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歐陽瀾舔舔嘴唇,小聲用英語叫了聲水,但是護士在背對着她挂藥,沒聽見。陸澈這時仿佛聽見了般走過去俯身小聲問道:“是想喝水嗎?”見歐陽瀾眨着眼皮,她趕緊給倒了杯水,先用圍兜給歐陽瀾墊在下巴下,然後才用小勺小心的喂着。

喝了兩口,歐陽瀾不肯接了,想說什麽,卻一下被還沒完全吞咽的水給嗆道,連咳了好幾聲。護士這下聽見動靜轉過身來了,問清怎麽回事,對陸澈說:“以後喂她水稍微扶起來些再喂,要是嗆到氣管裏就不好了。”歐陽瀾這操心的命,雖然自個都不能動了,但還就見不得人家說陸澈,剛想反駁幾句,陸澈卻按住了她的手讓她別說話。

等護士走後,房間一下安靜下來,歐陽瀾眼珠子嘀咕的轉了兩圈啞聲笑了:“你給我系的這玩意兒不會是你兒子用的吧。都說了讓你沒事不要過來你還偏跑來,你自己都虛得很。”“我沒事的,只是來看看你。我媽媽在照顧小家夥,我覺得睡在床上還不如走動走動。”說到這陸澈停了下來,輕握往歐陽那只受傷的手,有點艱難的叫了她一聲:“真的…不要通知你爸媽過來嗎?我想照顧你,可是我暫時還有心無力。”

有這句話,歐陽瀾覺得夠了,咧着嘴笑也不說話。她父母離異,母親在早年遠嫁加拿大,父親在國內也早有新家,她是多出來的那一個。從小吃的穿的用的比別的孩子好幾倍又如何,比得上家長會沒有家長來參加的難堪麽?比得上周五放學回家被爸媽接走的孩子幸福麽?現在自己有能力成家了,所以早已抛卻那早就不存在的父愛母愛,只想找個能和自己組織家庭的女人好好過日子,彼此幫扶過這一生。

“暫時不回去,是在等那個人回來麽?”歐陽瀾試着右手用力想握住陸澈的手,但發現不行,根本做不到。見陸澈不說話,她幹脆直接問了出來:“是許逸嗎?”陸澈很久才點頭,在她點頭的瞬間,歐陽瀾別過頭去不讓她看到自己湧出的眼淚,過了會帶着鼻音問:“如果她早已經… 愛上別人了呢?那你…”“你是說林清嗎?”——原來,真的都不傻。

“暫時不回去是因為張家睿知道我懷孩子的事了,我爸媽都不想我這時候回去受騷擾,他不知道我在以色列,所以暫時留在這邊對我還有寶寶都是最好的選擇。還有你,你受這麽重的傷,在你不能離開以色列之前,我不會走。”沒說到許逸,歐陽瀾卻一點也不慶幸,越藏着不說的理由,越是放在心裏最珍視的。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歐陽瀾快睡着時,聽到有人在那她,睜開眼睛一看,易珂一臉焦急的站在那。一瞬間驚訝、感動,還有些許愧色。而陸澈在見到易珂的第一時間就猜到,這個女孩和歐陽瀾之間,不是同事那麽簡單,還有別的關系紐帶,比如:曾經的情人。而且,這個女孩顯然一直舊情難忘。

哈爾濱某城郊,這的房子都陳舊且年久失修,已經被納入舊城改造的範圍。這住的大多是些本地低收入人群和外來工作者,到處都顯出雜亂無章。不遠處有人騎着小三輪,綁在三輪前的喇叭喊着收破爛。騎車的是個穿着某工廠工作服的男人,留着沒刮幹淨的絡腮胡,戴着藏青色的帽子,手上的手套髒黑的,鞋子不知道本來就是黑的還是被染得看清原來的顏色。應該是附近哪家工廠上班順帶收點破亂養家胡口的,這一塊很多這樣的人,有的下班後賣水果賣衣服,有的修鞋修舊電器,還有的就收破爛。

小三輪停在一家人的院門前,男人的聲音有些細,問屋主有沒有破爛賣。院裏有個小女孩在一張石凳上寫作業,擡頭看了一眼男人,搖頭說:“我媽媽出去買菜了,我不知道有沒有破爛賣。”收破爛的笑笑啊了一聲:“那能給我口水喝嗎小姑娘,我這帶出來的水喝完了,口渴得厲害。”小女孩為難的想了一會:“我媽媽不讓我和陌生人說話,不過你等會,我給你去打水。”

小女孩轉身往屋裏去,收破爛的坐在門口大樹下等,北方九月傍晚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但他看到小女孩還穿着一雙涼鞋,身上的衣服也洗得有些掉色。五年前才六歲的小孩如今已經這麽大了,時光匆匆,不得不讓人感嘆。

小女孩才把水端出來,她媽媽就是回來了。一見自家門口坐了個陌生男人,她本能的警惕:“小是,回去做作業!”“媽媽,叔叔說他渴了。”小女孩有點委屈。“大姐,是我向你家孩子讨口水喝,你別說她了…對了,你們家有破爛賣嗎?”——一個女人單獨帶着孩子,而且是女孩,教會孩子防備該防備的是必須且非常正确的,但顯然眼前這個女人不僅是防備該防備的,而是在防備一切。

特技化妝不是韓亦教的,是中情局的人教的,這招在短時間內避開對方追蹤非常有用。化了妝的許逸看着這個曾經樂觀豁達的女人如今已被生活折磨得如驚弓之鳥,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她面前的,是董其民的妻子,她曾經一直叫阿姨的女人。

見她一直說沒有破爛賣,許逸突然瞄向了院裏那只狗碗。不管她信還是不信,許逸最終還是忽悠她把狗碗當古董賣了,兩萬三,不算多但也算一筆小橫財。把那只破狗碗裝好後,許逸撕下一張紙寫下自己的聯系方式遞過去:“大姐,您再多找找,有和這相似的,您就打電話通知我,千萬別賣別人啊,他們可比我坑多了。”

許逸是想,如果董其民一直暗中和家裏有聯系,那麽他妻子一定會在閑談時将這件事告訴他,他只要看過那張紙條上的字,就知道是誰是在找他了。雖然那人在他的認知中已經死亡,但他會冒險一試的。

住的地方就在穿過這一片舊城區的一家酒店,選酒店是因為人多,而且住的樓層頗高,在萬一被圍堵時能有緩沖時間逃生。她能想到的,教她這一切的師父也能想到,賀喜帶着林清也入住了這家酒店,這附近确實有個旅游景點,住這非常說得過去。但是賀喜怎麽猜也猜不到,許逸這回用的是男性身份入住,即使兩人擦肩而過,以他的眼力,反應過來的時間也足夠許逸離開這裏了。

林清精神雖然不太好,但還是聽賀喜的話,入往後沒窩在房間,而是四處走動。來之前父親和她談過話,對周宗明的失望之情不用明說。賀喜那招最俗的辦法卻是最奏效的,只是事情的波及力有些過大,聽說周宗明的領導對他的情人大鬧辦公室的行為非常不滿,已經對他進行降級處理。這雖然和她無關了,但隐隐總覺得有些不對頭,以周宗明好勝的性格,這無疑是極大的打擊,後續他會怎樣,還真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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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還對她說了賀喜的事,說一眼就看明白她和賀喜并不是男女朋友關系。最後媽媽也加入了談話,兩老鼓勵她去散心,并一致表示:這世界變化太快,很多事他們已經看不明白,只要她能從這事裏緩過來,以後開開心心的,怎麽過他們都不強求了。——這無疑是她目前得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

賀喜知道,他在林清身邊許逸是不會出現的,所以他只能在林清大清早出門時再三強調讓許逸和他們合作的重要性。林清也只是嗯着,聽完對他看了一眼:“其實如果我沒說錯,你還是會一直跟着我的對麽。我既然已經來了,如果見到她,就一定把話帶到,但她選不選擇相信,那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覺得你最好還是不要跟着我,你知道,她被中情局訓練了這些年,反跟蹤手段決不比你們差。”

一句話說得賀喜有些無語,确實,知道許逸被韓亦訓練過後,他已經明白了許逸這些年為什麽一直能在幾方勢力中游刃有餘的生存着。

林清出酒店門時,一個身背畫夾,穿着大衣和圍巾,戴着鴨舌帽,一臉絡腮胡頗有藝術家神經質的男人撞了她一下,雖然撞得不疼,但還是不免讓她嘆氣。現在的人都這麽拽麽?連聲對不起都沒有。輕咬着下嘴唇把雙手j□j大衣口袋裏,突然摸到了一張紙條,看着不遠站在等出租車的背影,心裏突然明白了什麽。

把紙條和手機拿在一起,只瞄了一眼,上面只有三個字:跟着我。

看到那人已經攔到了車,林清趕緊打車跟上,上車後吩咐師傅:“跟着前面那車師傅,跟緊點別丢了。”“這一看就是查婚外情!大妹子我幫你!”司機師傅是個胖乎乎的女人,一臉苦大仇深的就踩了油門。林清哭笑不得的抿着嘴嗯了一聲,婚外情…許逸那只小免幾估計還沒學會。

林清沒想到,車子七拐八拐,最終卻開到了人最多的中央大街附近,下車後,一直跟着走進了中央大街,看着這周圍巴洛克、文藝複興、折衷主義建築風格的建築,一時真以為是異域風情。

兩人并肩走在人流中,林清側目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忍不住低頭抿嘴想笑不敢笑。“你笑什麽?”許逸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不知是運用了什麽發聲方式,聽起來雖然有點細,但一乍聽聽不出來是女生。“沒什麽…胡子很性感…”林清說完幹脆把頭扭向別處,再多看幾眼真的會笑出聲來。

許逸也感覺到了她在極力忍着笑,輕咳了一聲才說:“怎麽來這邊了,誰告訴你我在這的?”确實有些意外,一時猜的是自己身上還有跟蹤器,但一想又不可能,衣服鞋子全換過,那麽林清能找來這,真不可思議,這說明,在某處有一個人真的很了解她。

“對不起逸…我以為他們真的能保護你才把那手機交給你的,但你選擇離開就說明我錯了對麽。原諒我好麽,我再也不那麽愚蠢去相信別人了…他們究竟要做什麽我不知道,我這次聽賀喜的話來這裏,只是為了見你祈求你原諒我…別再抛下我逸…”林清在急急的說着,許逸突然放緩了腳步,過了會幹脆停下來面對着林清。

從那天起就一直以為林清是他們的人,因為有很多原因可以讓這個結果成立,最有說服力的就是——林清是政府官員,她服從命令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卻從來沒想過她是被騙的。私奔…對啊,能說出私奔這詞來的林清,不應該是會在乎并屈從權位的,倒是自己庸俗了。

許逸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的看着林清,退後一步舔舔嘴唇又突然向林清走近,捧着她的臉吻了下去。

…林清完全不知道什麽情況,剛回神知道要回應,又被人松開,耳邊傳來一句:“在陽光下親近你這感覺棒極了。”手被人牽着往前走時,腦袋還是懵的。所以好不容易化回妝不來這麽一下虧了是麽?這個熊孩子,一直都這麽喜歡玩。不過,這感覺确實棒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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