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
減慢步子,我背着神荼一點一點地朝那一大片淺灘的豁口處蹭過去。探頭一看,似乎另外兩個睡袋還是拉上的,一切都安靜地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龍金毛沒發現我出來找你,”我暗喜道。
“龍金毛……”神荼似乎被這個外號給逗樂了,聲音裏忍不住有點笑意,“安岩,把我背到他的睡袋旁邊去。”
我盡可能小聲慢步地繞過篝火往最裏邊走去。路過江小豬睡袋的時候,卻忽然聽見裏邊有什麽聲音。側耳一聽,我內心駭然:“有埋伏!”禁不住大喊了一聲提醒神荼。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麽安分的。”一個懶散又帶點不可一世的語調,從旁邊幾步外的石堆背後響起來。“安岩,把我放下!”神荼的聲音立刻從頭頂傳來,我想也不想地就松開了托住他大腿的手,讓他從我背上跳了下去。“別回頭,去救江小豬!”這是他從我身邊離開前說的最後八個字。
神荼說的話,只要帶着命令的口氣,我根本都不會去懷疑。三兩步跑到江小豬的睡袋前,忙亂地摸到睡袋的拉鏈,然後用力一下拉開。果不其然,剛剛發出嗚嗚聲的就是江小豬,手腳被他自己的登山繩捆了個結實,嘴上勒着布條,用手去拉沒有半點作用,倒還把他疼得哼哼。
映着火光看過去,江小豬臉頰上全是傷。我心底一股怒火就騰了上來,對他喊了一句:“兄弟你別慌,繩子和布條我等會兒拿刀來解!神荼在解決姓龍的,你先忍會兒!”說着我就反身去看神荼。就算他很強,我也放心不下把他一個傷患丢在外邊。
沒跑出兩步我就停了下來。龍金毛此時已經在地上趴着,一邊撲着塵土的臉貼着地,雙手被反剪在背後,只有聲音軟綿綿地撒潑罵着。我走近一看,神荼用雙膝頂壓着他的背部,展開他的金針帶,正在選針。然後他熟練地抽出一根,快準狠地紮進龍金毛手腕上的皮肉,後者又是一聲哭叫。神荼看我朝他走過去,一邊挑選着手上的針具,一邊解釋道:“封住他主肌肉和靈力控制的穴位,讓他暫時癱瘓。”然後他又朝我攤開手掌,擺出他那個擺一次帥一次的手勢,旋轉了好幾下手心裏的黑刃又用力握住刀柄,對我勾起一個微笑。
“拿回來了?”我興沖沖地問道。他點點頭,看了一眼我身後問:“江小豬呢?”
“他被這個白眼狼用登山繩捆了個結實,”我道,“我去找一把野戰刀……”轉身欲走又靈光一現地折了回來,還沒等我開口神荼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把驚蟄朝我一抛。
這是我第一次摸這把刀。刀背異常冰冷,而且手感比想象中的要沉很多,像是承載了很多說不出的宿命。我一邊走一邊揮舞了兩下,感覺自己也跟着虎虎生風了,心嘆道真是把絕世神兵。
兩三下割開江小豬身上的繩子和嘴裏的布條,江小豬大口呼吸了兩口氣就叫苦連天。“這個人真是狠喲,我不說你往哪個方向走的就啪啪兩巴掌上來,牙龈都打出血了。”
他捂着嘴巴哎喲哎喲地聲喚了起來,我拍拍他的肩膀,再次頗為感動地說:“江小豬,這次真多虧你了,回去我請你吃一周大餐,再貴都随便你點。”
他開心地咧了咧嘴,但還是瞪了我一眼說:“但是他已經跟組織謊報你叛敵傷人、臨陣逃跑了,估計你回去也少不了被那群書呆子盤問幾回。”
我搖搖頭說沒事:“神荼能回來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別的都是小事情。”
“對了,神荼他沒事噻?”江小豬欣喜地問道。
我心花怒放道:“他命硬,死不了。姓龍的也已經被他制服了,正在地上嗷嗷叫呢。”說着我和江小豬就往神荼那邊走了過去。“神荼!哈哈,你活着回來真是太好啦!”江小豬很激動地跑了過去,“安岩他擔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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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似乎已經完成封穴的工作了,金針帶已經被他收了起來,趴在地上的龍金毛也沒了聲音。他點頭朝江小豬微笑了一下,然後問道:“江小豬,你在協會受過基本的急救和包紮訓練嗎?”
江小豬拍着胸脯說學過,又問他有什麽需要做的。神荼卻沖我抿了下嘴唇,示意我過去。我三兩步過去,蹲下來和他視線齊平,他才又說道:“像之前在河灘邊上那樣,坐我後面去。”
我有些疑惑地挪了過去,正想問他要做什麽,還沒開口忽然一股重量就往我胸口壓了下來。
“神荼!”
我一下就慌了,那一瞬間我都不知道我的聲音走調成了什麽樣子。他剛剛往後一倒直接就跌進我懷裏面。聽到我失聲喊他,又馬上伸手虛握着我的指節,安慰般地輕聲說:“別緊張,我只是腿沒有知覺了。”
當着江小豬的面,我的視線一糊,眼淚就這麽像水壩決堤似的潰了出來。
他從我背上跳下去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腿上的傷其實沒那麽嚴重。怎麽就那麽缺根筋地信了腿骨骨折的人還能跑能跳,能跪着進行那麽長時間的紮針活動?
“你別勉強自己行不行?”我難受地沖他吼道。淚珠子還在往下巴滑,我動了動身體,好讓他在我胸口躺得舒服些。
他捏了捏我的手,這時卻忽然對江小豬說:“江小豬,剛才問你有沒有受過急救訓練,是想麻煩你教下這個二貨,深度刀傷應該怎麽包紮。”
江小豬之前一直看着我們倆,臉色在訝異和呆滞之間來回切換,聞言才找回神來,趕緊跑過來幫忙把神荼的腿擱平。他一摸到神荼的小腿就皺了下眉頭:“神荼,你這個恐怕是粉碎性骨折哦?”
神荼點了點頭沒說話,示意江小豬繼續。江小豬臉色有些動容,瞥了我一眼卻沒說什麽,只是卷起神荼的衣服去看,然後倒抽了一口氣。“你包的?”他看了我一眼。我沒作聲地點點頭,此時心裏想的已經不是犯錯承認道歉賠罪之類的事情,而是神荼如果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先把自己給剮了。
“……唯一值得肯定的是傷口的血止住了,靜脈缺口算是已經長合了。”江小豬一邊熟練地拆着,一邊難得正經地跟我講一些包紮的注意事項。我低頭看着江小豬又重新給神荼的刀傷裹上了幾圈繃帶,打上一個美觀的蝴蝶結,自始至終沒再說話。
“急救措施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這個咯,”江小豬一邊收着帶血的繃帶一邊說,“我現在去跟協會彙報一下情況然後呼叫緊急支援,估計咱們至少得等五六個小時吧。”他看着我叮囑說:“這個叛徒我先拉過去了,你好好看着傷員。”
等地上那個沒反應的龍金毛被拉走了,世界清靜了下來,懷裏的人才說道:“人肉墊子挺舒服的。”我沒說話,他又擔心地問道:“安岩,你還好吧?”
“這句話該我問你。”我聲音又冷又生硬,“我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對,但是再痛你都能默默忍着。難道要我責備你不抱怨、不讓我知道嗎?”
我情緒波動得厲害,卻沒打算停下來:“你不想我難過,但是我現在比什麽時候都難過。要怪就怪我自己沒用,空有一腔熱情和一個意淫成性的腦袋。如果我以前學習過包紮,如果我常常鍛煉,如果我能把那幾本馗道書籍認真看一看,如果我從一開始就懷疑龍傲天出現的意圖……!”我越說越是眼光發狠,說到這裏時一直默然不語的神荼卻驟然一聲厲喝:“安岩!”
我一怔,這才驚覺自己已經是牙關打抖,雙拳緊捏到關節煞白的狀态。
“冷靜一下,”神荼的聲音清冽,而這是最有效的鎮靜劑。我圈緊了他的身體,像鴕鳥一樣把脖子埋到他頸窩裏去。
“這不像你了,”他的聲音淡淡地在我耳邊響起,“竟然沖動到開始考慮是否應該戒備隊友。安岩,不要被一些太過負面的情緒所控制。”
“那什麽樣才應該更像我?”我悶悶地說,“看着你這麽痛苦,恨不得替你全身骨折,但是什麽也做不了嗎?”
他頓了一下,語尾卻帶點笑地說:“安岩,快點變強吧。”
如果想要在這個人身邊呆下去,和他踏遍山水、走過世間險關,如果想看他後生平安,我想變強的确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我一直向往去經歷的、通往未來的路。
“我明白了。”我輕輕地回答他。
神荼卻沒有回話,只是一歪頭,沒了動靜。
我渾身抖着打了一個激靈,心髒都停跳了似的,條件反射般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好在他的呼吸很穩,也不似剛剛救回來時那麽虛弱,看來只是昏了過去。
“他是疼暈的,”江小豬拿着終端走過來,抹了一下頭上的汗水道,“剛剛結束聯絡,總部說立馬派醫療隊過來,争取四個半小時到。”
“……神荼他到底有多疼?”我緊握着他的手道。
江小豬眼神複雜地看着我說:“他的腿傷,動一下腿都是傷筋動骨的疼痛程度,能站起來算是奇跡了,還別說走路。為了在不讓你發覺的情況下從龍傲天的手中保護咱倆,一直死撐着。”他搖了搖頭:“路易老頭子的名言——戀愛了嘛,就是比誰更傻缺。”
江小豬能看出來,我一點也不意外。我只問他:“龍金毛呢?”
“你問他在哪裏做什麽?”他有點奇怪。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我說,“江小豬,麻煩你把他拉過來一下。”
不一會兒江小豬就把龍金毛拽了過來,在我和神荼面前丢下。他還是一邊兒側臉貼着地,動也不能動的狀态,看着暈過去的神荼,眼神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我也對着他笑了一下,然後幹了一件我覺得自我成年以來,堪稱打破記錄的、最傻缺的事情。
我就這麽大方地摟着沒了意識任我擺布的神荼,認真地從他的肩骨、鎖骨、臉頰一直舔到下巴,最後一個眼刀刮在龍金毛身上,語氣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虐死你這條單身狗!”
龍金毛翻白眼翻得瞳仁再沒翻回來。江小豬在旁邊捂着肚子笑得快瘋了,丢了終端在地上打滾。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才馬上給羅平和瑞秋發了一個緊急視頻通話。他對着視頻那頭喊:“THA成員江小豬請求緊急戰鬥力支援!敵方對我方成員單體造成成噸傷害!”
羅平和瑞秋不知前因後果,自然是聽得莫名其妙。
四小時三十分鐘後,緊急救援隊在山谷底下找到了我們。等我們乘機返回、落地燕坪,我就已經聽說羅、瑞帶領的後續精英部隊被派往高棉王墓,尋回胖哥和老張去了。
在此之後,龍金毛自然是被移交給了協會調查,不僅是關于此次出于利益重傷神荼的事件,而且把他以前幹過的一些誣陷隊友、損人利己的事情也給曝光了個七七八八。
從神荼住進醫院到他出院之前,他的病房就跟我的家一樣,每天上下班以外的時間都能看到我神出鬼沒的身影。但是他總托辭稱協會附院的夥食不好吃,執拗地要早些出院。
“我負責每天做飯送飯,”我說,“不躺到一個月你別想起來。”
他無奈地笑笑:“安岩,你再這麽下去快成貼我病床上的狗皮膏藥了。”
我在協會裏聽這個說法聽了一兩周了,沒想到也傳到了神荼耳朵裏面。“狗是人類的好朋友,我們不應該傷害它們,”我合上書,義正言辭地說,“而且如果是金毛皮做的膏藥,我會格外嫌棄。”
他笑着搖頭,顯然是拿我沒了辦法。“你開始看了?”他轉而指向我手裏的《三十天學馗道》。
“對。‘變強’這個目标,我可是要說到做到的,”我盯着他的眼睛說,“雖然這才剛剛開始……”
神荼抿着嘴唇看我,讓我覺得臉上有點熱。“怎麽了?”我心虛地問道。
“安岩,”就着陽光溫暖得肆意,他很認真地又對我說了那四個字:“留下,別走。”
我想起這是那天晚上,我和他正兒八經的故事正式開始的地方。而後我也說了當時告訴他的那一句:“你至少有我的,而我不會走。”
“我是你新的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
爆字數了……今天就暫停更新《無聲》。
上周看了更新,第二天才終于有力氣打開電腦來寫這個故事。就算它的結局是好的,其起因和經過也讓我很久沒緩過來。
如果能有一點治愈到這一集帶來的創傷,我就成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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