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什麽都會好的

“預産期就在這幾天了，多注意點。”醫生例行檢查後仔細叮囑着。

張嫂連連應聲：“曉得曉得，麻煩醫生了。”

醫生微微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帶着醫護去其他病房了。

“這幾天一定要小心了，不過每天還是要下樓去散散步的，到時候也有益于生産，這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門關走一遭，何況是你，不過我瞧着這倆孩子心疼人……”

張嫂絮絮叨叨的說着，俞聲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目光看向窗外，總帶着說不出的空洞和哀怨。

病房裏前陣子住了一個孕婦，生孩子快，出院也快，沒住幾天就腿腳利索的走了。

前陣子……

俞聲恍惚的想着，是應該用這樣的時間節點詞形容，因為他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到池晏了，自從那天說了重話，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了。

那番話不好聽，就連張陽走的時候也跟他說過那天的事兒，聽在別人耳朵裏都不痛快的話，在當事人心理更難受。

俞聲知道，因為他也正在難受着。

“張嫂，我想下樓走走。”他有點不太想留在這病房裏，甚至不想在醫院裏，他覺得這裏有吃人的怪物，一直在餐食他的神經。

“這會外面還熱着呢，要不晚點出去？”張嫂有點拿不準，但是她總覺得俞聲的狀态不太對勁。

“現在吧，一會我就不想出去了。”

外面天氣很熱，一出住院部大門熱浪瞬間撲面而來，不過瞬息後背就出了一身汗。

俞聲站在烈日下暴曬，別人看不見，只有他自己看得見——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發了黴，那些泛着綠光的絨毛在逐漸侵蝕他的皮膚，一寸又一寸。

只有陽光才能阻止這些肮髒的東西在陰地裏腐爛。

陽光真好啊。

“聲聲，你還好嗎？”張嫂輕輕扶住他的胳膊，“我們該回去了，這個天氣太熱了。”

“張嫂，你看見了嗎？我在發黴、發臭、腐爛，只有陽光能把這些曬幹淨。”俞聲靠着木質椅背，擡頭微眯着眼睛看太陽。

他好髒。

張嫂一愣，安撫道：“哪有什麽發黴，我們該回去了。”

“我忘了……你看不見。”俞聲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別人都看不見，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太髒了，他已經影響到身邊的人了。

池晏就是被他影響的最嚴重的一個，他真的太壞了！

張嫂被他的樣子吓到了，慌亂起身：“我去叫醫生來，你別亂跑好不好？”

“唔……啊、”

張嫂還沒來得及走就看見俞聲捂着肚子，刺眼的紅色從他下I體流出。

“孩子……”

“聲聲，聲聲沒事，孩子沒事，你別害怕。”池晏跟着推手術床安撫他。

俞聲只看他一眼就難耐的側過頭，眼淚止不住往外流，對不起。

他突然扭頭的動作像是一把針狠狠紮在池晏身上，連帶着跟床的速度都慢下來，然後眼睜睜看着俞聲被推進了手術室裏。

“到底怎麽回事？”他啞着聲音問張嫂，“當時到底出了什麽事？”

“在病房裏的時候聲聲突然說要去曬太陽，我沒有攔住，曬太陽的時候他又突然說自己發黴了，要曬幹淨，我覺得不對勁就要去找醫生，剛要走他就發作了。”

張嫂也吓壞了，她沒想到會那麽突然。

“發黴，是自我厭棄的一種表現，潛意識裏他覺得自己很髒很不堪，他甚至覺得這種表象會傳染，所以十分抗拒擁有親密的人，他的抑郁症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目前還不太确定是不是因為生産導致的。”

廖澄子沒有對俞聲有更進一步的心裏評估，平時也只能從言行舉止來觀察，所以一切還有待考證。

抗拒擁有親密關系的人。

池晏被這句話點醒，所以俞聲才會突然那麽抗拒他！

“你去安排，我要進手術室！”

因為是剖腹産所以只做了半麻，醫生們十分小心的進行手術，旁邊還有人跟一直在跟俞聲說話，照顧着他的情緒。

俞聲只能看見他張開合上的嘴巴，什麽都聽不進耳朵裏。

“聲聲。”

突然，他聽到熟悉的聲音。

俞聲扭頭看去，就看見池晏穿着防菌服蹲在他身邊，眼裏的淚瞬間又存不住了。

“你出去。”

“我不出去，就在這陪着你。”池晏拉起他的手隔着口罩親了一口，“好乖，有我陪着不害怕。”

俞聲看着他，眼淚從眼角滑落：“我身上很髒，我發黴了阿晏，我會傳染你。”

“沒關系，我不怕這些，我很強壯，到時候我們一起曬太陽，看醫生，什麽都會好的。”池晏緊緊攥着他的手。

池晏腿長胳膊長，身上的防菌服好像有點不太合身，稍微動作間袖口就往後縮，俞聲眼睛錯也不錯的盯着他的手腕看。

那上面有圈圈痕跡讓他心驚，還不等他詢問池晏就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把手腕遮好。

沒多久就聽見嬰孩啼哭的聲音，可能因為是在預産期前生，再加上俞聲孕期情緒不穩定，孩子的哭聲也有些孱弱，可憐巴巴的。

“沒事了，你要是累就好好睡一會，我陪着你。”池晏低聲安撫。

俞聲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然後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兩個孩子算不上特別健康，俞聲的狀态到底還是影響到了孩子，醫生說要在保溫箱睡幾個月再帶回家，池晏自然沒有問題，他滿心滿眼都是睡着的人。

只是到底心裏惦記着事，俞聲只睡了一會緩緩就醒了，睜眼就看見池晏守在床邊，精神氣足的他想到了手術室裏的事情，莫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寶寶，喝點水嗎？”池晏沒有搖起床板，而是小心扶起俞聲靠着自己，給他喂水。

俞聲垂眸看着遞到嘴邊的水杯，池晏襯衫長袖未挽，在盛夏的季節裏很反常。

他輕輕握住對方的手腕，拉開袖子，上面全然是被束縛的痕跡，咬傷割傷通通都有。

“我的阿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