不想做了麽？

突然跛財意識不對，文化路……他正收了他們林記在文化路攤子的保護費！

“娘希匹的，收你點兒保護費怎麽這麽難纏？老子給你退錢還不成？”跛財不樂意了。

這小子瞧着白生生好欺負，實際他娘的就是個奸商，奸商！

林初平笑了下，好聲好氣，說：“財哥，你放心。我準保不會讓你吃虧的。”

跛財還是不滿，他現在跟瞎子天天火拼，瞎子最近還搞了武器，本來就難搞，現在林初平還要給他添這個新麻煩。

林初平收斂了些臉上的笑意，他認真地對跛財再次強調：“財哥，我是生意人，我目的是賺錢，只有我上面的你好了，我生意才能安安穩穩做下去。你放心，我準保不會讓你吃虧的。”

跛財看他臉色突然嚴肅下來，發現這小子臉耷拉下來竟還有那麽一分氣勢……

跛財摩挲他手掌心的刀疤：“你說。”

林初平：“等我先回去把員工安置了，咱們找個地方喝茶。”

跛財看他有話要說，便同意了。

陳小翠清楚自己對于林初平來說，是個大麻煩，但她又不能放棄這份能讓她暫時安身立命的工作。

陳小翠左右看看林初平跟跛財兩人之間的博弈，她心裏要多忐忑就有多忐忑，這會兒見林初平願意收留她，心下一個放松，暈了。

林初平叫來個女員工，撐着陳小翠先帶回小院兒。

回到小院兒裏，林初平有條不紊地指揮：“大智哥，小祥哥，你倆受傷比較嚴重，今天就拿東西回去休養吧，放心，你們工資照發。休息個十天半個月的，等好得差不多了再來市裏。至于其他跟着一起救人的，你們要是覺得需要休息了，也可以跟我說，工資照發的。”

林初平甚至還給孫大智林小祥兩人包了個大紅包，其餘幾個跟着一起救人的，也都有份。

孫大智不放心市裏的串串攤子，他不想回，但他實在受傷嚴重，稍微動動，繃帶處就要滲血，最後是整個三農場的員工強按着，勸他回去了。

另外鐵柱廣福也表示想回家兩天，林初平都同意了。

“大智他們走了，每個缺霞姐你看着補人，對了，你重新排個值班表，務必保證白天出攤時院子裏有幾個人能看家，一定要留三四個男人，務必保證咱們的食材是安全的！還有，咱們出攤的位置這段時間也微調一下，你們自己找人流量大或者靠着警亭保安室這些地方，晚上生意寧願不做了，也不要單獨走夜路、走小路。”這是怕瞎子的人尋釁報複。

胡霞也聽說了下午從瞎子手中救人的事兒，她也清楚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瞎子的報複，她忙說：“小東家你放心，院子裏的狼狗都長大了，晚上它們都機警着呢！”

黑子鑽過來，補充：“咱們家的狗真挺靈的，前段日子還有人夜裏偷摸摸的想來咱們廚房，被黑子給咬跑了呢！”

林初平也知道這事兒，只是當時沒抓住人，後來也就作罷。

胡霞琢磨幾秒鐘：“要不然，再抱兩只狗回來吧？”

林初平點點頭：“也行，你們看着辦。”

随後，二農場三農場在西田的負責人也紛紛表示要再買兩只小狗回來，訓好了好看院，胡霞他們跟着一起去買狗了。

林小祥等人雖然沒參與跟瞎子的斧頭幫打架，但也從大智口中聽到了當時的驚險。

現在小東家這樣鄭重地提醒他們，再加大智他們傷胳膊傷腿的實例，紛紛表示一定會小心謹慎。

陳小翠轉醒，出來看院子裏的人都有自己要忙的活兒，她也趕緊上去找活兒幹。

林初平沖她笑了下，按住她：“你先在這兒養養傷，過幾天就用得着你了。”

陳小翠不解，但見林初平像是另有計劃的樣子，她心中一動，站在一旁再不說話了。

一條條布置下來，林山林川兩人就在後面等着林初平。

他們能懂外甥為什麽要留下陳小翠的善心，但不懂為什麽要把她留到市裏，還說到時要把她安排到最熱鬧的文化路？

按理說應該随大智一起去鄉下躲躲才最安全。可，把陳小翠安置去文化路，那不跟把羊送到狼眼皮子底下一樣的麽？

還是外甥有什麽另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