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什麽都不懂

新的一年,好似都走上了正軌,兩人的生活開始變得像日化廠所有普通家庭一樣。

一大早,蔣彧自個起床,從暖瓶裏倒水洗臉刷牙,收拾好就背書包出門,去學校吃早餐。跟着齊弩良起床,做點吃的,自個吃一半,留一半給下午放學的孩子當晚飯,吃完出門上班。

一天忙完,等齊弩良深夜回家時,蔣彧早已經睡熟了。

兩人時間錯開,各自忙各自的,連一起說話的時間都變得稀少。

年後氣溫升得很快,厚重的棉衣脫下。女人往往更容易感到春天的氣息,街面上的時髦女郎們,已經迫不及待穿上了裙子和絲襪。

齊弩良在後廚更熱,一件T恤一件外套,等晚上回家時,裏邊的T恤已經被汗濕了幹、幹了再汗濕好幾遍。

這天早上他剛起床,正巧看見蔣彧出門上學。孩子規規矩矩背着書包,見齊弩良已經起床,回頭和他招呼:“我走了。”

齊弩良朝他揮手,表示聽見了。

日化小學沒有統一校服,齊弩良看蔣彧還穿着冬天的棉衣,又叫住他:“中午放學別吃食堂,你來洪福路路口那家‘壹口香’找我。”

“找你做什麽?”

“來就是了。坐12路車,在洪福路站下,過馬路就是。能找到不?”

蔣彧點頭。

“快走吧,要遲到了。”

學校食堂的生意也并不好做,學生都是日化廠這片的,大多放學後都回家吃飯,只有類似蔣彧這種情況——家長都要工作,又沒有爺爺奶奶給做飯,才吃食堂。

食堂的飯菜自然不好,素菜都是便宜的菜葉,葷菜裏也都是素菜,只多了一點油星,還貴一倍。蔣彧從沒吃過食堂的葷菜。

他對口味沒什麽挑剔,只是覺得分量有些少。這麽多飯票,至少要吃一學期的,所以平時也省着,只花一塊三毛錢,要一份飯和一份菜,但這根本吃不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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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齊弩良會在家裏給他留好吃的,他偶爾還從工作的餐館裏帶些好菜回來,也會買肉吃。

不知道中午叫他過去做什麽。

放了學,蔣彧一路飛奔出學校,搭上12路車。若是平時,他肯定選擇走過去,但今天他怕齊弩良等急了,忍着心疼掏了一塊五的車費。

他下車就找到了那家餐館,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都只看見裏邊絡繹不絕的食客和來回上菜的服務員,根本就沒見着齊弩良。

他跟着吃飯的人進去。人很多,裏邊各種食物的香味兒勾得他不停吞口水,見縫插針逮住一個服務員詢問齊弩良是不是在這兒。

那女人扯着喉嚨朝後廚喊:“小齊,有個小孩在找你。”

“你讓他等一會兒。”

服務員把人帶到了櫃臺邊上,讓他等着。

蔣彧便貼牆站着,讓出過道,在大家好奇的目光裏,他也不覺得難為情,只拿一雙眼睛到處打量。不光是看人,也看那些桌上的餐食,正值午飯時間,越看越覺得饑腸辘辘。

他從出菜口裏看見了齊弩良。他身上穿的T恤胸前和背後都濕透了,脖子上挂着一條毛巾,眉眼處都是汗水。

他把一盆水煮魚遞給上菜的服務員,立馬又縮回了後廚,隐沒在各種忙碌的身影裏。

半個鐘頭過去,中午那波用餐最高峰才算完,齊弩良才終于得空出來把蔣彧領到後門。

他搬了個凳子讓他坐在門邊,又從裏面端出來一大碗米飯,上面堆着尖地蓋成一層剛出鍋的青椒肉絲,冒着熱騰騰的香氣。

“你先吃着,再等我會兒。”

蔣彧接過蓋飯大吃起來。

“慢點吃。”齊弩良又給他拿了一瓶可樂。說完,他又去忙了。

在後門,沒了遮擋,更便于看清後廚的忙碌。

蔣彧一邊扒飯,一邊看着齊弩良貓腰上了閣樓。

陡得快成直角的窄樓梯,他從上邊扛下來一袋百十斤重的大米。大米放好,又端着一大盆土豆出來沖泥。泥土沖幹淨搬進去,又開始切蒜……總之就沒有停下過,而裏邊那個禿頭男人,只顧把人指使得團團轉。

齊弩良從來沒有和蔣彧細說過工作的事,只說自己在一家餐館找到了活,讓他別擔心錢的事。本來錢也不該是他這樣的小孩操心的,讓他只管好好念書。

今天蔣彧才真切地知道了男人具體是做什麽。看起來比撿垃圾累多了,他有些不開心,跟着心裏酸酸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

直到蔣彧珍惜着一小口一小口把那瓶可樂都喝完,齊弩良才洗了兩把臉,和後廚的人打好招呼,說他的事兒都做好了,先走一會兒,打掃等他回來再做。

禿頭男人不太樂意地埋怨了兩句,齊弩良只當沒聽見。他摘下圍裙,拉着蔣彧穿過後廚和前堂,讓他先去大門口等着,自己去櫃臺邊上找老板。

這會兒已經沒什麽客人進來,嘈雜聲小了很多,蔣彧也聽見齊弩良跟老板預支工資的事。

餐館老板坐在櫃臺後,聽到男人這個要求,為難地嘆氣:“你說你這……每個月都來跟我預支工資,這算個啥事兒嘛。我又沒有克扣你們,都是按月準時發的,你得要有計劃啊。”

齊弩良臉色讪讪:“我知道……”他壓低聲音,看了一眼外邊,“天熱了,我家小孩還穿着棉衣,他沒別的衣服,我今天叫他來是想給他買身換的衣服。”

老板也跟着看了眼外邊,不太耐煩地說:“一天到晚拿小孩當幌子……”說着從抽屜裏數了幾張紅票給齊弩良,“你不能老這樣預支啊,要是人人都來找我預支,我這餐館還開不開了?”

齊弩良舔了舔幹得起皮的嘴唇,這一上午忙得連喝水都沒顧得上。他沒答話,只接過錢揣兜裏,轉身推開玻璃門。

他把住蔣彧的肩膀:“看什麽,走,我帶你買衣服去。”

“……我有,不用買。”

“你說你身上這個?都穿一個冬了。”

裏邊的內衣之前買了兩套還有換的,外邊的棉襖就這一件。幸好是黑色,耐髒。但哪怕是黑色的,袖口和胸膛也都髒得反了光。

蔣彧低着頭:“還能穿。”

齊弩良強硬地拉着他走:“那也得先洗洗放着明年冬天再穿,你還能穿着它過夏天?”

不由分說地,蔣彧被拖進路邊的一家衣服店。小小的門臉,裏邊全是雜牌。這邊生意看起來不太好,對于閑逛的客人,老板也沒甚興趣地招呼了兩句,就低頭繼續嗑起瓜子看雜志。

齊弩良推着蔣彧:“你自己選。”

“我不要。”

齊弩良懶得廢話,主動替他挑選起來。

“你看這件怎麽樣?”齊弩良拎着一件胸前和肩頭打着鉚釘的牛仔外套在蔣彧身上比劃,又把人拉到鏡子前,“挺好看吧?”

蔣彧擰着眉毛看了齊弩良一眼。

“不喜歡?挺好看啊……”說着他又從衣服堆裏挑出一件衣擺帶流蘇的黑皮衣。

這回不等他拿到身上比劃,蔣彧轉身就要走。

齊弩良趕緊把人一把抓住:“不喜歡就說啊,跑什麽跑。”他把衣服挂回去,“讓你自己選又不選,我選的你又不喜歡……不是很帥嘛,适合你。”

旁邊的女老板實在看不下去了,拍拍手站起來,瞥了蔣彧一眼,看似從一堆毫不起眼的運動服裏,随手取了一件,丢給蔣彧:“去試試這套。”

正紅色的上衣外套,手臂和胸前帶着白色的條紋點綴,白色長褲,褲腿兒邊也是紅色的條紋,收腰收腳,寬松但不邋遢。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運動服,但這明豔的紅色,穿在蔣彧身上卻把他襯得唇紅齒白,整個人都耀眼了幾分,孩子也終于有了點陽光少年的模樣。不然平時總是悶着不說話,看起來陰郁消沉。

齊弩良對此很滿意。蔣彧站在鏡子前,轉着身子左右看,也挺滿意。

齊弩良都看出來他的喜歡,老板就更看出來了,馬上開始熱情介紹,什麽防水透氣之類。

齊弩良打斷她:“多少錢?”

“230。”

“這麽貴?”

“貴?這不是一件,這是一套,衣服褲子一起。你剛剛拿那件牛仔服,光上衣就280呢。你看看這料子,這款式……這樣,零頭給你抹了,200,我進價拿給你。”

齊弩良有點猶豫,他看出來蔣彧喜歡,但仍覺得這價格貴。

他就想不通了,為什麽洪城這樣一個小縣城,工資一月才一千來塊,兩件小孩的衣服就能賣到兩百。這不就是明目張膽地搶錢嘛。

但孩子又喜歡……

正在他猶豫不定時,蔣彧已經脫了衣服從試衣間裏出來了。

他把運動服還給了老板,并還價:“100。”

老板瞪圓了眼睛:“小夥子,你開什麽玩笑,100,我進價都不夠的。這樣吧,看你是真喜歡,再給你少20。”

他這還價不僅把老板吓了一跳,把齊弩良也吓了一跳。不僅如此,見老板還價180,蔣彧沒說別的,拉了齊弩良就往外走。

齊弩良小聲問他:“真不要啊?”

蔣彧搖頭,只顧把他往外拉。

“150!150一套都拿走,要不是看今兒才開張……”

“就100。”

齊弩良戳戳他的背脊,意思150差不多了。

老板苦着臉:“100真的也賣不出來,你怎麽都給我加點。”

蔣彧還是哪句話:“就100。”

“那你上別家去看吧。”

蔣彧扭頭就走。

出店門,齊弩良埋怨他:“我看150可以了,看意思她還能再少點,要不我們還是回去買了吧,難得你喜歡。”

“我不喜歡。”蔣彧松了手,突然看了齊弩良一眼,“你真的是什麽都不懂。”

“……”

這是被一個小屁孩給小看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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