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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記得那一天。

爸爸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翻出了一張發黃的電影票，然後跪坐在地毯上，背對着我，瘦削的背部從那單薄的白襯衫裏凸起，深深的彎下去，雙手捂着臉，泣不成聲。

我站在門口，就這樣看着，以為爸爸是因為和媽媽離婚才會看見舊物那麽難過，但轉念一想，不太可能，爸爸和媽媽是相親認識的，他們根本沒幾天就結婚了，沒有感情基礎，婚後也沒有多甜蜜，像是搭夥過日子，像是生意夥伴，但絕對不是夫妻。

“爸爸。”我喊他。

爸爸一愣，慌慌張張的将電影票藏起來，回頭看我，笑着的樣子很可笑，但由于他實在是個很漂亮的男人，哪怕歲月也無法侵蝕他的美麗，于是這樣強忍着難過微笑的他，除了可笑，還很讓人心疼。

“嗳，寶寶回來啦？今天剛上一年級，有沒有哭哭呀？爸爸想你都想哭了呢。”

他在撒謊，但我不想拆穿他，我想他可能是在想念某個和他有感情的人物，深刻的感情，所以才會眼淚掉的那麽快，一顆顆如同斷線的珍珠。

“我沒哭，爸爸也別哭了。”

“嗳，好好，爸爸給你做飯去，獎勵寶寶今天獨自上學又自己回家！是個小男子漢啦。”

我看着他逃也似的去廚房，便跟着他站在廚房門口看他。

他好像又瘦了，可能是因為最近離婚手續繁雜，也可能是因為媽媽要的離婚補償太高，還有可能是因為馬上就要交房租而他再也擠不出一點錢……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僅僅從一些蛛絲馬跡就能猜到這麽多可能，但每一種可能都讓我覺得很壓抑，不是我不相信爸爸不能将生活過好，而是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殘忍，十分樂意給苦難中的人們最後一擊，然後看着他們瘋狂，看着他們死亡。

“爸爸，你有哪裏不開心嗎？可以和我說，我也能幫忙想想辦法。”我是很認真的想要幫忙。

爸爸蹲下來擁抱我，他身上總是有很好聞的橘子香氣，幹淨的像是盛夏的陽光，他的懷抱因為瘦巴巴所以并不舒服，但我很喜歡。

他好像很滿足我這麽懂事，但又內疚于我這麽懂事，他用那雙雖然有了法令紋和眼角紋卻依舊黑白分明讓人感覺溫柔的眼睛望着我，親了親我的臉蛋，說：“爸爸很好，爸爸把工作辭了，準備在家接外包畫圖，這樣也能在家陪你。”

爸爸之前在一家游戲公司做策劃和基礎繪畫設定，時常熬夜，很晚才回來，現在離了婚，游戲行業也迎來了終結，說是辭職可能是被裁員，或者游戲公司直接倒閉了，所以在家接外包恐怕也不會那麽容易，競争很激烈。

“好。”我微笑。

當我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

我看爸爸有點疑惑，我也很奇怪，現在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人過來才對，但爸爸還是一邊走過去一邊喊了一句：“等一下，來了。”

我跟在爸爸身後不到十步的距離，看着爸爸開門，看着門外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男人氣質禁欲，氣勢是說不清楚的強大，好像所有人在那人面前都低人一等，這個人雙手揣兜，眼睛的顏色很淺，卻讓人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麽，給人以未知的恐懼。

——這人非富即貴，但不是善茬。

我緊張的想要讓爸爸回來，想要沖到爸爸身前去怒視這個突然闖入家中的外人。

但誰知道我再看爸爸的表情，卻發現爸爸似乎認識這個人，這人也認識爸爸。

爸爸似乎沒想到會看見這個男人，而男人看着爸爸，似笑非笑，最終，是爸爸先開口，對我說：“寶寶，這個是爸爸老同學。”

“老同學？”那男人聲音十分迷人，幾乎像是從高級音響中傳出的頂級磁性低音。

爸爸被那人反問了一句，立即渾身僵硬，低着頭，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茫然畏懼，還有一點我看不懂的委屈……

委屈？

為什麽要對這個人委屈？

直到這個男人對我自我介紹，視線是極度的冷淡：“我是你爸的舊情人，叫我楚叔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