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逾越節前半個月,哈馬斯成員在耶路撒冷挑起戰火,交戰中,一座清真寺被炸毀,一名阿訇和三名在祈禱的穆/斯/林被炸死,十多人受傷,這勢必要引起更大的事。戰火又起,各方的神經都緊張起來。這次爆炸有一名在約旦經商的中國人在爆炸中受傷,駐耶路撒冷代辦處向中國公民發出警告,幫助其轉移或離境。事情多得一下子忙得有些不可開交,只得向大使館要人過去幫忙。

上次訪團裏的人員有軍方的人,他們的目的不詳,這件事保密級別很高,林清是知情人之一。最近又收到國內的函件,他們将再次低調抵以,要大使館做好相應工作。出了這事,軍方的人要過來,真不是個好時候。

賀喜和林清被派去耶路撒冷協助工作,看着暮色中的繁華越來越遠,林清不由得輕嘆了口氣。賀喜看了下手表,對林清給了個安慰的笑:“派你過來我挺意外。”“因為我是女人?”林清倒不是質問,而是想知道是不是這邊同事心中都這樣想,女人,要遠離這方水土才好。

兩人才相處幾個月,算不得很熟,但兩次被同時外派的經歷讓林清對這個看着有點沉默的男人有了些好感。她幾乎能确定,賀喜是職業特工,因為在文化處見着他的次數少得可憐。他這次過去也不是協助代辦處工作,而是另有事情要做,但是她不想主動問,沒這個必要。一個二等秘書一個一等秘書,如果換成軍銜,她算少校賀喜算中校,這樣想來,這個男人在這邊情報組織中的職務應該不低。

都不是話很多的人,聊了一會就沉默了。林清看着窗外,心情有些低沉,但一轉念想到能去陸教授家問清楚那個人的事,心情又稍微明朗些了。自從上次宴會見過會,再也沒見過那位神秘人士,聯合國的雇員當大廚麽,挺有意思的。

陸澈和歐陽瀾在一個星期前就回國了,這讓林清舒了口氣,要不,她還真擔心陸澈在耶路撒冷的情況。想來覺得有意思,歐陽瀾好像對陸澈的情況特別感興趣,一直追着她們是怎麽認識的,其實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麽說,聯系她們之間的那根紐帶在四年前就斷了,但是她們卻将這友誼穩固了下來,而且越來越穩,平時可能不怎麽聯系,但一有事就會為對方赴湯蹈火。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彼此心中都難忘懷,所以為了那個人,會對方更好。

來的第二天林清就感冒了,但她是來工作的,不是給人添麻煩的,所以戴口罩忍着咳,因為都忙,都沒注意到她額頭燒得越來越紅。

夜裏,林清多找李叔叔要了床被子,已經四月的天,她感覺好冷好冷。四處都在燃燒,火色、焦黑色,看到那個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臉上是爆炸物的焦黑混合着暗紅的血色,觸目驚心。那人的嘴唇的在動,似乎是看到她後想對她說什麽,想爬過去,但發現自己手腳都動不了,斷了嗎?那人的動作越來越微弱,眼皮已經瞌上,她焦急得滿頭是汗,不可以這樣的啊,不可以!

猛然驚醒,喉嚨嘶啞的叫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許逸!喉嚨焦得疼,仿佛真的剛從爆炸中逃生。

虛弱的爬起來拿手機撥打了賀喜的電話,挂掉電話不到三十秒賀喜就沖過來了。代辦處的人大多被驚醒,在她被賀喜抱下樓時,好多人在問怎麽樣,怎麽樣了,但是她沒力氣回答。

逾越節,各家各戶門框上灑羊血,到處有人賣馕餅,上帝要在這天殺埃及人和牲畜,行人都戴上基帕帽來表明自己是上帝的孩子。林清在車上聽到賀喜說哈達薩,她的思緒又想到了陸教授,靠近希伯來大學的哈達薩醫院是以方最高領導人指定的醫院。這是哪——古羅馬人、十字軍、古希臘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亞述人、古巴比倫人、英國人都曾來在到這裏…耶稣最後的晚餐,成為猶太人的逾越節家宴。

頭好疼。陸教授…和陸教授坐一起的是誰,是那個壞人,騙她的壞人。拿着酒杯對她神氣的笑着的壞人。壞人…Anton…

陸澈回去了,留下許逸被擦得锃亮的皮鞋,拿着皮鞋,許逸想穿又不想穿。那天,推開鐵門,姐姐坐在陽光裏專注擦着她鞋子的模樣,好溫暖。她自知不是個愛收拾的人,因為小時候被寵壞了,鞋子穿髒了随便哪裏一踹,自然有人會收拾妥貼,媽媽會親自給她熨燙衣服,用那雙拉大提琴的手。

奧弗一家人都不在,她坐在院子裏逗狗,為難的想着到底要不要出門。那個人病了,病得很嚴重。有人給她挖了一個并不高明的陷阱讓她跳,她每往那個人身邊走近一步,就離那個埋她的坑近一步。

賀喜此時正守在林清身邊一步不離,他看到推門進來的人,眼神頓了零點幾秒,常人根本察覺不到。站起來問:“你是…”“我是林清的朋友,聽說她她病了來看看她。她還好嗎?”許逸答這話時目光一直看着床上的人,如果林清這時醒來,會被對方眼神裏的溫柔吓到。

聽她這樣說,賀喜皺了皺眉,使館人員都簽過同意書,同意安全局的人對自己進行有必要的監控保護。林清昨晚才病的,中間醒過一次但很快又昏睡過去,到現在都沒醒,這人是林清哪裏來的朋友,又是從哪裏聽來的林清病了?見他皺眉,許逸拿出了證件:“我是聯合國的雇員,上次去過你們使館的迎春宴,我和李中昱先生是認識的,今天我去找他,聊天的時候才知道林清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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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昱就是代辦處的公使李叔叔,賀喜這才舒展了眉頭,伸手和許逸認識一下,然後才說:“她燒得很厲害,急性肺炎,不過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許逸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林清的額頭,又對賀喜看了一眼,遲疑要不要離開。

就這猶豫的幾秒,賀喜被電話叫走了。代辦處那邊忙,聽說派來照看林清的人要過會才能到,他臨走拜托許逸稍微多呆一會,說他同事馬上就到。賀喜走後,許逸有些艱難的握住了林清的手,就那樣坐在那裏看着,這時候,她才能這樣直白的看着床上的人。

林清醒來,見鐘好坐在自己床邊,口渴得厲害,喝了她喂來的水才能說話:“你怎麽過來了?”“領導要派人過來,你和行政的人又不熟,我就要求過來了。你現在覺得怎麽樣,要叫醫生嗎?”鐘好把她扶坐起來,見她眼神有點恍惚的發呆,正要叫醫生,卻被輕輕拉住了。

林清覺得哪裏不對,來的時候,是賀喜抱着她她記得,可是在模模糊糊的時候好像聞到了一種久違的味道,屬于某個人的味道,以為自己幾乎已經忘卻的味道——幹燥溫暖,那是陽光的芬芳香味。

找了一下手表沒找着,于是問鐘好:“我睡了多久?”“一天一夜,現在是傍晚五點四十。”鐘好笑她迷糊,卻也心疼她。“你什麽時候來的?”林清緊接着問。鐘好嗯了一聲想了一下:“四個小時前到的,我到之前都是賀喜在照顧你。”

果然啊,是夢。

晚上,李叔叔他們都抽空過來了,林清本來要出院,被李叔叔好一頓教導。他們走後,賀喜留了下來,鐘好也跟着李叔叔回代辦處了。林清明白賀喜是要在這陪她,有點虛弱的搖搖頭:“我沒事的,你回去吧,有醫生護士呢。”賀喜想說什麽,卻把話忍住了,坐了一會點頭起身:“我知道我在這你不自在,這邊安保工作确實不錯,那我就回去了。”

他要走,林清又欸了一聲,兩人對視着,林清躊躇了一會小聲道:“謝謝你照顧我,還有你送的花。”賀喜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邊的鳶尾花,哦了一聲:“不是我送的,應該是你朋友許逸來看你時送的。”

空氣凝住了,不知道多久,林清的目光讓賀喜不敢走,他等着林清下面的話。

“誰?你說誰送的?”林清的手揪抓着床單,好像緊張到了極點。“你那個朋友,許逸,不是在聯合國駐以機構任職嗎?你不認識她?”賀喜的神情嚴肅起來,林清瞬間松開床單,攢夠了力氣道:“認識!我,我燒糊塗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原來是她,我知道了,謝謝你。”

一身冷汗,竟然期待她還活着,真是執拗的妄念。不過,那個人竟然也叫許逸,真的很巧,不知道名字的字是否一樣。

小時候記事開始,就知道世界上有個人叫許逸,自己比她大三歲。但是,兩人見面的次數極少,因為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國內,每回見着了那個軍隊大院長大的熊孩子還老欺負自己。按理說,小時候老被欺負應該不怎麽想親近那個人的,但是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每回放假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回國找許逸,這一惦記,就是二十多年。

十八歲回國念大學,為進入外交部打基礎。本以為從此就能和那熊孩子厮混在一塊了,哪知道中國的地兒太大,一個北方一個南方,想見一面也得過年過節假期。而且,從熊孩子長成小姑娘的人還不怎麽樂意和她玩了,每回找她就說忙,一個十五歲的小屁孩也不知道忙什麽。

五年,兩人之間的關系比親姐妹還親,真能用如膠似漆形容,這是兩方家長,還有陸澈都承認的。這種關系一直到許逸十九不滿二十時被交換去國外才稍微不那麽膠着了,因為離得遠了,只能用通訊工具聯系。

五年間,她們為彼此做過很多瘋狂的事,有時候想見對方了,家長不給錢買機票,就用零用錢買火車票坐半天一夜的火車,沒錢的時候甚至還逃過票。那些曾經的年少瘋狂如今回憶起來是一種摻雜着噬骨之痛的甜蜜。因為在許逸去到國外僅一年半之後,許叔叔離開了這個世界,然後,許逸也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長眠在異國他鄉。

作者有話要說: 同學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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