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蔣彧在嗎?
為了安生過個年,齊弩良也沒別的招兒,只能接二連三地給黃經理打電話,問賠償款的事兒。
黃經理說眼看着過年,劉總忙得團團轉,這事兒只有等年後。等他再要問年後具體什麽時候時,黃經理不再接他的電話。
左右等着不是個辦法,在工地放假前夕,齊弩良跛着腿親自去了一趟,非要黃經理這天就把補償款給他。已經拖了這麽久,自己這腿也到了該取釘子的時候,要是再不給,他就不得不去法院告他們。
黃經理一聽齊弩良要去告,不僅沒被威懾住,反而不耐煩讓他去。
“告吧,麻溜地,趕緊去告,省得天天來纏着我,我看你能告出個什麽花樣。”
“你……”
“我說小齊啊,你到底懂不懂法。你要去告人家劉總,你總得要證明你是在人家手下工作受的傷,你怎麽證明?你有簽勞動合同嗎?”
“我就是在這兒受的傷,大家都看到了。”他的确不知道在工地上上班還要簽勞動合同,他做了這麽多份工作,從沒簽過這玩意兒。
黃經理嗤笑一聲:“大家看到了法院就認啊?我們大家都說劉總欠我們一百萬,劉總就得給?人證物證都要有,你拿什麽證明你是這兒的工人?我看你就是什麽都不懂,還學別人威脅人。”
“我……”齊弩良一張臉憋得通紅,哪怕當年在裏邊,被獄頭帶人群毆,都沒覺得有這麽憋屈過。
“不說你沒證據,就是有,你以為官司兩天就打完了?一年半載能完事兒算好的,你等得起?還不說人劉總黑白道都有關系,你以為你能打得贏?”
齊弩良看着眼前這些做領導的人,一個個衣冠楚楚,說起來是經理、是老板,是百萬千萬富翁,卻還是要為那點根本瞧不上眼的錢欺負別人。說到底,也不是他們真的把這錢放在了眼裏,只是他們高高在上,他想欺負的時候,就能夠欺負你。
望着黃經理那張滿是譏諷的臉,齊弩良忍無可忍,他緊咬槽牙,拳頭捏的咯咯響。他想象着幾拳下去,這黃經理還能不能這麽趾高氣揚。
只有出門前,蔣彧從書本裏擡頭問他去哪兒,又讓他早點回去的話吊着他最後一絲理智。
他不能那麽做,不能揍這個姓黃的。
“小齊啊,聽我一句勸,你還是乖乖回去等着,到時間了,錢自然會給你。你要想搞事,把人劉總給惹毛了,那就別怪啥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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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籠罩了洪城整個冬天的陰雲突然消散,天天都陽光明媚的。冷還是冷,但從這冰冷中日光裏,依稀看出了一絲春天的味道。
齊弩良架着單拐站在路邊等公交,身後工地上攪拌器嗚嗚的噪音吵得他頭悶,頭頂亮閃閃的太陽光刺得他眼睛有點疼。
還有兩天就過年了,這年要怎麽過?
過完年蔣彧也開學了,雖說學費是一交一學年,但另外的雜費、夥食費也是錢。
還有自己這腿,沒錢就沒法取釘子做康複訓練,就這麽打着石膏連工作都沒法找。這日子眼看快要過不下去。
公交車慢慢搖,從工地搖到洪城,又從洪城搖到日化廠。下了車,齊弩良拄着拐,單腿往前慢慢挪。沒要着錢令人喪氣,更難的是,他不知道怎麽面對蔣彧。他身無所長、兩手空空,他要如何去和那孩子說,今年這年咱就不過了吧。
再遠的路也有盡頭,再無法面對的事情也不會因為他逃避就過了。站在小區外,齊弩良點了根煙,狠吸幾口後,又搓了搓臉。如果他都這麽灰心喪氣,讓蔣彧怎麽辦?
正巧每天走街串巷賣糖葫蘆的小販從不遠處經過,齊弩良叫住他,花一塊錢買了一串。
走進小區,他就看到蔣彧在樓下等他。見着人,孩子快步跑過來,攙住他的胳膊。
齊弩良把手裏的糖葫蘆給他,孩子默默接過揣進了自個兜裏,弓着腰讓齊弩良扶了他的肩,幫他一級一級上樓。
終于挪回沙發上,蔣彧又去拿毛巾給他擦汗水,端來杯子:“哥,你喝點水。”
齊弩良撇開水杯,掏了支煙點上。
“賠償款沒拿到,說要年後才能給。”
蔣彧點頭:“我猜到了。”
“怎麽猜到的?”
“你去了那麽久。如果拿到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齊弩良苦笑兩聲:“你倒是什麽都能猜到。就是今年過年,家裏啥也沒有,也沒有多餘的錢買年貨。”男人長長嘆了一聲氣,又有些無所謂,“倒是也沒什麽,什麽時候拿到錢,咱什麽時候過年,一樣的是吧。”
蔣彧點頭。
“對了,你什麽時候開學?”
“初十。”
齊弩良按着蔣彧的肩,故作輕松道:“嗯,初十前,我會去把錢拿回來。”但青灰色煙霧後頭皺成“川”字的眉心,還是洩露了他的愁苦。
到了年三十那天,平時總和他待家裏的蔣彧一早就要出門。問他做什麽,他只是敷衍着說有點事兒,很快就回來。
齊弩良也沒多問,這個到處都喧嘩熱鬧的日子,只有他們家冷冷清清。哪怕讓孩子上街去沾點過年的喜慶,也好過兩人一塊兒窩家裏面對面的難受。
他把廚房翻了個遍,從櫥櫃的角落找到一碗一月餘前的熬油的油渣。天氣冷,油渣還沒壞,在這久不見油水的光景裏,是個好東西。
齊弩良悶了一鍋米飯,早早就倒出來晾着。眼瞅快到中午,估摸着蔣彧也該回來了,他把油渣倒進鍋裏煸了煸,然後把一鍋米飯全倒下去。炒散的米飯裹得油光浸浸,香味兒撲面而來。齊弩良只撒上一勺鹽,拌勻後,把一鍋飯蓋在鍋裏保溫。
到了十二點那孩子還沒回來,以前少有這種情況。齊弩良又想到榮八妹告訴過他,其實日化小區的居民因他媽媽的緣故都對這孩子還不錯,說不定被哪個熱心的街坊拉去吃年飯了。
齊弩良原本該自己先吃着,可實在沒胃口,只躺在沙發上抽煙。煙抽完了,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突然聽到叫門聲:“哥,給我開下門。”
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齊弩良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定了定神,才聽到真是蔣彧在喊。
他撐起來,單腿兒往外蹦:“你鑰匙呢,忘帶了?”
他拉開門,就看到蔣彧兩只手臂上拎滿了東西,腋下還夾着兩捆煙花。隔着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可以看到裏邊的雞鴨魚肉和各種小吃零嘴,品類十分豐富,紮紮實實地把年貨給置辦了個全。
他接過蔣彧滿手的東西,狐疑道:“你哪來的錢買這些?”
“我找榮八妹借了。”蔣彧把東西放到桌子上,端了齊弩良的水杯猛灌了半杯水。
齊弩良整理着年貨,把肉菜拎去廚房:“借了多少錢啊?”
“包括你去醫院取釘子的錢,一共借了兩千。”蔣彧擦了擦額角的汗,把餘下的一摞錢遞給齊弩良,“她說也不用急着還。等你拿到賠償了,把錢給我,我拿去還給她。”
齊弩良捏着厚厚一把摻了不少零票的錢,汗顏到了極點。
他不怪蔣彧不和他招呼就去借錢,到這境地,能夠借來錢,已經很不容易。齊弩良實在心疼蔣彧,要讓他去做這種事,也打心眼裏感激榮八妹。
“哥,做飯了嗎?我餓了。”
齊弩良眨眨眼睛,把錢收起來:“做了,在鍋裏,還熱着。”
兩人端着兩大碗油渣炒米飯面對面吃着,蔣彧說這飯炒得香,他吃得更香。吃過飯,他跟着齊弩良一起去廚房幫忙打下手,準備年夜飯。
在煎炸蒸煮的食材香氣和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中,那種困乏拮據的陰霾消散不少。屬于節日的快樂氣氛,也随着食物的香味兒一起把廚房灌滿。
齊弩良從食材裏拎出一條魚:“你怎麽又買魚?”
蔣彧盯着那條肥碩飽滿的鯉魚喉頭上下滑了兩下:“糖醋魚好吃。”
“忘了去年吃魚卡刺了?”男人笑道,熟練地收拾起魚鱗,洗淨後打了個漂亮的花刀,“給我拿個盆來。”
蔣彧颠颠跑去拿了個盆。
齊弩良翻倒出一大包雞腿:“雞腿兒還炸麽?”
蔣彧咽着口水點了頭。
“這也太多了,做不完吧。”
“做完,去年你沒吃上。”
齊弩良斜了蔣彧一眼:“誰把我那份吃了?”
蔣彧低下頭,耳廓紅紅的,随即又擡起臉,沖他一笑:“所以買得多,今天我請你吃。”
“要不今晚也叫榮八妹她們來吃吧,反正菜這麽多。”
蔣彧臉上表情一變,馬上拒絕道:“不要叫她們。”
“為什麽?這麽些菜,我倆也吃不完。”齊弩良以為他護食,解釋道,“人家借這麽多錢給我們,請吃一頓飯也算道個謝。”
“你可以另裝一份兒,我給她們送過去。”
齊弩良不是很理解,但猜測蔣彧有他的原因,不好強硬地把人叫到他家裏來:“随你吧。”
在廚房裏忙碌了整個下午,餐桌上逐漸被一盤盤美味的食物填滿,兩人心裏也被快樂的情緒填滿。天色暗下來,外邊已經有了陣陣炮竹聲。
蔣彧買回來的兩捆煙花靜靜靠在牆角,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後,它們就會變成絢爛的火花開在天際,預示着平安喜樂的新的一年。
來年一定會好起來的,齊弩良想。
這時房門被敲響。齊弩良在圍裙上蹭了蹭手,開了門。
眼前站着一個身着制服的男人,齊弩良對這身衣服實在太過熟悉,以至于他瞬間警鈴大作,險些拔腿兒開跑。
為什麽這時候警察會找上門?
是來找他的?
他迅速捋了捋出獄後的生活,一直老實呆着,并沒有幹什麽違法犯罪的活動。這麽想着時,心緒平複了一點,可能只是來找他了解其他情況。
“你是……”
警察掏出他的警官證亮了亮:“我是日化派出所的,這裏是蔣彧家吧,蔣彧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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