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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恕敵人的美德,這是一個偉大的奇跡。

——伏爾泰

我恨你,因為我要恨你:但是,假若你要我愛你,我這顆恨你的心原本更值得愛你。

—— 1760年6月17日盧梭致伏爾泰的絕交信

一切在終結處開始

1878年5月30日。

“迷途的人傾向于不知不覺走出一個圈… …然而我所思考的卻是:生命難道不是一個輪回?一切都要在終結處開始。”

“仿若鳳凰涅盤在灰燼中重生麽?沒有死亡就沒有新生。”

黑夜的霧霭中漸漸透出兩個模糊的身影,灰色的長袍劃過草地。這裏是人類共同回憶錄實體化個體聯合協會的後院。天空只有黑暗,沒有星光的閃耀,但是至黑中孕育着光明。作為1650至1850屆法國館的接待員,笛卡爾和帕斯卡穿過黑暗,向渡口走去。

“又要歡迎我們協會新的成員了,這個時候你會感到什麽?”帕斯卡問。

“未知恐懼不确定性… …死亡與新生的希望,新的世界。”笛卡爾說,“你呢?”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勝負未定——這樣我們為何不為之一搏呢?”帕斯卡說着大步邁向渡口站臺。

黑色的蒼穹劃過一道流星,剎那間照亮了漫無邊際的水面,一口漆黑的棺木,像汪洋中的扁舟,靜靜地飄來。剛好是夜間11點。

“弗朗索瓦-瑪麗·阿魯埃——伏爾泰先生,您作為人類的一生已經永遠的結束了… …無盡哀悼之餘,我們歡迎您成為我們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中新的一員,加入人類共同回憶錄實體化個體聯合協會,為未來的人類竭盡您最後的氣力。”

笛卡爾望着那口棺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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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伏爾泰逝世100周年。

“布萊斯,恐怕我要離開你了… …”第二天早上,當和煦的陽光照進事務所幽靜的長廊時,笛卡爾對帕斯卡笑着說。

“您似乎沒有誠意。”帕斯卡不滿地說,因為笛卡爾還在撥弄他的胡子。

“我是個即将離任的法國館館長… …新的法國館館長就要産生了,候選人有伏爾泰先生和盧梭先生。那時我将搬去二館,而你要留在主館——你希望未來的幾百年與誰住在一起呢,我的布萊斯?”笛卡爾微笑着望着他。

“這恐怕不是确定法國館館長的标準。”帕斯卡苦惱地說,“但是難道我們不應當要就此事征詢伏爾泰先生的意見?”

“不。”笛卡爾的臉色嚴肅起來,“永遠不要在伏爾泰先生面前提讓-雅克·盧梭這幾個音節中的任何一個。”

“但同為啓蒙運動的領袖的他們,名字難道是可以分開的嗎?”帕斯卡冷笑道,“就像後人所描繪的那般,他們猶如啓明星,肩并肩地如同呵護二老,一起照亮了大革命前的黑暗… …當路易十六哀嘆,伏爾泰和盧梭亡了法國時;當《悲慘世界》裏的流浪兒童在革命堡壘前嗟嘆,這都是伏爾泰的錯,這都是盧梭的錯時… …他們的名字總是密不可分。即使,即使,他們倆的任何一人在人世時都憎恨于這般光景。”

“是的,令人遺憾的歷史傳奇蒙蔽了後世的人們,他們本來就并不是我們在一個世紀的洗禮後看到的歷史形象… …美好的願望常與事實相悖——聯系的名字是我們的臆測,而不是他們生前的意願——或者說恰恰相反。”笛卡爾看着在晨光中模糊的一切,深沉而複雜地望了一眼,“一個世紀前的往事的唏噓,是多麽讓後人的幻想顯得寶貴。”

“多年以前,當那個日內瓦人來投奔聲名鵲起的伏爾泰時,伏爾泰認為那個鄉下人不過是來打下手的。他斷不會想到,這個本該屬于無上榮譽的他的18世紀竟會變成屬于他們倆的世紀。他應該永遠是巴黎上流社會的明星,而那個日內瓦人應該永遠僅僅是個日內瓦人。

讓-雅克·盧梭注定被人們遺忘。——伏爾泰

伏爾泰的眼中從來沒有盧梭。在他高貴的眼中,即使盧梭已經發表了《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愛彌兒》、《社會契約論》這些頗為轟動的着作(他覺得那是廢紙),他也寧願相信盧梭不過是一個紅極一時、很快就要被遺忘的作家。

然而那個叫做讓-雅克·盧梭的年輕人卻還以為這個大文豪是真的器重他。他天真地認為《老實人》是那個大文豪為了答複他而作。當昔日偶像的奪目光芒逐漸褪去,黑暗一面逐漸顯露出來時,日內瓦人迷茫了,他以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寫了一封絕交信:先生,我不喜歡你……我恨你!

當然伏爾泰毫不在意。一顆敏感熾熱多疑的心被冷冷地置于一旁。曾經的結伴碎裂成裂縫,裂縫又擴大成永不可愈的峽谷。

伏爾泰誤讀了那三本着作,說它們拙劣無用。

伏爾泰最為憎恨教會,然而盧梭三易其教。

伏爾泰贊成財産私有化,然而盧梭卻認為財産私有化是萬惡起源。

盧梭因為見解不同而離開了百科全書派,伏爾泰卻認為他是臨陣叛逃。但他們之間橫着的不再只是思想不同(諷刺的是這些看似針尖麥芒的分歧大多殊途同歸),更有社會地位、階級等級的天壤地別。

我最大的敵人:伏爾泰。——盧梭

伏爾泰為日內瓦人的忘恩負義所惱怒,他曾把盧梭引向光明,現在也要将他推向深淵。完全失去往日文豪的風采,伏爾泰陰險刻毒地攻擊盧梭和他的家人,四處抖露他的醜事(盧梭抛棄了他的五個孩子):盧梭,第歐根尼的一條狗,狗與毒蛇交配的産物,與巫婆結婚… …伏爾泰像攻擊那些真正卑劣的敵人一樣攻擊他這昔日的“朋友”(但其實這不過是盧梭的一廂情願),兩人争吵不休。

1766年伏爾泰詛咒盧梭在吃飯時被噎死… …面對伏爾泰,盧梭選擇了逃避。最後十年,他不再提伏爾泰的名字,他把過去對于伏爾泰的崇拜歸結為可笑的蒙蔽… …但是他總在試圖贊美早年的那個人,他相信是名利沖昏了伏爾泰的頭腦… …

一個是以經商起家的暴發戶、有着尊貴身份的巴黎貴族;一個是曾流浪街頭、成名後還是寄人籬下的日內瓦公民。這其中的友誼是否真的存在過?

造化弄人讓他們的名字不可能再分開,後世的人們,不知是輕視歷史的殘酷,還是懷有虛幻的希冀,想當然地認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一起點亮了法國大革命前的黑暗… …

所以,帕斯卡,你還是将這件事忘卻吧。”

笛卡爾的黑色眼眸在消退的清晨中變得清晰起來。

“我明白。”帕斯卡說着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只可惜人為掩蓋的真相終究還是要到來。

帕斯卡推開長廊盡頭的那扇門。

四柱床裏卧着一位老人,體格精瘦,皺褶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骼上,牙齒也脫落了。但那黑曜石般的雙目,如黑夜一般深邃,像礦石一般閃閃發亮,銳利并且炯炯有神。

“一個孩子?”看到帕斯卡走了進來,老人掙紮地支起他蒼老枯瘦的身軀,坐了起來。

“早上好,伏爾泰先生。”帕斯卡說,“昨天笛卡爾先生或許已經告訴您有關表觀年齡的事情,因此您要習慣于面見一個看似年幼的回憶錄實體化個體… …我是布萊斯·帕斯卡,很高興認識您。”

平靜的眼中突然起了波瀾,伏爾泰望着眼前的這個又黑又瘦的孩子,暢想着這個渺小的軀殼裏生長着怎樣的一個靈魂… …他忘情地低喃道:“在這些不朽的争論者之中,只有帕斯卡存留到現在,因為只有他是一個天才,只有他還屹立在世紀的廢墟之上… …”

“謝謝您對我的認同,這句話已經出現在最近再版的所有《帕斯卡爾思想錄》的評論上了。”帕斯卡不好意思地說。

“有關于笛卡爾先生的事——我生前那麽不留情面地攻擊他的哲學體系,他有記恨我嗎?”伏爾泰突然淡淡地說。

“沒有,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昨天他就會跟您唇槍舌戰了。”帕斯卡回答道,“他只是小小地不滿——不過他說他尊重不同的哲學取向,是多樣才造就美。”

“如此… …”伏爾泰望着床上垂挂的黑色天鵝絨帷幕,嘴角一絲輕蔑,若有所思,“我竟然以死亡的方式終究逃脫那只第歐根尼的狗的追捕… …他已經被人永遠遺忘,靈魂與軀體一道化作塵埃,我再也不會與他在任何一個時空內重逢… …真是令人歡喜的遺憾!”

帕斯卡突然不知以何回答。還有33天。

“伏爾泰先生,您休息吧。”

☆、我在這世上,不存在他的日子只有33天

我在這世上,不存在他的日子只有33天

1878年7月2日。

“您怎麽了?”笛卡爾問道。

“我不是老淚縱橫… …而是熱淚盈眶,”老人蒼老衰微的臉上渾濁的淚珠無聲地滑落,“在人生的任何時刻,我一直深深堅信自己的殘骸只配被扔進垃圾場… …如今歷史肯定了我,讓我得到這無上榮譽… …還有尊敬的笛卡爾先生,能夠面見您是讓-雅克無盡的榮幸——您是當之無愧的人類導師,正如我在《論科學與藝術》裏寫的一般:‘學習科學和藝術從根本上并不是壞事,但是這只能限于幾個人,少數不需要先生的天才’… …”

“謝謝您,盧梭先生。”笛卡爾半開玩笑地說,“但是我們回憶錄實體化個體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科學與文藝在全人類的普及… …歷史并不是由少數人創造的,是吧?您不會反對将知識平等地教給所有的小朋友吧?”

“當然不會… …或許歷史已然證明我在這點上的纰漏了… …我帶着感激與希望來到這裏,急切盼望着能盡我老朽的身軀裏最後的力量… …即使我現在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人類的溫度,我的心中卻是格外地溫暖… …”盧梭說到這裏,他又哽咽了。

“我了解您作為人類時遭受的一切苦痛… …現在不會再有人來傷害您了。”笛卡爾惆悵地注視着這個飽受人間疾苦的老人。

“我也願意這麽自欺欺人于虛僞的幸福之中… …但是… …我一旦清醒過來,就有種強烈的感覺,它從心底噴湧而出,告訴我他的存在… …也許您不明白我的意思,因為我已經有十年都不再提這個名字… …”盧梭像是觸動了陳年隐秘的傷口一般,他空洞地望着遠處。

“我當然明白。”笛卡爾的語氣堅定起來,他握住那雙枯槁的手,“伏爾泰先生33天前也到達這裏。”

“這麽說… …我在這世上,不存在他的日子只有33天… …”盧梭深吸一口氣,“對于我,這之前是66年,這之後是永無止境… …伏爾泰… …我的敵人,我恨他… …但是,不知為何他去世後我并沒有釋然,聽聞他的死訊,仿若瞬間,前所未有的隐秘聲音暗示着:我倆生命一體,我的生命将無法較他為長… …難道我生命的支柱竟是仇恨?這真是可笑… …!但是我終究還是随他而來了。”

“關于您心底強烈的感受——其實是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之間專有的紐帶,”笛卡爾正試圖調整語氣,讓事實更容易接受,“在相近位置形成的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之間,都有一種不可磨滅的紐帶,像一種心電感應… …其實您和伏爾泰先生作為人類時的身體後來都遷葬在先賢祠,并且相對不過數尺… …所以強烈也是在所難免… …”

“如此?!”盧梭感傷地哀嘆,“宿命還是羁絆?歷史與人民的選擇,為什麽偏偏是讓兩個不共戴天的陌路人相對而葬,日夜相望?… …”

“——其實我很快就不再是法國館館長,新的館長候選人有伏爾泰先生和您。”

“讓那個人當吧。”盧梭堅決地說,“還有,永遠不要告訴他我這個候選人的存在。”

“我已經是這麽做了,親愛的盧梭先生。”笛卡爾哀傷地說。

“但是… …但是,那種紐帶将會告訴他我的存在… …他不會饒了我。這個老頑固,不會輕易承認他的錯誤… …”盧梭望向窗外無盡的黑夜。“生前的糾葛死後還要無盡延續… …這難道就是上帝對于讓-雅克的最終宣判麽?!”

“謝謝您,帕斯卡先生,為我概述這一個世紀的歷史。”伏爾泰靠在扶手椅裏,淡淡笑着。

但是突然間,他的笑容消失了。他又一次望向窗外的黑暗深處,這不是今晚的第一次了。“——真是令人不悅,為什麽我從今天開始就一直嗅到一條狗的惡臭?”

一陣沉默。

“伏爾泰先生,”帕斯卡的語氣嚴肅起來,“我不願傷害您的感情,但是您對盧梭先生的态度讓我震驚。我不得不稱贊您的嗅覺靈敏,讓-雅克·盧梭先生确實就在這裏的不遠處——在我的講述中,您敏銳的雙眼難道沒有發現我為您陳述的歷史已經被過濾過了嗎?當您傾聽美國獨立戰争的號角時,那些敘述沒有讓您想起《社會契約論》裏的敘述嗎?當您在聽《人權宣言》的內容時,您難道只聽到了百科全書派的聲音嗎?… …盧梭先生獲得了他應有的榮譽,就像您一樣。事實上,現在人們已經習慣将你們并稱為啓蒙運動的領袖,在思想界,18世紀不僅僅是您的世紀,而是您和盧梭先生的世紀。”

帕斯卡的每一個音節都越發變得前所未有的難以忍受。伏爾泰面色鐵青,沉默不語。良久,顫抖的語音從這老者嘴裏噴湧而出,“什麽?!這些都是真的?!”此時他已經不僅僅是震驚,而是,怒不可遏。

“我了解您的憤怒,然而我仍覺得現在就必須要把事實告訴您。很遺憾,您生前對盧梭先生的判斷很可能大錯特錯。”帕斯卡平靜地說,“人類不會選擇一個只是嘩衆取寵、走紅一時的狗成為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他已經和您平起平坐——事實上,您之所以會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正是因為你們在完成從人類到回憶錄實體化個體的轉變的100年內,你們的遺體位置鄰近——其實,您在無上光榮的先賢祠的永遠的鄰居,正是盧梭先生。”

“什麽?我和一只狗葬在一起?!”伏爾泰不顧老邁,唰地蹦了起來,閃動着魔鬼的烈焰。顫抖的聲音,圓瞪的雙眼,“可怖!卑劣!這就是歷史的選擇!這歷史根本就是他那野蠻人的歷史!!”

轟的一聲,圓木桌與花瓶在怒火中被掀倒。然後是一聲低呤,只見伏爾泰痛苦地倒了下去——他的腰閃了。

當帕斯卡終于把他安頓在床上時,盛怒的老人疼痛之餘嘴裏還不斷低聲咒罵着。不一會兒,他又向帕斯卡要來歷史評論書籍,咬牙切齒地讀着令他難以接受的段落。

☆、冷戰

冷戰

當年9月。

蕭瑟的秋風拔起樹枝上掙紮的樹葉,随意丢棄在地。寒意悄然滋生,如蚊蟻啃噬着希望與暖意。

雖然洛克、孟德斯鸠、休谟還有笛卡爾等人耗費好大口舌才說服這一次他們兩人哲學組內的見面,但很明顯,這次會面根本不成功,或者說,完全的失敗。

協會哲學組辦公處室內。昏暗的燈光,屋外犀利的風聲。

伏爾泰佝偻在椅子裏,臉上滿是百無聊賴與憎惡。他的腰傷還沒有痊愈,而現在又偏偏要來看那個令他負傷蒙羞的萬惡之源,更是讓他的憤懑火上澆油。倘若不是為了洛克先生的情面,他又為何來此地空受折磨。盧梭是什麽模樣,他已經完全記不清了,而且也絲毫不想知道。兩人生前恐怕只見過一面——某個巴黎沙龍裏的匆匆掠過,至于之前、之後,還是100年後的現在,所有的印象都來自肖像畫… …那些肖像畫,像鏡中的一般模模糊糊隐隐約約,重重疊疊交織着,夾雜着歷史的塵埃、人員的交雜、根深蒂固的誤解… …真實的他們又在何方?還是他們本來就只是兩面鏡子裏的肖像… …

房間的門開了,笛卡爾攙扶着一個蒼老得略微萎縮的老人走了進來。

懷着滿腔熱情張羅這場會面的哲學家們頓時都為這一刻的緊張而鴉雀無聲。

老人被安放好在伏爾泰對面的椅子裏。老者低着頭,臉上滿是痛苦的憂郁。

無需介紹,伏爾泰已然知曉來者的身份,因為他心中那厭惡的感應從來沒有這麽強烈——他原本以為他會作嘔,但是他沒有。輕蔑的一瞥帶來奇妙的第一感覺,混雜着同情與驚異,這莫名的感受讓伏爾泰始料未及。盡管比他小18歲,盧梭卻看起來是那麽地無神衰老,每一筆歲月的雕刻似乎都對他更為無情,使他過早淪落為發皺的破布偶。這一切,都遠離自己諷刺的筆下那個臉色蒼白、心事重重的第歐根尼的狗。風燭殘年… …他發現他竟然有一點惺惺相惜了?!

然而你要看清他醜惡的靈魂… …這一點對于一個堅定的鬥士而言是不會忘記的。伏爾泰直了直身子,生硬的聲音打破了屋內長久尴尬的沉默:“我的腰傷還是很嚴重,久坐實在不利。我看我還是離開吧。”

雖然早已有不祥的預感,但現實的破裂速度還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洛克望着伏爾泰,欲言又止,顯然強迫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充滿着遺憾地最後回望了一下這個會場,洛克扶着伏爾泰離開了。孟德斯鸠又是困惑又是苦惱,嘆了口氣,走到外面的秋風之中。

轉眼會場又是人去樓空。一切希望好像就在剛才,但頃刻已經消失不見。

盧梭緩緩地擡起頭來。房間空餘的書架,它們年代久遠而變得蒙塵且模糊。淚水就在此時不由得流了下來。

哎!可憐的讓-雅克!你不是認為你已經完全地超脫了嗎?1768年的時候,你不是用調侃的筆調在《公衆從不同的側面對我的感覺》裏潇灑地寫道“伏爾泰因我而夜不能寐…….他那些粗俗不堪的謾罵對我都是些恭維話”嗎?你不是确信自己超脫一切糾紛了嗎為什麽在這只喝你鮮血的猛虎前流淚?為什麽不用恬淡的眼光看着他,讓他無地自容回避就是超脫嗎… …

你真是大錯特錯了。

“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您如此孤獨?上帝難道真心如此刻意安排,讓衆叛親離以如此殘酷的形式降臨你生命的每一時刻?”當盧梭回到位于法國館二館的住所時,笛卡爾突然說。

他略微冷峻的語調失去了平日的随意,在昏暗空蕩的法國館二館裏回蕩着。

“我的意思是——不僅是伏爾泰,還有狄德羅和休谟以及其他很多人… …他們中的很多人——至少在下是這麽認為的——原本想和您成為朋友,然而最後都成了敵人。這一切,是如您想的一般,他們都組成了陰謀集團?如果他們那麽惡毒的話,就不會成為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了。我相信… …恕我直言,您的不幸遭遇,不全是他們一方的罪責。”

盧梭不解地望着他,眼裏噙着淚水。昏黃的燈光搖曳在他悲哀困惑的臉上。

“休谟先生之前就對我說,他對他當年對您的所作所為深表歉意。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希望能和您做朋友,然而… …他衷心地告訴我,當年他是誠心誠意邀請您去英國,可是您之前受的傷害太深,把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固執地信以為真… …他還記得您在信裏寫到,‘您把我帶到英國來,表面上好像是為我找到了避難所,事實上是要我身敗名裂;您為了完成這篇傑作不遺餘力,真不愧您的良心’,這些話對他刺激太大,以至于他只能相信您确實危險… …”笛卡爾悲傷地說,“您過于敏感的個性讓很多人無法接近… …即使是我與您待的這麽區區兩個月,您的多疑讓我有時只能選擇沉默。”

“多年病痛的折磨使我的頭腦常常處于混亂狀态,有時我不相信任何我見到或想到的東西… …那種多疑,很有可能已經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了… …”盧梭傷心地哀嘆道。

“可是… …要是現在身體狀況的改善能讓您逃脫這種谵妄,我們都願意幫助您。您也知道水至清而無魚… …不知道這兩個月,您是否發現法國館二館有所異樣… …?”笛卡爾頓了頓,還是補完了他的問句。

盧梭沉默了許久,看出來他早已察覺這份冷漠。他陰沉地低聲說道,“這裏擁有着三個人的用品,然而常住的卻只有兩人,先生您和我。”

笛卡爾嘆口氣。“盧梭先生果然好眼力。其實,法國館二館還住着莫裏哀先生,但他身為一名劇作家,知道您不喜歡戲劇,只好暫時回避在外… …”

“這是真的嗎?!”盧梭震驚地說,有點喘不過氣。他猛地站了起來,仿佛不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他的眼睛閃動着淚光,雙手緊緊抓着笛卡爾無動于衷的臂膀,“我從來沒有砸毀劇場的意思… …!我的《論科學與藝術》讓人們起了那麽大的隔閡嗎?!我只是說,出于惡的戲劇将更快令人堕落,但是那些真正崇高優美的戲劇,是道德與美的導師… …!莫裏哀先生是因為擔心我… …擔心多疑的我把無辜的他歸入敵對的一方才寧願選擇回避的嗎?!”

“恐怕是的。”笛卡爾面無表情。

“我過于敏感,草率地将猜疑當作事實,固執己見… …這樣的我竟還在《忏悔錄》開首寫到人們難于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盧梭淚流滿面,拉扯着笛卡爾搖晃着他黑色的長卷發,淚水也飛濺到了笛卡爾詫異的臉上。此情此景,笛卡爾也不由得動容了。

“您也不要過于自責… …我只是小小建議… …”笛卡爾趕忙說,而此時盧梭已經用淚水和親吻覆蓋了他的面容。

但是,帶着滿面淚水,盧梭卻用一種決絕的語氣回應:“不… …也許該讓我忏悔、改變的不是我的言行,而是我內心的缺憾… …這種努力我會堅持,不是為了某個人,也不像從前只是為了挽救我自己,這些想法都太渺小了… …是為了讓大家不再認為我是異類、危險和累贅,是為了所有人能夠快樂的在一起… …真正溫暖的內心才有資格去溫暖別人,結束寒冷… …——謝謝您,笛卡爾先生!”

☆、複活

複活

六年後。

1894年6月。

法國館主館。

“呃,你又迷路了?讓玻義耳先生把你送回來。”帕斯卡略帶責備地說。

“才到這兒一個月而已,迷路應該很正常… …”拉瓦錫愧疚地說,“但是一直麻煩你和伏爾泰先生… …會不會覺得我是個麻煩的室友呢?”

“并非如此。看到你這麽愉快,我已經寬心不少。畢竟我的表觀年齡是16歲,你是15歲——作為一個‘孩子’還是很好說服的,心中也不會郁結什麽。”帕斯卡嘆口氣。

“嗯,我知道… …”拉瓦錫朝樓上看去,伏爾泰又把自己鎖到書房裏去了,“伏爾泰先生是不是到了這裏來就一直不太愉快呢… …其實我原本以為他和盧梭先生會自然而然和好。”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帕斯卡問,他的語氣尖銳而悲傷,“難道你的悲劇命運還沒有揭示給你這個世界的殘酷與你過于危險的自信麽?”

“現在的我,不同與以往,深刻地知道我的一生是如何在名譽中開始、又如何在恥辱中終結在斷頭臺的鍘刀之下的,并且也深刻地感知我在這個過程中一步一步犯下的毀滅性錯誤… …”拉瓦錫憂傷地說,他褐色的眸子閃爍着朦胧的微光,“我知道我意識得太晚,無法挽回。然而,經歷了那麽多悲恸與恥辱,落到如今不堪境地的我,有時候卻常常在想,人要是死而複生,或是像我們這樣死後有知,他對于生前那些恩恩怨怨到底會怎麽看… …誠然,我活着的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那時的我還以為一切就會像斯威夫特筆下的陰間,所有化作鬼魂的作家們一直躲着他們的批評家… …可是我真正走到這裏時,又是另一種情懷了… …世間何謂永恒?金錢?地位?名譽?貢獻?這些我們回憶錄實體化個體都承載得太多,唯有淡然看之… …最重要的,是生活中那種奇妙的感悟與情愫,這才是真正的美… …在生死面前,那些因為學術見解不同的糾葛,那些因為意識形态不同而爆發出的誤解與沖突,如此微不足道… …經歷過這慘痛的自我毀滅,幸福在我心目中的定義已經變得如此單純甚至如此簡陋,卻讓我如此絕望地追尋… …所以,過去的積怨為什麽不讓它煙消雨散… …?”

“複活嗎?其實就連斯威夫特現在到了這裏也在後悔他的小說了… …”帕斯卡蒼白地笑了笑,“伏爾泰先生的話… …不知道我的态度是不是樂觀的呢?”

生活确實在變得愉快起來,雖然是在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方面。84歲的伏爾泰先生(雖然更有可能是200歲的伏爾泰先生)無法再忍受再幾個世紀的讓人攙扶的生活,眼前16歲和15歲的小朋友身手敏捷,使他眼花缭亂、頭暈腦脹。他覺得自己在被人玩弄,像對待一個老雕像似地被人細心呵護,雖然大家覺得老一點更為睿智莊重,但他覺得他快成了古董。1900年,當他誠懇地央求兩個看上去年輕的舍友幫他買一本新近出版的列夫-托爾斯泰的《複活》時,他覺得他徹底受夠了。

這年春天的某個早上,帕斯卡和拉瓦錫剛從睡夢中醒來,就發現已經有人在廚房裏忙活了。兩個睡眼惺忪的小朋友剛來到客廳,就發現桌上擺着諸多新鮮出爐的菜肴。

“哎,怎麽都是素食?早餐吃這個… …”拉瓦錫看着一桌的蔬菜感到十分的難過。

“唉?話說伏爾泰先生倒是素食主義者… …這是他做的?那麽老,不可能吧… …”帕斯卡困惑不已。

“啊,我好像有100多年沒做菜了… …不過在毀了好多菜後,我覺得這些可能可以吃… …”突然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從廚房裏飄出,一個少年走了出來:一張鵝蛋臉,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又充滿和善,漂亮的銀灰色長卷發披散下來,一直過肩;只是身上的襯衫有點不合身,破壞了這美感。

“呃,你是誰?”帕斯卡問。“伏爾泰先生請的廚師?你長得還蠻好看的嘛。”

“這些菜好像不夠爛… …”拉瓦錫指着菜說,“你知不知道伏爾泰先生牙都掉光了。”

“哎呀… …你們沒從襯衫上看出什麽嗎?”那少年非常難過。

“伏爾泰先生真是吝啬,讓他的廚師穿着跟他一樣的老掉牙的舊襯衫。”帕斯卡充滿同情地說。

“好吧好吧,”那少年說,“我就是你們老掉牙的伏爾泰先生。”

現在是帕斯卡和拉瓦錫驚訝得牙快掉了。

“不要再叫我‘先生’了。我的表觀年齡現在只有17歲。”伏爾泰嚴肅地說。但很明顯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沒有84歲時的威嚴感了,而是聽起來十分有趣。“呃… …”看到忍俊不禁的帕斯卡和拉瓦錫,伏爾泰也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不過你們要幫我保守秘密… …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好嗎?我想暫時放下伏爾泰這個名字,過兩三個月隐姓埋名的自由生活… …”

“我們會保守您… …哦,是你的秘密的!”帕斯卡馬上換了人稱代詞。

接下來的幾周伏爾泰基本坐不住,身體的輕便讓他四處亂竄(?),盡管帕斯卡已經警告過剛改完表觀年齡身體協調性會很差,但是伏爾泰還是樂此不疲,甚至不停摔跤也不畏懼,再說現在傷幾乎是一瞬間就好了。拉瓦錫非常擔憂,因為他覺得伏爾泰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不過帕斯卡認為表觀年齡的改變确乎會大大改變一個人的心境,會讓人愉快而樂觀。雖然有時有點小朋友樣。

但是對于伏爾泰自己而言,這些愉悅還有一個隐秘的原因。表觀年齡的大幅度修改會暫時切斷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之間的紐帶,所以他确信他可以有兩三個月不會嗅到那條第歐根尼狗的氣味。事實上過去的22年裏,他們處于完全的回避狀态——盡管主館和二館只有一牆之隔,但他們寧願相信對方從來不存在。傷心的狄德羅把他們在哲學組的讨論時間完全錯開了,但是狄德羅無時無刻不希望他們和好——可是這難道是可能嗎?有趣的是,伏爾泰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那條老狗了,狗已經人間蒸發,真是大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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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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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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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