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鵲巢鸠居 .
莫慎遠不是個膽子大的人。
學生時代敢騎自行車上路,硬是不敢碰電動車一下。第一次邁出那一步還是傅竹疏生病。他上課中途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突然失去意識。
見剛互通心意的戀人倒在地上,草慎遠大腦空白,強拖硬拽地開上車把人帶去校醫院。
他從不是個身強力壯的人,那一次讓他透支力氣,渾身酸了三天。
此刻,莫慎遠卻膽大的希望姜祁山開的再快一點,讓雨浸滿身體幹脆融化開來。
他開始享受速度帶來的自由。似乎能把所以束縛都抛在腦後。無論家庭、事業,還是感情。
他兩手圈着姜祁山的腰,手腕被柔軟的棉布捆住--姜祁山為了防止他脫力摔出車子。
狂風幾乎要将車輪卷飛,姜祁山伏的很低,每轉動一下手腕,引擎就怒號一次。
短袖被風卷到肩部,莫慎遠看着孩子胳膊淤青,沉默地臉貼到姜祁山後背。
他如何能想到,那孩子的臉上,只有晦暗不明的笑
車子停下時雨也停了。
姜祁山一躍而下,濕透的臉在便利店光線下顯得清
他唇角下陷,笑着叮囑:“我去買藥,哥別亂跑。”
“跑去哪,跑不了。”莫慎遠脫下外套,擠的水嘀嗒,他也是瘋了,才會渾身是傷還淋雨出來。
身體每動一下就鑽心的疼,莫慎遠頭腦發脹,如果跪一整晚,膝蓋和腰背都會廢掉。
“嘿。”
草慎遠細着臉轉頭,見幾個抽煙的大步走近。“在這幹啥呢,大叔?”
說話的人屈起膝蓋,繞着摩托車兜了兩圈,“你車?喲。
他把煙蒂丢地上,視線揶揄了起來,“皮肉這麽白
莫慎遠低下頭才發覺不對。
穿的白襯衫,此刻被雨水沾濕緊貼皮膚,勾勒出身體曲線。
後背的血漬早被沖刷幹淨,衣料因為鞭子撕碎裂開露出裏側肌膚。
他尴尬地縮起。
“帶妞出來?還是一個人?”“和我們去抽煙呗。”
莫慎遠頭昏腦脹,抱歉地搖頭說:“在等朋友。”
“得,半夜穿這樣還裝。”他伸手去撈,結果對方一個躍步躲開。
“啧。”想直接動手,咔噠一聲,他聽到下颚骨幾乎碎裂的聲音。
眨眼之間,一個成年男子被肘擊到地上,哀嚎不起。剩下幾個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莫慎遠接過袋子,猶豫半天才說:“下次輕一點打。
原本無所謂撇嘴,聽到這話,姜祁山饒有趣味地說:“啊,哥真是處處給人驚喜。”
他還以為草慎遠會不停說教。
莫慎遠坐上後座,“誰揍你了。”
“那誰揍哥了?”
“我爸。”
“我媽。”
莫慎遠望着男生後腦勺,“親生父母對你不好嗎?”車子嗡地沖出去,他連忙抱住對方腰。
“随便他們對我好不好。”“腿夾緊。”
莫慎遠別扭地夾緊。
“哥。”
“什麽?”
“你喜歡什麽?”
“喜歡……喜歡什麽呢。”
“你做的機器很厲害。為什麽不深入鑽研?
“傳感器和什麽行業都能搭上邊,哥一定會有大作為的。”
莫慎遠笑意濃濃,“那些都是給我朋友做的。”
“啊,這樣。”
年輕的教授頓時沉默下去。
“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說不準換個行業,做些想做的事情。”
從前的莫慎遠從未料到,會說出這樣幾乎沖動的話。就像是套在脖子上多少年的鎖鏈,咔噠一聲,斷了。
“我也是!”
“嗯?”
“我想摘星星。”
“做定位導航,除了他們想讓我做的事情,我都想做!”
莫慎遠放聲大笑,把結在喉嚨的血氣都咳了出去“你還年輕。會對國家有大用處。”
“哥和我一起的話,我會用處更大。”
從後視鏡,莫慎遠能看到姜祁山流暢的下颚線,以及張揚笑的模樣。
唯獨看不見,在潮濕的茶色發絲下,雙眼裏瘋子才有的亢奮。
兩人都是遍體鱗傷,又是夜晚騎行許久,避免回程太累,幹脆找了偏僻旅館,在前臺似笑非笑的視線下上了樓。
莫慎遠和男人談的戀愛,不自主就和姜祁山保持着合适距離,洗澡時也一定要進去才脫衣服
隔着磨砂玻璃,人影晃動,吓得莫慎遠心一跳。
“我買了短袖,哥将就穿吧,幹淨。”
這時候着報作态,反倒讓人起疑心。草慎遠強作鎮定,拉開門接過衣服,小聲說了句謝謝。
“傷口別沾水,等下消毒,把頭發吹幹就可以了。”
“你……怎麽在我父親家?”
不說防盜監控,就是圍牆庭院就無法讓陌生人進去
對方倒是坦誠給了個答案。“我在跟蹤哥。”
衣服墜地,莫慎遠恍惚撿起,拉扯到後背的傷口嘶了一聲。
跟蹤?
“啊對不起。”
姜祁山的嗓音浸潤了些瑟縮,半晌又鼓足勇氣,離磨砂玻璃門近了一些,“我從家裏逃出來,很想找你,可是我打不通。”
“所以就在醫院樓下等你,然後一直跟着哥。”“打擾了真的很對不起!”“但我們一起逃出來了!”
水龍頭排着熱水,熱氣将玻璃熏得一片白。
莫慎遠愣神地沾濕毛巾,“……跟蹤,總是不好的。
他忽然想起傅竹疏來。
冷戰時候傅竹疏說過一嘴,抱怨最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當時他還想是傅竹疏工作忙碌出幻覺,差點心軟回短信。
視線飄到玻璃門,莫慎遠抿抿唇,最終什麽也沒說。到底是從小看着的孩子,熟悉感還在,剛冒頭的戒備被壓下去。
他不是個遲鈍的人。
認出草慎遠的那一晚,他看出姜祁山試圖裝成右撒子一-也許是想假裝前一晚沒見過。
能從泥潭走出的孩子不會是簡單人物,但不論如何,有意外的話,遠離就是了。
他現在只想過輕松的人生,其餘一概不管。
舊旅館光線暧昧,莫慎遠趴在被褥上,後衣被掀開外綻的皮肉觸目驚心。
微涼的指頭觸碰上來,很輕,幾乎只貼着肌膚上柔軟的絨毛。
“幾點了?”
“淩晨四點了。”
“哥哥,明天還上班嗎?”
“嗯?”帶着鼻音,“我明天調休。”
“明天是周六,我也休息。”“那正好,睡吧。”
沾着藥水的棉簽點塗上去。
莫慎遠早已疲憊不堪,癢意和疼痛感并行,不禁半醒中長哼一句。
不重,卻狠狠撓了一下姜祁山。
他捂住嘴猛地後退,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視線因為心跳節奏變得模糊不清,棉簽被按成兩段。靜如死水的心髒剛烈地跳動,姜祁山以為他會死,死在這個偏僻的旅館。
半晌,他牽起唇角,顫抖着手緩慢站起,居高臨下地俯視男人背部,竟然從對淩虐美感的欣賞中,滋生出莫名的酸意。
像是胃被攥住,讓他有眼眶發熱的沖動。
為了克制那樣怪異上瘾的情緒,他緩緩擡起手,掐住小臂的一塊皮肉,面無表情地使勁。
松開手時,那裏已紅了一片。
男人睡得不舒坦,但因為疲憊很沉。
姜祁山就這麽站着,垂眼看到了天明。
待太陽懸在半空,他恍然回神,轉了轉僵硬的身體關節,随後走到衣帽間,摘下莫慎遠半濕的褲子。
修長的指頭從褲兜掏出,多了一個小巧的電話卡。
姜祁山漫不經心地取出耳塞,走至莫慎遠床邊,一邊一個給他塞上。
小電視機瑩瑩發亮,死寂的房間內,姜祁山坐在莫慎遠邊上,興致缺缺地調頻道。
一切都很無趣。
直到一個标題吸引了目光。
“腫瘤業務創新高,民複發布會“。
姿勢不變,淺咖的瞳仁極其緩慢地滑向一側,落在熟睡的男人身上。
一會,又盯回電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有來有回。”
“才是對戰争的尊重。”“你說是不是,哥哥。”
姜祁山取出手機,将那枚電話卡插進去,沒找到傅竹疏的號碼。
竟然把傅竹疏删了
垂首敲敲屏慕,沒花費多少時間,他就找回想要的電話。
發絲乖巧地垂下,年輕人的雙眼帶着讓人心驚的興
他帶着耳機,播放了一個情色視頻,随後緊盯電視屏幕,期待地撥打過去。
發絲梳的一絲不茍,傅竹疏對着鏡子理順衣領,冷峻倨傲的模樣讓工作人員大氣不敢出。
不知道怎麽的,昨天之後,這年輕能幹的傅總像是吃了火藥,脾氣格外大。
“傅總……要準備開始了,記者們已經到齊。”
沒收到回聲。
看過去,傅竹疏還是那副嚴肅模樣,就是瞳孔沒聚焦,不知道想着些什麽。
“傅總?”
反複幾次,工作人員縮着脖子,也不敢再去催。
一連串鈴聲打破沉默,傅竹疏回神看到屏幕上的號碼,表情才鮮活起來。
他迅速接起來,本來端着架子,等着聽莫慎遠溫溫柔柔的嗓音。
傳來的,卻是壓抑暧昧的交纏喘息。
這時的沉默更加讓人心慌。
傅竹疏咬着後槽牙看向手機屏幕,是慎遠的號碼沒錯。再貼上耳朵,急促的呼吸瘋狂鑽入耳朵。
他已經很久沒和莫慎遠上,床,但對戀人纏綿發粘的聲音不能更熟悉。
這不是莫慎遠的聲音。
“哐!”準備室的椅子被踹飛崩裂。
傅竹疏的手用力到發白,憤怒的低吼從喉嚨深處發出來,“你在做什麽?”
“你在做什麽!”一桌的材料、水杯被橫掃墜地。
沒人見過傅總動武,這下更是沒人敢說話。盡責的職工走過去,“傅總,真的該過去了!”
傅竹疏不願挂斷電話,理智全無。”幫我拿個藍牙耳機。”
“快點你他媽的!”他渾身繃緊狂躁怒吼。
對方屁滾尿流飛奔去拿。
“莫慎遠,你給我停下!”
發布會已經開始,坐在中央的男人氣度非凡,就是眉眼的攻擊性過強,顯得兇惡可怖。
按住耳機,姜祁山站在屏幕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把視頻的聲音調的更大。
果不其然,正在接受采訪的男人眉頭皺的更深。
姜祁山回過頭,正巧熟睡的男子翻了身,上衣撩開-
此 露出白淨又可憐的背部。
發絲柔軟順滑,他身上沒有一絲贅肉,清秀幹淨,就像聞起來一樣。
順着心意姜祁山走回床邊,不笑時有些死氣沉沉。他聽着電話裏,傅竹疏沉靜回答記者提問的聲音。就是這個男人,把莫慎遠壓在牆角說他性感,也是這個男人,肆無忌憚地擒住莫慎遠手腕,強行吻他。
太賤了,這惡心的男人。
不知道莫慎遠睡夢到什麽,皺着眉蜷起身體。
“真可憐。”姜祁山唇語說。
胃、腸子像是都纏繞在一起。他難受的厲害。
他不知道存在“心疼”這個名詞,只能将怪異的心情歸結為對可憐人的唏噓。
腳下一軟,姜祁山屈起膝蓋跪在地上,腳尖點地前傾身體,讓鼻尖緩慢接近那位可憐人。
是蘋果花的香氣。
大口呼吸,胸腔猛地起伏一下,他魇足阖眼,揚起頭露出喉結,脖子青筋微微突起。
淡色的唇輕啓,幹淨的聲音也染了啞,“哥……”
缱绻的“哥”字,順着耳機,通過電話,傳遞到另一個耳機中。
再也忍不住的傅竹疏騰地站起,記者采訪場面滞住。
姜祁山更近,牙齒叼住草慎遠的領口,掐掉正在播放的視頻,随後修長的手落在自己膝蓋。
跪坐在地,剔透的瞳仁裏,只有莫慎遠的面龐。
與視頻截然不同,傅竹疏這次聽到的呼吸,青澀,卻肆意大膽。
一聲一聲,把他的理智啃食的消失殆盡。
“哥。”
衣角咬的浸濕,姜祁山放任從未感受過的沖動。他痛苦到小腿痙攣,卻執着死死盯着。
“哥在我邊上。”“他好可愛。”
傅竹疏焦慮的再也無法克制,他憤怒地踢開桌子。電視被靜音,畫面中發布會亂作一團,話筒被扯着摔落一地。
精心準備的發布會,因為民複總裁的暴走,在尴尬中不得不暫停。
莫慎遠醒來時,電視上已經鋪天蓋地地開始轉播這場鬧劇。
他迷迷瞪瞪扭頭,嗓子很幹,啞聲問:“幾點了?”拎着一袋子小籠包的姜祁山歪頭,“中午了,睡得好嗎?我幫哥買了吃的。”
“嗯……有點酸。”莫慎遠按着脖子坐起來,看到電視裏的新聞一愣。
“那是哥的朋友吧。”差祁山不經意地問。
“不。”
“今天開始,是陌生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腦補吧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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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