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想死

曲照再醒來時,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窗外,大風像是兇猛的野獸,呼嘯、怒吼,越刮越猛,撞得玻璃嘩啦嘩啦響,一陣一陣,氣勢洶洶,勢如千軍萬馬,浩浩湯湯。天空被一片灰黑籠罩,只在遠處連綿的山峰上留下一道光亮。

大約十來分鐘,風聲未停,天卻重新亮了起來。

曲照才發現,現在還是白天。

她聽到窗外大雨暴作,沒過一會兒,雨又變小,然後,再次落大。

她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頭暈,她感到身體在晃動,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可小腹傳來的隐隐的痛,卻在此刻十分清楚地提醒着她,都發生了什麽。

她呆滞地摸向自己的肚子,那一刻,心如刀絞……眼淚就像窗外的雨傾注而下,迅速浸濕兩鬓,浸濕枕頭。

失聲痛哭,撕心裂肺。

轉頭,驀地看到沙發上坐着的男人,她的動作僵在那裏。

傅宗羨雙手交握在身前,雙眸黑如點漆,就那麽凝着她。眉宇間是掩不去的疲倦,整個人看起來消沉、頹廢。

他自然将她的動作收入眼中。冷笑,聲音涼薄:“手術都預約得明明白白,既然都下定決心要打掉他,現在這又是在演哪出?晚來的慈母情深?”

“孩子……”曲照聲音顫抖。

傅宗羨瞥開視線,面色陰沉,不說話。

誰能體會他此刻的痛?作為父親,他還沒來得及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就失去了他!

這個女人,嘴上說着不敢在夢裏罵他,卻敢背着他計劃打掉他的孩子!

他心中的怒氣實在難忍:“我因為聽說你生病慌慌忙忙趕回來,你真是給我備了好大一份禮!”

曲照怔住——他明明告訴她,回來是因為國內有點事情要處理……

“難怪問我有沒有聽到你做夢說什麽,原來是心虛?良心不安?睡覺不安穩吧?”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怎麽?孩子有沒有在夢裏問媽媽,怎麽這麽狠心?”

早上,他因為看她臉色不太好,離開的路上,心裏始終惴惴的。不放心,于是折返。

她倒好,竟背着他計劃打掉他的孩子!

他是說冥冥中總有不好的預感。

從淩晨回去開始,他就覺得她很反常,問題過多,且奇怪,一副巴不得他快回意大利的樣子。那心急,全都寫在臉上。還突如其來問出那句話……沒聽到他的回答,她的過分冷靜,他不是沒收進眼底。

再加上小冉的一反常态……

“所以,小冉知情。”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你想幹嘛?”曲照眸光頓寒。

傅宗羨覺得多可笑!心髒都氣得痛:“曲照……那是我的孩子!作為孩子的父親,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他的存在?倒是你!那是你的孩子!你竟然和別人……計劃解決他?”

他說到最後聲音都在抖。

曲照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低低的:“預約手術的事,小冉不知道……”

傅宗羨一股惡火瞬間湧了上來:“你還敢提?!”

曲照只覺得心一抽一抽地疼:“你在惱火什麽?我有自知之明解決這個孩子,不是正中你下懷?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

說完,看着對面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黑,驀地想到什麽,她一愣。

但也只是一瞬,她立即笑得嘲弄:“還是說……你想要這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真是為這可笑的妄念感到可悲!

傅宗羨神色一滞,僵在那裏。

緩緩,他冷沉下臉,下颌線因為情緒激動導致面部肌肉繃緊而分外凸顯,有如刀刻,修長的脖頸此刻也繃得緊緊:“所以孩子沒了,你滿意了?”聲音陰冷,仿佛來自地獄。

那一刻,曲照像是被人抽去了呼吸,将近窒息。

她的心髒仿佛被什麽東西一舉擊中了靶心,疼痛寸寸散開,延至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那麽高的樓梯,那麽重地滾落……她清楚不會偏得上蒼垂憐,可真當親耳聽到這殘酷的字眼,她還是抑制不住那翻滾的疼痛。

手掌緊緊貼着肚子,崩潰只在頃刻,不能自已。

孩子……沒了……

真的……沒了……

她為什麽這麽心痛……她不是早就做好思想準備要打掉他了嗎……她怎麽這麽心痛……

“我有說過吧,”傅宗羨的聲音仍在繼續,“所有的一切,決定權在我。要與不要,也在我。”

曲照只覺得心絞痛。

“你知道嗎?醫生說,他兩個月了。”男人臉上的沉郁逐漸轉為低落,黑眸不再冷厲,空寡取而代之,“兩個月,六十二天,一千四百八十八個小時,他在你的肚子裏。”

他看着她,字句沉重清晰,在人的心尖上刻鑿:“你好狠的心,那是你的孩子……而我,我更可笑……我竟還搶先你一步……親手害死了他……”

他是不想要她懷孕,也的确付諸了行動——避孕這件事,他做得很嚴謹。

可當這個孩子真的來了,真切地存在,卻沒有了……還是因為他沒有了……他的心,還是不可抑制地痛了……

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他都沒來得及去猜……他都還沒有機會去猜……

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孩子……

他的第一個孩子……

曲照喉嚨發澀,心揉成一團:“你不用說這些……其實……其實就算我沒有預約手術,沒有那場争執,你沒有失手推我……孩子也不一定會平安……”

傅宗羨看着她,眼底是頹唐和空無。

“我跑去看沈舟渡,被你帶回去的那次,記得嗎?在車庫裏。”她幫他回憶,因為抽氣牽動腹部越發地疼,“其實清理的時候,我發現我出血了……我以為……是你動作粗魯,撕裂了……可是後來,有一小段日子,我時不時會出一點血,時下時止,下腹也痛,腰也酸……我以為是月經,可時間又對不上。然後……然後我發現其實是懷孕……所以先前的症狀……不是別的原因……是先兆流産……”

她回憶起那天,簡直是場噩夢。那從冰冷到滾燙的手指已經讓她死去活來,卻還不夠,他就像是個純粹的施暴者,那麽殘忍。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她覺得時間那麽的漫長,從清醒到昏暗,從地獄到天堂……

生不如死。

“我很清楚這個孩子不該來的……所以,想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打掉他……可是……你突然回來了……我不是沒有猶豫……所以問你,你有沒有愛過我……你的沉默,讓我更加清楚地明白,我的決定是對的。他的到來……對于我和你,就是一個錯誤。”

而且,她不想聽他親口說,讓她打掉孩子這樣的話。

她的鼻子發酸得痛,熱淚從眼眶的四面八方湧出來,模糊了視線。

傅宗羨感覺心都像是被挖空了。

說到底,還是他。

但如果不是他失控甩開她,曲照因為他在,顯然是做不了手術的。那是不是,這個孩子此刻還好好地在她的肚子裏?哪怕是先兆流産,只要他發現,及時治療,八個月後,這個孩子還是會好好地來到這個世界吧……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啊……怎麽就沒了……

滿腔的心事翻騰,夜深了,翻來覆去,傅宗羨難寐。

當聽到對面門的方向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時,他下意識閉上了眼。

“傅宗羨。”那抹單薄的身影來到他身邊。

“到底還要多久?”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她再次問出這個問題,“能不能給我一個明确的時間?還要多久,你才會放過我?”

太陽也有壽命,銀河系與仙女座星系預計會在30億年後發生碰撞。萬物都有期限。

他們呢?荒唐總要結束吧。

“你總不會……一輩子把我囚在你身邊吧……那就太沒道理了……”她說得多有道理,哪怕世間有永恒,也絕不該是他們。他們這個樣子,痛苦的不只是她,他也痛苦,不是嗎?她就像根刺一般,無時無刻不紮在他的眼裏,只要她在。

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

這麽長時間的洩憤,夠了吧。再下去,只會煩不勝煩。

床上的男人就像是真睡着了,不吭一聲。

曲照似是下定決心,又說:“你也知道,我不怕死。或許……你覺得一命賠一命可以抵還,如果你可以繼續照顧曲陽,我可以賠卓一笑一條命,去死。”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格外清晰,在這阒寂的深夜像條吐着信子的毒蛇,令人發寒。

幾乎就在下一秒,她被忽地伸出的大手猛的一拉,整個人就那麽直直被壓倒在床上。

帶着極大的怒火,傅宗羨掐着她的脖子。那麽細的脖子,被他握在手裏,仿佛稍有不慎就會被捏斷:“就那麽想死啊?”

他有多麽不想聽到這個字,他不認為她不知道。他丢下手頭緊張的工作跑到這裏來陪床,不是來聽她越說越離譜的!

曲照看着他因為憤怒而顫抖的唇,目光最終移到了那雙墨黑的、燃着熊熊烈火的眼睛上。

多矛盾。

最涼薄的唇,卻配了最深情的眉眼。

“嗯,想死。”她淡聲回他,“與其這麽暗無天日地活着,不如……”

話沒說完,霸道的吻鋪天蓋地落下來。

滾燙,糾纏,噬咬,厮磨。他捉住她抵拒的手,與她十指交纏,死死按在一側,容不得反抗。

他不想聽,他一個字也不想聽。所以用盡全力将它們堵回她的喉嚨裏。

滾燙的唇舌抵死糾纏,繞至每一處,席卷一切。

既像是要勾出她的靈魂,又像是在懲罰她銘記教訓。

曲照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去的,許是被他抽去了全部呼吸,筋疲力盡。

昨晚的那個吻實在太漫長,漫長到她缺氧,滿臉通紅,昏昏沉沉,而他的唇仍在她的唇上輾轉來回。

仿佛長達一個世紀。

從陪護室的床上醒來,昨晚發瘋的男人早已不見蹤影。身側的位置也沒有一點溫度。

小冉站在床邊,洞察一切地透露給她傅宗羨的消息:“曲小姐……先生去意大利了……”

曲照仿佛沒聽到。

在小冉的幫助下洗漱,看着她将身前的桌子擺出滿漢全席的架勢,曲照說:“拿走吧,我沒有胃口。”

小冉有些慌張,将其中一碗往她面前移了移:“那您喝點湯吧……這是紅棗和板栗炖的雞湯……”

“我說話很難懂嗎?”

“曲小姐……”

“我想出去透透氣。”她掀開被子。

“可是醫生說您要一個星期才能下床……這才……”

“我的身體我自己可以做主吧?”曲照再也不耐,她現在莫名對小冉生了股怨,哪怕她很清楚她并沒有做錯什麽,“我沒做将來還要懷孕生孩子的打算,所以沒有必要這麽小心翼翼地修養,因為恢複得好與不好,都無所謂。聽明白了嗎?”

“可是……”

“怎麽?還是說要請示一下傅宗羨?”曲照的嘴邊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

小冉拗不過,渾身是刺的曲小姐她實在拗不過。

從帶來的衣物裏拿出件厚實的大衣披在曲照的身上,小冉攙着她坐到輪椅上,又找來一條毯子,對疊兩道,蓋在曲照的腿上。

和門口看守的人說了什麽,她轉身回來推曲照出門。

就在要轉彎的時候,隔壁的門“砰”的一聲被拉開。

一個身穿淡藍色制服,看似是護工的中年女人被轟了出來,從裏面傳出一個聽起來很年輕,卻無比尖銳的聲音:“滾!我不要他管!都給我滾!”

小冉反應迅疾,幾步上前扶住那個被推得趔趔趄趄的中年女人站穩。

那房裏的年輕聲音離得越來越近:“你去告訴他,我死了都不要他管!讓他留着精力,全心全意去找他那最愛的好爸媽吧!”

話落,一個瘦瘦高高的短發女生裹着一身怒氣出現在曲照的視線裏。

幾乎是立刻,她們的視線對上。

“小冉,走吧。”曲照滑動輪椅欲轉身。

她聽到小冉的腳步聲在往這邊靠近。

“是你?”卻不料身後再次揚起那年輕的聲音。

那女生快步繞到她的身前:“我認識你。”

曲照的心倏而一緊。那瞬間,她想起了之前網上那些關于她的報導和傳言,下意識将那句“我認識你”和這件事關聯起來。

“上次在那個醫院,我們見過。”女生用手指了指自己和她。

曲照堪堪松了口氣。

望着那張稚氣未脫的蒼白小臉,馬上,她恍然大悟。

剛才只顧着不參與閑事,她竟沒留意,這女孩子是那麽的面熟——可不就是上回她偷偷跑去看沈舟渡被傅宗羨帶走時,在醫院裏碰到霍觐渠,和霍觐渠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嗎?

還未等她開口,就聽女孩又道:“還有,我刷到過你的新聞。”

果然,該來的總會來,曲照尴尬地僵了僵。

可對方這麽主動,她也不能太失禮。于是想了想,緩緩問:“你怎麽又到這個醫院來了?”還真是不要太巧。

“之前我哥哥出差,我住在觐渠哥哥那裏,離那個醫院近一點。現在我回家啦,離這裏近一點。”

話落,走廊的玻璃門後突然閃出一道挺拔的身影,離她們越來越近,最終停在兩人身前。

“朝顏。”溫潤純淨的嗓音有如春日暖陽,絲絲縷縷撫過人的心房。

——“沒事吧?”

數月前,就是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這個男人,朝曲照伸以援手,将即将跌倒的她接住,阻止了那場原本避猶不及的窘況發生。

“是你?”曲照驚訝。

男人的視線從女孩的身上轉移,落到她的臉上,随即展開笑顏:“好巧。”

曲照也笑了:“是好巧,上次的事都沒有好好謝謝你。”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他的唇角看起來永遠像是在微笑。一雙瑞鳳眼細長,瞳孔上方約有三分之一為上眼皮所蓋,眼尾優雅地微微上翹,眼底流光不動,眉目間似乎都含笑,迷人又富有魅力。

曲照終于知道,為什麽上次她就覺得女孩那秀氣的模樣看起來很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這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面前的這兩人,一大一小,可不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曲照。”她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陳嘉峪。”他随後握上。

“這是小妹陳朝顏。”他看了眼身旁一臉懵的女孩,向曲照介紹道。

“怪不得這麽像。”曲照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笑了笑。

“怎麽你們也認識?”陳朝顏眨巴着水漾的大眼睛,碌碌地打量着這二人。

這個叫曲照的姐姐不但和觐渠哥哥淵源頗深的樣子,現在看來,和她的哥哥好像也有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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